啮雪果,生长于忘川河畔,受荒古司秋之神(ru)蓐收所青睐,化其为腰佩常系于腰间,后又随之布施于世间。沾惹上这世间的信仰之力,日积月累开始自主吸收。
那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世间的四季轮回更替,由荒古四时之神掌管。后来忘川河干涸,啮雪果也随之遁入虚空深渊,继而沉入无尽海域海底最深的大峡谷。每百年发一株开一花结一果,果落根亡,再百年发芽百年开花百年结果,荣枯之间,百年轮回一瞬。
取此果,非水系的荒古遗族不可取。因为无尽海域海底最深的大峡谷区域有荒古诸神陨落之后残余的神力所形成的漩涡,稍有不慎卷入其中,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而那啮雪果偏生就扎根于漩涡的中心地带,寻常的荒古遗族根本不敢擅闯。即便是水系的荒古遗族,前往也须慎之又慎之。于此出入如履平地者也只有这一届水神所继任的禺彊一族的水神小菰。
禺禺碧瞳幽幽冷睨着一派怡然的五月,久未言语。即便得这届水神眷顾,也绝不是一个人类能拥有神格的条件。如今的啮雪果的确不能再吸收信仰之力,却能抚平动荡不安的神格。
“禺禺大人,”一直站在禺禺身后的南长至突然走上前去,他瞥了一眼五月,朝着禺禺郑重说道,“在下有一事不明,神格自人类里蜕变而聚形,是指人类……也可拥有神格吗?”
这世间人有人格,神有神格。人有人格而独立思考,神格却是一个神明之所以被称之为神明的衡量标准,从来与神明息息相关。
如今却从禺禺口中得知神格也能自人类里蜕变而聚形,人有神格,似乎也就脱离了生死概念,那么也可称之为神明吗?南长至思及此,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与南长至相似,离长星也是面露肃穆之色,他踱步至南长至左侧,紧抿着嘴唇,倒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极其复杂的看了看五月,那一身绿衣盎然似有蓬勃生机,那副原先清朗的样貌,此时再观之有云淡风轻的沉静。这人还是那电梯间前走廊里精分疯癫的双生子吗?这分明就是一个独立的人格,不,也许这真的是一个蜕变而独立出来的神格。可是,神格?那是衡量神明的标准,人类,怎么可能会有?
身为忘川使的二人,心绪百转千回。猜疑迷惑的对象——五月,却是淡定从容的手掌聚拢,捏碎了手中那串啮雪果。顷刻之间,炫白如潋滟湖光的汁液缓缓流出。他握拳的手却未动分毫,任由那炫白汁液浸染整只右手。接着,他眉眼低垂睥睨着只有三尺之高的鹤身禺禺,“啮雪果啊,与我无用。”
“看来禺彊一族的赠予倒是多此一举了,”禺禺的鹤身虽居下,气势却未让分毫,他鹤身长颈端直似剑锋,碧瞳里寒芒似刀刃。
五月轻轻摇头,轻淡的目光掠过因他完全捏碎而正自行蒸发的啮雪果,落在这忘川北方殿前青玉石地面尽头那一段又一段的参差不齐又斑驳的墙壁,再至远处那一棵棵高大的漆黑树木和巍峨耸立的黑色角楼群。
许久他才道了一句,“我体内的确有东西,也许是你所说的神格,究根追底大抵是因为神祇的眷顾吧。”他的尾音落下,掌心也随之摊开,并蒂的菖蒲与榴花。
菖蒲翠色欲滴,榴花绽放如火炙热。那鲜艳亮丽的图腾,与彼时南长至和离长星见到的完全有了质的飞跃。
“司夏之神吗?”禺禺的碧瞳划过异色,语气却是意料之中的了然。
南长至与离长星再一次相互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却又几分同病相怜的震惊。这位从精分双生子里蜕变而出的五月,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刷新他们这些“伪神”原本就破碎的三观。
这回禺禺口中的“司夏之神”,乃荒古四时之神中的一位。可是,不是早已与荒古诸神一同陨落了吗。那么久远的神祇和五月又有何关联,那个图腾吗?
然而还未等南长至和离长星探究明白,禺禺已经展翅,一翅膀把他二人扇出了忘川。当然,还不忘斥责了一句,“你二人似乎太闲了,滚去工作!”
那一刹那展开的鹤翅如风过无痕,北方殿前已没有了那两个忘川使。徒留相对而立的禺禺和五月。
五月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收回了手,背在身后,微微侧开身子,慢慢朝前而去。
禺禺静默了片刻,转过身来,那鹤身漆黑的翎羽,在忘川这片晦暗的天空之下,浓郁如稠墨。
半晌之后,五月停下了脚步,“我看见了那条汇满流光的长河,也看见了星辰斑斓充满生机的广阔大地。”他的声音缓慢而幽远,有几分破玉锤珠的复杂情绪夹杂其中。
禺禺闻言,嘲讽一笑,只道了两字,“是吗?”然后,他展翅高飞,一声鹤唳似乎划破忘川天空那灰绿色的云层,穿云破雾,响彻整片忘川大地。
从来无风无雨贫瘠荒凉如荒漠的忘川,从来永不失色被灰绿色云层覆盖的天空。突然之间云层翻滚起来,隐有数道黑色的闪电雷鸣划过。空气里从前弥漫着冰冷枯寂的气息,一瞬间收敛起来,静谧安详似错觉。
五月抬头地看了一眼那灰绿色云层的瞬息万变,垂眸间,禺禺的身影已停在他前方几米处的墙头屋檐之上。
依旧是一副三尺黑鹤的样子。他踽踽而立,天际的云层已趋于平静,遮天蔽日的灰绿色,与从前一样。那一瞬间的云涌雷鸣就如这空气里突然收敛的冰冷与枯寂一样,似乎只是错觉。
五月却深知,那并非错觉。禺禺想试探他的力量,可惜他只是徒有神格,无真正神明的信仰祈愿之力。只能吞噬一些阴戾之气之类的煞气。
禺禺居高临下审视着五月,他说,“人间四季分明,荒古四时之神,却只有司春之神遗留下来。我原先不知为何,如今见你聚形的神格,我似乎又明白了。”
“明白什么?不过是徒有虚表的神格,让你失望了。”五月眼眸清澈透亮,语气淡淡。
“的确有些失望,但是,”禺禺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是否真的徒有其表,似乎我说了不算。”他的尾音上扬,颇有几分语焉不详的意味深长。
五月微微皱了一下眉稍,神色平静的道,“我传承的记忆并不完整,所以,你需引导我。”他说的如此理所应当。
让墙头的禺禺愣了一下,紧接着十分豪气的应允一声,“自然!”
“那就,请多指教!”五月微勾唇角,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