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衣的脑子一炸,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醒过来,发现张猎户正在大声呵斥,好像是在驱赶什么东西。他揉揉眼睛,坐起来。
“娃娃,你别吓我,娃娃,你咋了?有没有哪里疼?”
“张伯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不是被那畜生咬了么?来让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了?”说完,张猎户就想扒因衣的嘴。
“张伯伯,你干什么呀?”因衣缩了缩,喊道,“到底怎么了?”
张猎户急得拍大腿,“好好好。我刚才杀完兔子和鱼回来,就看见那只狐狸把你摁在地上咬你的脖子,这不,刚被我赶跑。”
“啊?”因衣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记忆重新浮现,“不对啊……刚才它明明,生蛋了……”
“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这事儿奇怪。好端端松了的陷阱怎么会夹到狐狸!娃娃,你告诉你伯伯,到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因衣非常仔细地感觉了一下,摇摇头。非但没有觉得不舒服,反倒是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好像可以一口气跑三座山的那么舒服。他抬起头让张猎户检查,连牙印都没有留下。
“张伯伯,你是错怪火狐狸了。”
“胡说!我穿开裆裤那会儿就跟着我爹在这山里讨生活,畜生咬脖子,那是要你的命。哪里有假?难道说,它是想亲你啊?!”
话说,刚才昏过去之前,因衣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来着……难道那只狐狸是男的?不对啊,它给因衣看过肚皮,是母狐狸没错。
难道是幻觉?因衣甩甩脑袋,不再多想。
“张伯伯,狐狸生的,是小狐狸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生小狐狸难道生个蛋?”
“这……”还真不一定。
“没事就好。明天我们就回去,给成老大夫瞧瞧。”
“不用吧,我觉着挺好的。”
“不行,你个娃娃懂个啥?出门在外要是碰上邪乎事儿,保命最要紧。”
好像不应该找师父,而是找神婆吧?因衣呆呆望着跳动的火焰,愈发觉得昏倒之前听见的声音像是假的,不,一定是假的。太假了。师父常说,人的不可思议在于心,疑心生暗鬼,就是形容这种情况的。但凡遇见点无法解释的事情,人就会胡思乱想,越想越邪门,什么神啊鬼啊怪啊的,甚至连声音都可以被幻化成形。其实哪儿有那么多妖魔作祟,妖魔哪儿那么空?
想着想着,兔子肉烤熟了,鱼肉也熏得差不多。张猎户用刀子割下兔子腿,递给因衣,压压惊,自己掏出酒葫芦,仰头就是一大口。这是他的习惯,每天晚饭喝一口,很有节制。
“张伯伯,阿民哥哥最近还喊疼吗?”因衣想起张猎户的独子,今年十二岁,年头时候就喊肚子疼,拉肚子,虽不凶险,但持续时间很长,因衣为此过年那会儿几乎每三天就要往他们家跑一次。这会儿已经十天没去过了。
“哎,要不怎么说成老大夫妙手回春,已经不怎么疼了。”
“回头得嘱咐张伯母,千万别让阿民哥哥喝生水了,特别是后边河里的水。”
“哎,哎。”张猎户点头如捣蒜,他家后门挨着条河,有一片很大的石滩,村里人经常去那儿摘水菜,钓小鱼小虾小螃蟹,煎炒炸煮,都没问题。可从不见有人往那儿河里打水喝,因为河水又苦又涩。然而村子东面的河水却是好喝的,清甜清甜,河岸边有一大片野桃林,所以因衣他们村才被叫作“桃园村”。
“那小子就是牛脾气,不吃点痛,不知道改。”
“左右就是闹闹肚子,不妨事。”
“是嘞。唉,因衣啊,你啥时候再做点虎骨丸?今年冬天不知道怎么的,骨头疼得厉害了点,虎骨丸已经见底了。”
“哦。我带着银针,给施几针先缓缓?”
“刚才没疼,没想起来,这不又……麻烦你啦。”
虎骨丸不是真的虎骨做的,只是成岳山觉得名字威武唬得住人才那么叫的。因衣会施针倒是人尽皆知。难的当然还不行,不过像张猎户这种老毛病,也就那几个穴位,因衣看过一遍,这几年还没出过差错。
吃完饭,张猎户脱掉上衣,让因衣施针。村里人都知道,因衣的针法不算精妙,可一个七岁的娃娃,别人家的字都认不全,他就会了这手,轻重得当,位置准确,实在是名师出高徒。
不过在因衣看来,也就是师父他懒。知道因衣过目不忘之后,成岳山喜出望外,出诊就带着他,看似在手把手地教,其实是想徒弟把本事都学全了,他老人家就能在家坐收诊费,何其乐哉?
不只这些。因衣觉得自己太过能干,导致师父越发懒惰。最近开始让他学做菜,还说“以后为师若有个万一,你也能养活自己”。呸!不就是想坐享其成么……
唉,遇到这样的师父,也不知是福是祸。
还没到村子,因衣就觉得不太对劲。张猎户爬上一棵老树,说是因衣家的院子外面围了好些人马,看衣服非富即贵,怪吓人的。
因衣家来陌生人是常有的事,都是慕着成岳山成老大夫的名,前来求医的。村子里的人淳朴,听说是来求医,从没有阻拦的意思。毕竟成岳山脾气虽然怪,医术当真是神仙一般的造化。
可是像这样大的阵仗,倒是头一次见。
因衣揉揉肚子,不作多想。自从火狐狸被赶走以后,他就再没见过。倒不算坏事。若是一直跟着他,反倒容易被人盯上它的皮毛。不过也是从那天开始,因衣的肚子总是咕噜咕噜地叫唤,又不痛,又不痒,奇怪得很。
“站住,什么人?!”一声呵斥,是个穿着黑色布靴的男人,身长肩阔,看样子是个武夫。男人把因衣提溜起来,其后又来两个同样打扮的男人,将张猎户一边一个地夹在中间,押到正门前。
“师父,是我!”因衣理理衣衫,冲里头喊。
“嗯?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成岳山探出他枯树杆似的老脸。
“额——碰到些事儿,先折回来了。”张猎户解释道。
“成老大夫,这是……”一个着暗纹锦衣地男子跟在成岳山身后,腰间配一柄乌黑长剑,同样漆黑的双眸机警地在因衣和张猎户身上来回审视。
“这是劣徒因衣,这位是咱们村里的猎户,姓张。”
“您不是说,他们去山中采药?”
“话是不错,刚才你也听见了,碰上事儿了呗。”男子称成岳山为“您”,而成岳山却不以尊称回之。
因衣用力点头,表情恳切,“我被狐狸咬了。”
成岳山一脸不屑,悠悠理着胡须,“又不是什么要紧事,来得正好,跟为师进来。额,大张头,辛苦你这一趟了。”
张猎户边笑边摇手。原驾着他的两个男人照着锦衣男子的指示送了手,便一溜烟的跑了个没影。
成岳山回身,锦衣男子往旁边让了让,做了个“请”的手势。因衣心觉不对,难不成这个男人欠老头子很多钱?这么恭敬?“师父,这些人也是来看病的么?”
“是啊。不看病,难道讨论国家大事啊?”
“哦……”因衣没看见,成岳山若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锦衣男子,后者转开了视线。
因衣的家统共三间房,正堂,东边的厢房师父独享,西边的厢房堆医书、药方,因衣也住在那里。平日的炊食,煎药等事都在另搭的厨房做。尾随师父进入东边的屋子,只见里面的榻上坐着一个小孩儿,约莫与因衣同岁,穿得富贵。小孩儿身边站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应该是传说中的“书童”。
只见成岳山与锦衣男子双双向那小孩儿行了一礼。小孩儿便不耐烦地甩甩手道,“磨蹭这么久,到底给不给治?本王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耗。”
本来是挺霸气的话,可被一个六、七岁的小童说出来,奶声奶气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旋即,因衣不争气地笑场了。
屋子里的另三人都齐刷刷看向因衣,无不赤裸裸地表露出三个字:“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