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而聘婷的身影,仿佛是镶嵌于那片黑色海域之上的笔直桅杆,又像一盏明亮灯塔。
小菰就站在被海水淹没脚踝的地方,面朝无尽海域。
秉猷与肩吾则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相互对视了一眼,又各自收回目光,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凝视着前方黑色海域里越来越清晰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像无数的困兽之斗的声音。然而片刻又消失殆尽,连同之前也能听见的兽鸣哀鸿。
一时之间,这片黑色海域只剩下了无声息的静谧。
然后,就见小菰突然转身,大步流星走向秉猷和肩吾。她满脸愠色,没走几步就把先前抱在环里的烛九蛇身随手扔在一边沙地上。紧接着径直上前就伸手扯住了肩吾的衣领,怒火冲天的大吼,“是你吧,屠杀了冉遗与犀渠!”
肩吾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目而视和粗暴举止,猝不及防踉跄后退了几步。还没来得及制止她,就见她已松开,再次以极快的速度揪住了秉猷的衣领,同样是怒火冲天的质问,“呵,十方神!说好的庇佑荒古遗族呢?为何最后屠杀它们的是你们?为什么?”
小菰怒吼着,双眸里混沌一片,再无一丝清澈透亮。她歇斯底里的疯魔状态,也惊飞了秉猷肩上停息的赤羽山雀,飞入猩红的天空,瞬间就无影无踪。
秉猷视若无睹,仍由小菰抓扯着自己的衣领,脸上却挂着薄凉冰冷的笑容,随后漠然的开口,“真正该庇护无尽海域的神明,是汝!”
这一语如一盆冷水泼向小菰沸腾愤怒的情绪,她松开手,失魂落魄般的慢慢后退,然后跌倒在地,双眸重新清澈见底,脸上的先前悲痛疯狂的情绪也逐渐收敛如常。
可是,秉猷却不打算息事宁人,他冷睨着瘫坐在地上的小菰,不缓不慢地继续道,“虚空深渊所有神明存在的本身意义,就是深渊四面八方的制衡之力。无尽海域是汝的地界,汝的职责是制衡这一方所有水系荒古遗族。可惜汝失职了,失去制衡之力的无尽海域就是一个即将沸腾的熔炉。汝应该比谁都明白?”
一旁肩吾有些于心不忍,想开口替水神辩解两句,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毕竟,秉猷所言,字字句句皆是事实。
追根究底,虚空深渊这场混乱始初就是水神的走失,一方失衡,带来的将是三方的连锁反应。
恐怕,月前,谁也没有想到,只是走失了一个深渊水神就引发了虚空深渊如此严重的后果。
“是吗?”小菰嘶哑的声音,像呜咽似的。她的神情有些戚戚然,类似悲悯的愁绪却依然压在她心头。她其实有很多的记忆还没想起,那一半失去的神格,也带走了她一半的记忆。
她其实对这些族群没有多少情绪,只是她方才抽离一部分神魂入海想去探寻啮雪果的踪迹之时,被那些死去却不肯离开无尽海域的荒古遗族的魂魄怨念所感染,才会情绪失控。
可笑的是,这两位十方神竟然任由她发疯。或许,愤愤不平的不止是那些死去的荒古遗族的怨念,也还有这些奔波疲于控制虚空深渊动乱局面的十方神们。
许久,小菰重新站起,随意拍了拍她原本就有些破烂的衣衫,抬眸间,凉声道,“还有部分水系荒古遗族似乎不再无尽海域?”她看着秉猷和肩吾,目光沉静如水。
秉猷嘴角冷笑,瞥了她一眼,却沉默不语。
倒是肩吾适时开口道出了无尽海域至水神走失就出现的一系列混乱。从抹杀的第一批蠃鱼一族到冉遗一族与犀渠一族不断争锋相对被再次镇压。再到最近因无尽海域的巨浪蔓延至无妄山脉,虎蛟一族登岸踏入无妄山脉边缘长右一族的领地,两族交手,死伤过半。但是后来居上的化蛇一族以举族之力绝对压制了虎蛟一族,也霸占了长右一族的领地。
最终,虎蛟一族退回领地边缘地带,长右一族则蜷缩在分寸之地,化蛇一族倒是占据了一大块地盘。
此事,算起来是唯一没有十方神插手,却自然结束的混乱局面。
“海平面上升,浪潮蔓延至无妄山脉了吗?”小菰略有惊讶,无尽海域的海平面竟然上升了这么多。她如今站着的地方是无尽海域的东面,与麓里森林交壤。
可是明明无妄山脉还要地势偏高些,麓里森林地势平坦,竟然没被海水淹没。然后,她猛然抬头看向肩吾,是了,这是十方神肩吾的地界。这方制衡之力远比她这样弱上一层的小神,所不能睥睨的。更何况,她现在只是半神格,就连下到无尽海域海底大峡谷去摘啮雪果都举步艰难。
“随吾回浮禺山脉,亦或者留在肩吾的麓里森林。反正以汝现在的力量也制衡不了无尽海域了,反而有被其余失控的荒古遗族吞噬的危险。”秉猷不咸不淡地说着,淡漠的目光掠过被小菰扔在沙地上的昏迷状态的烛九。然后侧身视线投向平静的海平面,语焉不详的低喃了一句,“也许荒古遗族真正失控的原因并不只是制衡之力消失这么简单!”他的尾音淹没在赤羽山雀重新飞回的翅膀扑哧声中。
“我留在这里,”小菰笃定道,她捧起沙地里的烛九,递给肩吾,“还望十方神大人照料一二,我去取啮雪果!”她说完,就把烛九强行塞给了肩吾,随后转身腾起跃入半空之中,瞬移至不远处的黑色海域上。整个身影似乎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与坚毅,一头就扎进无尽海域。仿佛星辰坠落,刹那光华,就消逝不见。
而不远处站着的秉猷看着她如此作死的行为,不禁失声大笑,“哈哈哈……蠢货!愚不可及!”他有些哀其不幸,又觉得可悲。
“她竟然绝口不提荒鹊,是忘记了吗?”肩吾怀里抱着烛九,深红的重瞳凝视着前方风平浪静的黑色海域,突然说道。
秉猷闻言眸色倏然暗沉下来,抬脚欲走,却又停下,顿了一下,才说,“荒鹊所为与吾等无关,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吾觉不认同他的方式!”冷硬而坚定地语气,夹杂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其中。
肩吾苦笑着目送秉猷离去的背影,只道了一句,“疯子,一个两个都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