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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北京 西南

一九五九年秋天的北京,天高云淡,高大的杨树晃动着青黄或金色的叶片,在太阳的光芒里辉映着。树干上的每一只“眼睛”都睁得大大的,到底是想看个究竟。东裱褙胡同里的那棵老银杏树正一身金甲,摇曳着在风中抖落,就连鲤鱼胡同与东裱褙胡同的路口也厚厚地铺陈开来,毯子样的晒在哪儿,再有微风经过,地面上的叶片就会随风走动,撵着风的脚后跟儿,一直撵到东裱褙的胡同口,在最低处堆积起来,与心形的杨树叶裹挟在一起,亲密无间。

佟帆启兴致勃勃地从崇文门内大街朝水磨胡同方向走去,经过贡院考场时,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稍做停留,或放慢一下脚步思惆一番,而是径直地穿过三十来米长的鲤鱼胡同,快步进了东裱褙胡同二号院旁边的一扇门内。院子是一扇老北京普通的红漆大门,门口并无什么装饰,只是右侧的一道高墙很抢眼。高墙的上面便是古观象台,传说是元大都东南的角楼,始建于明朝正统年间,它不仅是中国明清两代的皇家天文台,而且也是世界上古老的天文台。早在公元一二七九年,天文学家王恂、郭守敬等人在北京建国门观象台北侧建立了一座司天台,就是北京古观象台最早的溯源。明以后的正统七年,在元大都城墙东南角楼旧址上修建观星台,放置了浑仪、简仪、浑象等天文仪器,并在城墙下修建紫微殿等房屋,后又增修了晷影堂。此时观星台和其附属建筑群已颇具规模了。

佟帆启迈着稳健的脚步进了门,经几级台阶便进了二门,过抄手回廊入了正院,推开正房的门,这里就是他的办公室了。这是一个极其典型的二进式四合院,但却不同于一般的二进院,规模比较宽大,格局也比较讲究,东西宽度二十五米左右,进深三十多米,北面有三间正房,两侧各有两间耳房,形成了三正四耳的规模。自从这里成了临时办公机构之后,无论正房还是厢房,一律都作为办公之所,其余作为人员居住。

见佟帆启进屋,所有的人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有关项目的情况,这也关乎着筹备组的全体人的去向。见大家十分关心样子,佟帆启把手上的帆布包打开,拿出一叠宣纸,展开一看,只见两行丰润的字迹展现在大家的眼前:

军事工业是进攻敌人保卫自己最重要的武器

聂荣臻

一九五八年九月九日

有人轻声地念着,一阵短促的沉默之后,紧接着便爆发出一阵兴奋。佟帆启传达着上级的命令:“……为了满足我们军队电子侦察技术工作的需要,加强我国的军事力量,上级决定,在原542厂的基础上建设新厂,代号619,我们这里的工作人员就是筹备组的成员。该项目由苏联专家设计,工程上由542厂帮建,还要带一批技术力量作为支撑。眼下,我们不愁没事干啦!”

佟帆启的话音刚落,人们先是用眼神相互传递着喜悦,蓦然跳跃起来。“接下来,我们马上派出人员为新厂选址,还有大量的准备工作要展开,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在场的人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呼了出来。“服从分配,保证完成任务。”

“佟厂长,新厂址选在什么地方?”一个年轻人问到。

“上级要求我们把新厂址选在四川。”佟帆启说。

“四川可是个好地方,天府之国。”另一个年轻人接着说。

“不会吧,我们怎么听说那个地方很穷呢。”接着,一个人便朗诵起李白的诗句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嗨,那是什么时候,怎么能和我们现在的情况能比啊?”

“如果是这样,我们不正是要行走一下蜀道,体会体会上青天是什么味道。”年轻人兴奋着、议论着。

“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我们542厂这下可壮大了。”技术员尹嘉良着实兴奋。其实,厂里很多有志者都想到三线去,为祖国的国防建设事业做一番贡献。

“哦,对了,尹嘉良就是四川人,我们何不让他给我们讲讲啊。”一个年轻人的提议,大家很快把尹嘉良围着问这问那起来。

“四川比北京暖和,种水稻吃大米,有很多竹子,被称为四川盆地,物产丰富……”尹嘉良开始滔滔不绝了。

人们在尹嘉良的话语中展开了对成都无穷尽的想象,蜀道难穷尽于剑门夔门,李冰治水有“深淘滩,低作堰”,诸葛亮治国乃“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文翁开办官学校间诵读经典。自然还有天气热,吃辣椒,喝茶饮酒,如此等等,从北到南,人们在憧憬中描绘着美好的图画,也在心里暗自担心。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大家的热烈讨论和无尽想象,上级领导来电话让佟帆启尽快组织人员到四川选址。一九五九年的冬天,党委书记、厂长佟帆启、副厂长宿毅、总工程师谢耀成、副厂长颜颉登上了开往成都的火车。

列车行驶在华北平原上,一望无际的土地已经被大雪覆盖,村庄呈现出高高低低的寂色轮廓。车厢里“咣咣噹噹”地节奏,真是催人入睡,一段时间的忙碌,挑灯夜战更是家常便饭,此时倒觉着松懈下来了,瞌睡虫也随之爬了出来。

佟帆启一直望着窗外不语,火车一离开华北平原,他便急待着快点看见黄河。看看这个中华民族的摇篮,奔腾向前的河水也曾让他彻夜不眠。那时,他站在安塞的塬上,年轻人整齐列队,唱着《黄河大合唱》,那歌声绕着墚塬,回荡在沟谷和岭冈之间。黄河奔流的气势,与歌声混合在了一起,成为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直奔而来。

“风在吼,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河西山岗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

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青纱帐里游击健儿呈英豪……”不觉间,他竟轻声地哼唱了起来。车厢里,人们多已熟睡,唯有他的脑海在一遍遍地翻动着曾经的画面。当年跟着老师刘起山和几个同学一起,说着就离开了家乡,从风陵渡过了黄河,直奔去了延安。

说起风陵渡,那可是黄河上的一个老渡口。风陵渡在芮城县西南端三十公里处,与河南、陕西为邻。老渡口正处在黄河东转的拐角上,成了晋、陕、豫三省的交通要塞,跨华北、西北、华中三大地区之界,自古以来就是黄河上最大的渡口,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千百年来,风陵渡作为黄河的要津,不知有多少人是通过这里走入秦晋。记得金人赵子贞《题风陵渡》中说:“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自全。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可见地势非同一般。

关于这渡口的传说,当地老百姓也是说法不一。有的传说在“涿鹿之战”时,黄帝与蚩尤各自摆开了阵势,一时间,大风大雨伴着大雾接踵而至。先是黄帝的大臣风后用指南车指引部脱离险境,接着黄帝之女女魃出阵,驱散风雨,用号角声和擂鼓声等扰乱兵,用变化多端的战术,取得了胜利,最后斩杀蚩尤,分解异地而葬,因此,这里被人命为解州。又因该村村民皆为蚩尤部族后代,有人称它为为蚩尤村。

《史记·五帝本纪》记载说,黄帝“举风后、力牧、常先、大鸿以治民。顺天地之记,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劳动心力耳目,节用水火财物。”可见风后对黄帝的帮助是多方面的。特别是在黄帝与蚩尤大战中,风后立下赫赫战功,致使蚩尤闻风丧胆。因此,黄帝在置列侯众官时,独擢风后为三公之首。

翌日接近中午时分,火车终于要过黄河了,车上所有的人都兴奋了起来。“快看啊,黄河!”“火车过黄河了。”“黄河,黄河!”一时间,车窗上挤满了看黄河的人。列车似乎也理解人们的心情,开始减速了,一条绿色长龙足足在黄河上走了五分多钟。过了西安,列车就转宝成线了,过了杨家湾车站,就开始没完没了地钻山洞了。有人数了数,翻越秦岭,至少要钻三百多个山洞。打开车窗伸出头去看,尤其是在火车转弯的时候,能看见车头已经进了另一个山洞,回头看看,车尾还在原来的洞里没出来。列车每进一个山洞都要鸣起长笛呼啸而过,那笛声久久地在丛山峻岭之间回荡。初次看火车钻山洞的人们着实有些兴奋,等看完后把头缩回来,却又忍不住相视大笑不止。蒸汽机车靠烧煤作为燃料,一进山洞,煤灰无法散开,就会顺着车身扑面而来。火车是好看,黑煤灰花着的脸更是好看,最主要的是有了相互嘲笑的机会,给旅途凭添了一些乐趣,这也是很难得的。佟帆启不是第一次坐火车,他知道,再好看也不能把头伸出窗外,否则是一张花脸不说,就连衬衣也是很难洗干净了。

火车在第三天的下午抵达了成都火车站,有人来接,自然不用着急。他们出站就坐上了一辆北京吉普,来接他们的西南机要局的人。车很快驶出了北站,沿着一条大道直向西奔去。透过车窗,佟帆启看到,虽然已经是隆冬时节,地里还是葱绿一片,并无多少萧条景色,这让他在心理上有了不少安慰。水稻收割完后,有的田地已经种上了小麦和油菜。“我看这里气候不错,出站也没见刮风,这一点比北京强。”佟帆启很有感受,他这个饱尝西北风侵蚀的中年男人,对成都有了直观的初步的相识与好感。“都是四川地盘,颜颉,这里比你们重庆怎么样?”

“你说我的家乡嘛?总体来说都差不多。不过,要是夏天到重庆去,可是有点具体哦。”颜颉说完大笑了起来。

“那好办,那咱们就冬天去。”佟帆启说。

“冬天去?还不如夏天去喃。”颜颉说。

“怎么,冬天还不如夏天?”佟帆启感到疑惑了。

“您没听说,重庆除了有个名字叫‘火炉’外,还有个名字叫‘雾都’,大雾一下,一米之外啥都很难分辨。”颜颉说。

“哦,是不是蚩尤搞的鬼啊?”人们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轩辕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事,佟帆启的话音一落,大家都笑了起来。过去的人虽然没有那么多的书可读,但听说书人说书也是一种不错的获得渠道。

说话中,吉普停在成都西郊一个研究所的招待所门口。“首长,我们到了,我送您们进去。”驾车的战士客气道先下了车,连忙帮助拿东西,又把他们安排好,临离开之前对佟帆启说,“今晚我们主任来给各位首长接风,现在请首长们先休息一下。”

小战士离开约莫有一个来钟头,佟帆启的房门被敲开了,来者的年龄与他相仿,个子却没有他高,中等身材,目光里透着干练的男子。“哟,怎么是你呀,我的老伙计?”佟帆启有点喜出望外,他没想到西南机要局来接他的人原来是自己的老战友麦哲文。

“怎么就不能是我啊?”麦哲文用手拍拍佟帆启的肩膀高兴地说。

“我还以为你……”佟帆启很意外,也很感慨,兵荒马乱的时候,一切都很难料。那年头,彼此一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活着?”对方的回答也是一句:“活着。”这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麦哲文还能站在他的面前,真还是让佟帆启大吃一惊。

“你以为……啊?不会的,不会的,活着活着呢,不活着怎么来见你啊。”麦哲文一边说着,一边挥着手大笑。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我来,故意不说啊?”佟帆启如梦初醒。

“给你一个惊喜多好!过去,在战争年代,咱们不也是常常意外惊喜嘛?这么多年的军人了,条例条令早就成了习惯了,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

“是啊,是啊。”佟帆启应着。“你还好吧?我只知道你到西南局了,不知道……哎”他一边说着,一边去叫宿毅、谢耀成和颜颉。

招待所在公路的内侧,稍靠成都市区的西南角,公路外侧远处是一片开阔地,也有农民的村庄和竹林,当地人管竹林叫林盘。在这里,只要看到一个个林盘,那里就有人家了。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有点特别,往城里方向叫营门口,出营门口叫茶店子。”麦哲文饶有兴趣地说着。

“还有什么说道吗?”佟帆启虽说是第一次入蜀,可也是在书上看得一些的。

麦哲文把佟帆启一行人让到招待所的一间小餐厅里,几道川菜一上,一瓶本地曲酒一开,话匣子就打开了。“来四川了,那是一定要品尝一下川菜的,品一点川酒,喝上一点川茶,就算是见面礼了。要说川菜嘛,它可是中国八大菜系之一,很是讲究调味的。做法不仅灵活多变,样式也很多,口味和咱们中原有很大的区别,最善用麻辣。咱们百说不如一尝,看看哪一个菜给你留下的印象深刻。”转而,他又对服务员说,“师傅,麻烦你每上一个菜就给我们介绍一下。”

点好了菜,服务员下去了,麦哲文又说开了。“咱们还是按照战争年代的规矩,先熟悉一下地形,怎么样?”

“哎,我说老麦,你就别卖关子啦。”佟帆启说着摆摆手。

“那好,咱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在营门口和茶店子之间,稍微靠近营门口,是这个城市的西边。传说是三国的时候,诸葛亮北伐屯兵在西门外,故此得名营门口。到了康熙年间,朝廷从湖北荆州调来满洲蒙古兵二十四旗也就驻扎在这里。看来,营门口这个地方也是很了得的哦。”麦哲文一边说一边为各位斟上酒。

营门口相传是当年诸葛亮安排驻军与屯田的地方,也是早年成灌公路的一段。民国时修建成灌公路的时候,因为要占用农田,可算是费了不少周折。直到建国后,随着城市建设的日益扩大,这一片才逐渐成了繁华了起来。

说起成灌公路的修建,还真有一番故事。它曾是我国最早修建的公路之一,当时在一批从留学日本归来的开明之士的倡议下,一九一三年开始动工修建。修路势必要占用田地,沿途各段田土的所有者,都不愿意路从自家田地里过,进行百般阻挠,再之经费困难,路只得修修停停,十二年后,公路才全部修通。又因路况太差,桥梁不稳,一些守旧人士认为,外国车辆通过会破坏风水、惊动墓地先人,沿途不断阻拦,一个通车典礼居然举行了两天。有了成灌公路,汽车站也就随之应运而生。通车当年,长途运输公司修建了西门长途汽车站,第二年,车站修建完成可以使用了。到了二零零二年,西门车站迁往茶店子了,这是后话了。在近八十年的风雨中,西门车站在成都人心目中一直是一个地理位置的坐标。后来的事情,却远不是麦哲文所能预料的。

话说成都西门,人们更习惯把它叫做老西门,是针对后来的新西门而言的。唐代时,成都西边的两道门——大西门和小西门。明时把小西门给封闭了,只保留了大西门。到了清代,成都的西边是满城,西城墙自然就成了满城的城墙,西门也成了进入满城的门。实际上,此门是满城专用,汉人不得进入。若人们出城到灌县或郫县,或遇上城外的人要到青羊宫来赶庙会花会什么的,就得绕道北门或者南门。这样一来,南门和北门自然要比西门热闹些。

说话间,菜陆续上了来,一盘夫妻肺片和宫保鸡丁打了先,一碗麻婆豆腐和一份回锅肉随之而来,最后来了一小碟泡菜,泡菜一上桌,这菜就算上齐了。经服务员的一一介绍,吃起来也就有了种格外的意味。其实,清朝末年,很多菜都出自于成都街头巷尾的挑担或提篮叫卖的小贩。夫妻肺片的夫妻倒是确有一对夫妻,肺片可就不一定是“肺片”了。那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成都有对郭氏夫妻,专门以制售凉拌肺片为生,走街串巷,提篮叫卖。肺片的用料选的是牛肉铺的边角料,价格便宜,精心制做以后味道不错,颇受食客欢迎,一来二去,竟然成了拉黄包车、脚夫和穷苦学生们的喜食。日子久了,人们管这种凉拌牛杂叫“夫妻废片”了。因为“废片”二字不好听,再加上食材中有牛肺片,便取“废”的谐音“肺”,“夫妻肺片”的名字就成了。后来,夫妻俩发现牛肺的口感不好,便取消了牛肺。一九三三年,郭氏夫妇在成都半边桥附近正式设店,结束了走街串巷辛苦,店名也跟着正式起来。“夫妻肺片”的金字匾额还是书法家、画家赵蕴玉亲题的。后几经变迁,店面迁到了提督西街的闹市区,经营规模也扩大了,还添置了牛肉面等品种,食客不光可以品尝肺片,还有面食充饥。

麻婆豆腐与夫妻肺片不同的是,从清朝那时起就是店面经营。服务员在介绍这道菜时,面部表情发生了一些变化,嘴角微微上翘,眉宇间充满笑意,先前的拘谨不见了。“在成都万福桥边,有一家店面叫‘陈兴盛饭铺’,店主陈春富早殁,小饭店便由老板娘经营。女老板脸上有些许麻子,人称‘陈麻婆’。当年的万福桥是一道横跨府河,常有苦力之人在此歇脚、打尖。陈氏对烹制豆腐有一套独特的烹饪技巧,烹制出的豆腐色香味俱全,不同凡响,深得人们喜爱,尤其是她创制的烧豆腐,则被称为‘陈麻婆豆腐’。”久而久之,“麻婆陈氏尚传名,豆腐烘来味最精,万福桥边帘影动,合沽春酒醉先生。”的说唱便在人们中间传颂开来。

虽说回锅肉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北宋,可到了清末,才被一位凌姓的翰林偶然发明。肉要先煮切片备用,有了豆瓣的参与,使回锅肉成为川菜中的当家花旦。宫保鸡丁则与一个叫丁宝桢的人有着密切的关系。所谓“宫保”,其实就是丁宝桢的荣誉官衔。他对烹饪颇有研究,喜欢吃鸡肉和花生米,尤其喜好辣味,在他任四川总督时创制了一道将鸡丁、红辣椒、花生米下锅爆炒而成的美味佳肴。这道美味本来只是丁家的私房菜,但后来越传越广,也就尽人皆知了。

服务员说到这儿,转身出了房间,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又捧着一个小的泡菜坛子进来了。“说起四川泡菜的制作,历史可是不短了,少说也有有一两千年了,请大家看,我手上捧着的这个小坛子就有专门泡菜所用的……”据考证,泡菜古称菹,也就是指酸菜,腌菜。《周礼》中就有记载,三国时期就有泡菜坛,北魏的《齐民要术》记有用白菜制酸菜的方法。在天府之国的四川,经家庭妇女们长期的实践总结,制作泡菜的工艺也被逐渐完善,而且还根据自己的口味习惯,泡出自己喜爱的菜。更重要的是川菜的制作少不了泡菜的参与,它是极为不可缺少的调料菜。“一桌酒菜的最后一道菜就是泡菜,于是,它又有了一个极好的雅号,叫做‘迟来的爱’。”服务员的话语一落,在场的人无不啧啧称赞。

“瞧瞧,光是吃一顿饭都让我们长学问啊!每道菜还都有故事,从民间到官家,从历史到今天,一样都不缺,这顿饭真是不白吃啊!”宿毅算是开了眼界了,以前虽说对四川并不完全陌生,可毕竟没像这样吃过饭。

“比起川菜来,湘菜也是很不错的哦”谢耀成见大家说着川菜,大有谁不说咱家乡好的架势。说罢他又转向副厂长颜颉,问到:“颜颉,重庆菜怎么样?”

颜颉操着浓烈的乡音说到,“重庆的菜嘛,嘿霸道!”随即又是一阵大笑。

夜色笼罩着这个西南重镇,人们回味着这个城市的古老与文化,想象着民国时期春熙路一家钟表店将广告粉刷在几十米高的西城墙上的气派;还有奥斯汀轿车奔跑在四十年代的成灌公路上,不同的大车驶出二十年代修建成的西门长途汽车站,它们或许会与推鸡公车的队伍相遇,在那些青砖灰瓦吊脚楼林立的街道两旁,观看着一家挨着一家的店铺,楼上住人,楼下经营。天一见亮,学徒儿就会把楼下店面的一块块编了号码的木板从板槽上拆卸下来,码好后放在店门口一边,再用一根绳子拴好。各种声音就从这个早晨开始了,吃食的吆喝声、汽车的喇叭声、独轮车“吱吱扭扭”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形成了这个城市独有的晨曲,亲切而熟悉。若是夏天,傍晚时分的吆喝更有味道,曲儿一样的唱了出来,抑扬顿挫,长短相序:“卖——蚊烟,蚊烟——卖哦。”最让孩子们熟悉的还是卖麦芽糖的声音,卖者担着挑子沿街敲打着用来切开麦芽糖的工具,发出“叮叮——,叮叮——”的声响清脆而有节律,也有人叫它“叮叮糖”。正是有了这些,才是这个城市的人间烟火。

成都的冬天没有想像的那么冷,不刮风就是最好的,偶尔天空也会飘下几点雪花,这也是少有的事情。看看居民住的房子就会发现,它的墙面是竹子和黄泥,为了美观再在泥上刷一层白灰,这样薄的墙在北方早就冻死人了。

一路劳顿,人们已经疲惫不堪了,再加上第二天一早还要去茶店子看看地方,一行人也就早早地休息了。

由于经度的不同,成都与北京相比,天也要亮得晚些。佟帆启早早就醒了,他的生物钟还停留在北京,一想到早饭后还要去看地,也就起床了。听到动静,宿毅也起来了。佟帆启又到隔壁看看,颜颉和谢耀成更是早起了,房间的门已经打开了。

早饭刚过,麦哲文就来了,他兴冲冲地说,“怎么样,昨晚睡得踏实不?”

“哪能不踏实啊,要是那些年代可就难说了。不过,今天得抓紧时间,行与不行都得赶紧回去,年根儿了,事情多啊。”佟帆启说着又转身问颜颉,“咱们买了回去的车票没有?”

“买了,就是今天晚上的。”颜颉说。

“哎,我说老佟,你真是着急啊,你这脾气还那样儿。行,看完了我就叫车送你们上火车站。”麦哲文拍了拍佟帆启的肩膀,又挥了挥手说“上车,咱们走吧。”

从招待所出来,在一条大路的路口,一个左转弯就直奔城外茶店子了。茶店子从有记载的时候起差不多也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在很久以前,茶店子四野荒凉,是埋葬死人的地方。于是每年清明时节,扫墓人络绎不绝,年深日久便踏出一条小路,可通骡马,亦为驿道。在路的旁边有一刘姓穷家小户,借此搭茅草棚数间,为扫墓歇脚之人提供香蜡钱纸和便宜茶水。日子长了,来往行人便管此茶棚子叫茶店子。如今,当年那户刘姓人家早已不知了去向,但是,茶馆在这个城市可是不可缺少的。所以说,成都是一个很讲究喝茶且善于喝茶的城市,也才有了无茶不成都之说。

车在一条机耕道的边缘停了下来,前面的道路窄了,只能步行。一条小路通往林盘,四周被农田包裹着,像一把木质的瓜瓢。远处一簇竹子的边上,一棵硕大的黄葛树繁盛的直逼苍穹,枝桠横向笼盖四野,有幽凉之气在其中匿旋,若是盛夏之际,还真不失为往来人们歇脚饮茶之所。

麦哲文朝着眼前这块土地指了指说,“老佟,你电话里说的就是这里,你们看看如何?”

“地势很平,离城也不算远,交通还方便。我看不错。”颜颉说。

“一片乱坟岗子,要不再看看别处?”宿毅觉得有点晦气。

“成都平原是不错,可是好大一片都荒着的,开垦出来还是很不错的。”谢耀成说。

佟帆启望着眼前的这片土地沉默了,好半晌才喃喃地道:“我们老家都是大山,要想有点好地耕种可是难啊,这么好的地不种庄稼,还是挺可惜的。”

“老佟,这社会是发展的,咱总不能抱着过去的老黄历吧。”麦哲文说。

“总还是占着良田啊,不妥,不妥。不过,选址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也不能擅自做主,还是要向上级汇报才行。”佟帆启说。

“在成都的东边,有很大一片厂已经建设好了,有的也是一边建设一边生产了。要不,我们可以去看看?”佟帆启说。

麦哲文看看表说,“这时间也是差不多了,要不咱几个就在那棵大树下的小茶馆坐坐,喝点茶,顺便吃点啥,反正也是要吃午饭了。完了我就送你们上车站。”他不由分说拉着佟帆启就走。可不管他怎么拉,佟帆启就是不动地方,再加上佟帆启比麦哲文高出大半个头,身材魁梧,他拉了半天也没动。“老佟,你……”麦哲文站住了,望着佟帆启。

“老麦,你的好意我领了,不如你带我们去看看你刚才说的那个东边的建设,怎么样?”佟帆启说。

“也好,看看别人也好有点经验积累。”麦哲文说着,一行人又上了车,经西门向左一转就上了北边的一条大道,过了梁家巷,再朝东走不远就是电讯工程学院了,这是一所培养出不少电子工程技术人员的大学。过了大学门口往左一拐弯,麦哲文朝窗外指了指说“这条路就是建设路了,街道的两边都是新建的厂房和宿舍,和你们要选址建厂的性质大致相同,只是比你们厂早建几年,有的已经投入生产了。我们今天也只能在外面看看,不能进去。”听到麦哲文的介绍,司机把车速度放慢了些,但并没有停下来。“在这一片厂矿区域的四面,分别立着‘外国人未经许可不得入内’的黑色牌子,”麦哲文强调着。

建设路,全长不过两千米,却是一条叫得响亮的路。这路名字听起来,强烈的时代感一拥而上。别看这条街道尚且年轻,但它承载的力量却非同一般。这一片有个特殊的名字叫东郊,它在成都的老东门外,府河以东、沙河之滨约164平方公里的区域内。一九五四年,是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开端的第二年,短短的时间里,这片广袤的田野就变成了电子工业企业集中地。建设路便成了东郊最有代表性的一条路,它串接着成都工业发展历史,成为现代工业文明的开端,也是更多年轻人梦开始的地方。东郊有自己的色彩,建筑的外立面几乎是红色的,一改往日的白墙小灰瓦,样式也取代了门板房成为砖混结构的苏式楼房。厂房高大而凝重,灰色调子更接近金属。清晨的上班路上,建设路就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满街的人潮水样地涌向各自的厂区,骑自行车的人们摇晃着自己的大盖铃、小盖铃、双转铃,铃声不断。如是遇上下雨天,人们穿着各色的雨披,风吹掉满树的悬铃木叶片,掌形样的落了下来,如同一只大手亲切地拍打着人们的肩膀或火热的地面。骄阳似火的夏天,那些高大的树木足以盖似一方阴凉。

成都是一座移民城市,历史上经历过无数次迁徙。不论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巴蜀文化与中原文化的交融,还是三国时期刘备入蜀带来的军人和文人谋士以及工匠,人们将江南、中原的文化、技艺、生活习性也带了来,使成都成为偏远的繁华都市。清朝初年开始的湖广填四川不仅使蜀国人口锐增,也使得蜀国人得以最大限度的换颜。抗战时期,北方二十几所大学迁至成都,四十年代华东和华中两百多家工厂迁入四川,作为抗战的大后方,一时间涌进了数十万的流动人口。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大批工厂内迁,成为了著名的三线建设。迁徙使得不同的文化相互交融着,碰撞出更多的东西来。

草草看了一眼东郊,一行人就直奔火车站了。火车站在成都这座城市不止一个,有东、南、北三个站,东站是货站,大量的人员还是从北站去往四面八方的。傍晚时分,北上的列车缓缓开动,他们告别麦哲文,离开了蜀地。若不是年底事情多,也是应该多看看才是,特别是东郊的那些厂矿,说不定以后还有合作的时候。佟帆启这么想着却没有说什么。火车又开始钻山洞了,它那极富节奏感的声音再次响起,很容易催人昏昏入睡。入夜不久,车厢里寂静了,灯光幽暗地照见每一张疲惫的脸,人们东倒西斜地靠着。来时财务告诉他们,完全可以买上卧铺票,佟帆启坚持说用不着买卧铺,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行李,硬座就可以了,财务上才按此办理。

列车和着有节奏的响声唱开了催眠曲,不觉中,佟帆启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坐在他身旁的宿毅早就发出了鼾声,脑袋靠在后座上,雕塑一般。坐在对面的谢耀成和颜颉相互靠着,像当年在战壕里待命一样。夜间行车,车厢内的广播关闭了,若是到站,全靠列车员叫醒下车的人。

大约后半夜时,列车员在车厢里来回走动着,掏出一个小本子,压低声因地报着站名,用招呼声唤醒着要下车的人。列车停靠在站台上,车门被打开,一股凉风迅速钻了进来,惊醒了靠近门口的佟帆启。他睁开眼睛看看手表,估计着列车所到的位置,再看看窗外,一片漆黑。再看看他们仨,依然还在熟睡着,旁边的宿毅已经趴在小桌板上,鼾声也比先前响亮了许多。列车越往北走就越是觉着凉了,尤其是夜里。佟帆启像是被冷风激了,完全清醒了。选址的事情又涌了上来,在他心里翻腾着,上面说要把厂址选在四川,或者靠近成都的地方,通过西南局的意见反馈,几个方案都在成都西郊,这才组织人马到实地察看。佟帆启觉得茶店子地方倒是不错,一来交通便利,二来土地开阔,离金牛坝首长们开会的地方有一定的距离,与附近的航空厂商榷,经航空厂总工程师的确认,完全不受其的影响,只是占用良田太多,有些于心不忍。想到这,他掏出笔记本,把自己的想法和所见所闻一一记在了上面,做好回去汇报的准备。

两天以后,他们回到北京,佟帆启把选址的事情向上级一汇报,领导们并没有什么太大意见,并决定元旦过后正式上马。第二天,筹备组会在北京观象台的后院办公室正式召开,会议由厂级干部和上级主管部门领导、中层以上干部参加,佟帆启主持会议。

“……根据领导的意见,经过我们实地考察,同意我们把厂子选址在四川成都西郊的茶店子,上级要求我们元旦过后上马。”佟帆启的话音还没落,大家唏嘘开来。“请大家安静一下,我把这次察看的情况跟大家说说,也让大家心里好有个数。我要是没说清楚的地方,宿副厂长、谢总、颜副厂长都可以补充。”说着又分别看看他们,他们也示意赞同。“首先要说的是,我们此行得到了西南局的鼎力相助,派出车辆和人员陪同我们进行实地察看,让我们第一次入川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其二是在选址的过程中,我们察看了金牛坝、黄天坝、茶店子等地方,也与航空厂的总工程师进行了商榷,最后选定了茶店子作为我们新厂的厂址。在厂址选定之后,我们也向上一级领导作了汇报,得到了同意,并决定尽快上马。”会场又是一阵议论。“大家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请安静一下……”佟帆启笑着招手示意着。

“建新厂项目上马,选址已经落实,下面,我们还要商议组建人员班子的事宜以及建设的后续事情……”接下来佟帆启又一一做了部署和安排,厂长、总工程师作了补充以后,就各行其责准备去了。

北京郊外的工厂里真是热闹非常,办公楼前的公示栏上一张大红榜粘贴在上,上面赫然写着:首批支援三线建设人员名单共九十六人。职工们纷纷挤在前面看榜,议论纷纷,人群中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的笑声来。佟帆启站在人群的后面,看着职工的们的热情如此高涨,暗自地高兴起来。就在这时,只听得前面有一个人高声的喊着:“这真是一件大喜事啊,我们厂也有能力下蛋了!”随着这一声喊,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阵笑声来。站在后面的佟帆启也笑了,随即,他跟大家打着招呼,“嚯,好热闹啊!”人们一看是厂长来了,纷纷与他打招呼说着话。佟帆启笑笑又说,“凡是榜上有名的,厂里要为你们举行一个欢送仪式,披彩挂红戴大花。现在,大伙儿散了吧,赶紧回去准备吧。”

“厂长,什么时候起程啊?”

“是啊,我们都需要做什么准备呢?”

“听说四川那个地方很热,蚊虫很多吧?”……说话间,大家又纷纷将佟帆启围在中间。“听我说,大家听我说一下。”人们安静下来了。他又接着说,“都说四川是天府之国,什么叫天府之国呢?就是田肥美,民殷富,是个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好地方。大家回去准备吧,今天晚上,在全聚德欢送支援的人。”说罢,人们纷纷散了。傍晚时分,第一批支援三线的职工及家属,还有厂领导一共一百四十几号人相聚在前门全聚德,趁着天色,先在门口合影留念,而后纷纷落座。仪式简短而热烈,由副厂长宿毅主持,佟帆启讲了话,也有职工代表发了言,纷纷表示自己的决心和信心。

“……同志们,我们借‘全聚德’这个百年老店,不仅要聚全,而且要聚德。德,就是德行,先做好人,才能做好事,才能把咱们的事业做得蒸蒸日上。”佟帆启的话音一落,全场一片掌声和欢呼声。“我们一定要把老厂的精神带到新厂去,也一定记住聚全聚德。”总工程师谢耀成说完又响起一阵掌声。

“对,一定,一定的。”在场的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其实,这不仅仅是一次送别会,更是一次鼓舞士气的战前动员。

冬天的北京多少有些萧瑟,寒风从每一个街角刮了过来,又一股脑儿地刮向别处,那些能存住风的犄角旮旯都会留下风走过的痕迹。卷曲的杨树叶子早已失去了金色,褐黑色地躲在它们再也走不动的地方。万千枝条都被撸光,挽着身子贴近水面,期待着当春乃发生。垂花门映衬着三个金字匾额,不偏不倚地悬挂在门楣上,苍劲有力、浑然醒目的大字,也书写出了这店的骨力和坚持不懈。“士气鼓舞起来了,可千万不能泄啊,不管我们遇上什么样的困难。”佟帆启向上拉了拉衣领对宿毅说着。

“除此之外,我们是不是应该增派一些人手,加强四川和北京的联系,尤其是在技术上。既要保持新厂的骨干力量,又要保证老厂的生产”谢耀成说。

“我看有必要,前期还要在基建上增派一些人手,和北京设计院方面加紧配合,先把设计图纸完成,再根据实际情况订货采购。这个事情就让经验丰富的尹嘉良来负责,你看怎么样?”颜颉说。

“尹嘉良,是那个年轻的技术员吧?人选你们来定。还先要考虑先建一部分宿舍起来,好让先遣人员驻扎下来,然后才能搞建设。我们都考虑的尽量再细一点,遇事也好有个准备。”佟帆启说。

四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从前门走到了观象台,进了院又在办公室商量人员来。决定由尹嘉良负责基建,“让他组成一支十人左右的小组,根据要求完成厂房的道路、水电及土建等前期方面的图纸设计工作,再组织队伍去成都进行实施。厂区的规划和设计方案,包括图纸都要一并先期完成。”谢耀成说。

“过了五一节,在沈阳有个订货会,派人去把所需的材料、设备都得订回来,另外,还有些特殊定制的,选择一下厂家,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能生产出来,还是需要时间的。”佟帆启说。

宿毅说:“订货会就让尹嘉良去吧,别看他年轻,还是很有经验的。”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发出一阵“吱扭扭”的声响来。“呵,是老谭大爷,有事儿?”佟帆启见门房谭大爷端着个小锅进来就笑着迎了上去。“嗯,还有吃的呢,我还真有点饿了。”说着他拿起一个煎饼果子吃了起来。“你们饿不饿啊?”揭开锅一看,笑道“还有豆汁儿。”说着拿碗倒了大半碗喝着。“谭大爷,您老也没休息啊?”

“我没事儿,倒是你们要注意身体啊,我半夜醒来就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早晨起来还亮着,想你们一定是饿了,这大冬天的,肚里没食该有多冷啊,快趁热吃吧。还有包子,我去拿。”谭大爷说着往门房走去,不多时,热腾腾的包子就端上来,几个人相互看一眼,会心一笑。

“我们完成最后一项工作,给新厂起个名字,代号就延用部里的统一编码——619,邮政信箱是成都市八九信箱,中文名字我看就简单一点,就叫安定,怎么样?”佟帆启说。

谢耀成操着浓烈的湖南腔说到,“我没得意见哝。”颜颉快语道“要得!”老成持重的宿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淡茶,看看大家笑而不答。“老宿,有什么不妥吗?”佟帆启问着。

“咱们现在住在北京,北京有个安定门,那是胜利收兵安定之意。新中国成立,除了胜利安定之外,更需要的是长远的和平,才能搞好建设。你看和平可好?”宿毅说完看看佟帆启,又看看大家。“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我们向西南进发就是为了搞建设,没有一个安定和平的环境是不行的,再说了,我们这是出兵,不是收兵。好,就叫和平!”佟帆启说。

北京的春天虽说依然是春寒料峭有余音,走在大街上还能沐浴到春天不曾走远的微风,拂面而来却已有了些许暖意。新厂的施工图纸在设计院和苏联专家的大力支持下,已经如期完成了设计任务,先遣队已经出发。春节后,第一批人员即将奔赴大西南。佟帆启、谢耀成也在先遣队列之中。

计划经济时代,什么都在计划行列中进行,全国军工企业都在哪里订货。订好了货,还必须再根据各厂家的申请情况的缓急进行分配。“尹嘉良,总办通知你立即回京。”刚将各厂家的申请表收集在一起,分类汇总造册,他就被一个电话催回了北京。

“谢总,您找我?”一路风尘地尹嘉良走进了谢耀成的办公室。

“回来了?快,这是你的新任务。”说着,谢耀成就把一摞设计图纸资料摆在了他的面前。“这是材料设备汇总成总表,你要仔细看看,尤其是水泵、风机的型号、规格、风口方向必须认真查看清楚,然后注明。”

尹嘉良抱着一大堆资料刚要出门,谢耀成又补充到,“一定要让大家抓紧时间熟悉资料内容,对一切材料设备都要做到了如指掌,订货时才能灵活掌握,让钱用在刀刃上。”

“好。”尹嘉良应着。

“哦,对了,还有那些非标准设备也要及早做好准备,尽量详备,才能少吃苦头。初步选址在成都西郊茶店子,那个地方虽然离城不算太远,没有自来水,也没有排水系统,要打深水井,要解决污水处理问题,投产后就必须有人管理运行,这都是技术工种,学徒工刚进厂,不可能让他们去。这些问题你都必须要考虑到。”

“明白了,我这就去准备。”尹嘉良说。

“嘉良,你们就是将来的骨干,没有政治理论,没有业务水平,没有工作能力,那都是不行的。”

“放心吧,总工。”尹嘉良从总办出来,直奔筹备组办公室,将资料一一细分了下去,新的工作开始了。

任务落实到个人,各自跑工厂。大部分工厂生产不景气,产品一时半会儿生产不出来,要是催得紧才能先拿到货。为了交通方便,到一个城市往往选择住在车站附近的旅馆。尹嘉良到了开封,在火车站旁边的一家旅店住了下来。旅店里没有食堂,要到外面的饭馆吃饭。在外面吃饭可是要小心,开封流浪的人多,刚买的馒头一不小心就不见了。想要到高级饭店吃饭,买好票排队等座,每张桌子吃饭人的背后都有三五个人站着等位子,闹不清楚还真难辨这是在等吃饭,还是在看吃饭。

旅店床铺大多都有虱子,没有的也真是太少了。在遭遇了一身虱子后,尹嘉良来到了徐州,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新开业,条件稍好,也有食堂和浴室的旅店,这让他有了一些安慰。白天到工厂或单位催货,晚上就去浴室洗澡,这把换下来的衣服用开水烫一遍,睡觉时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光,放在床外边的椅子上,一连四五个晚上,总算摆脱了虱子的困扰。

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徐州突然下起了雪,冬天提前到来了。大雪一连下了几天,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催货工作一天也不能停。望着脚上还是一双单布鞋,冻得两脚直发麻,便想着到百货商店去买双棉鞋来穿。走到鞋帽柜跟前,还没等他说出要买鞋,只见售货员举着右手,将食指、中指和拇指一捻,冲他做了一个动作,嘴里蹦出一个字来,“票。”

“买双鞋还要票啊?”

“新鲜,买啥不要票!”售货员的话比这天气还冷。

票证是各省市为政的,他上哪儿找票去。怎么办?只得等到晚上到澡堂子去泡泡,全身才能暖和。一连几天,脚实在冻得受不了,尹嘉良又到那家百货商店,见还是那位售货员,只得厚着脸皮向她诉说着自己在外工作的辛苦,实在没有想到冬天来得这么早,工作没完又回不去。售货员看着他半天不语,俩人就这么呆滞着。又过了好一会儿,售货员趁着柜台上没人的时候,悄悄地将一双棉鞋递了过来,小声地说“赶紧地。”尹嘉良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付了钱鞠了躬,转身就在不远处换上了。棉鞋一上脚,他顿感周身暖和起来,寒冷的日子也不再寒冷了。求爹爹告奶奶,说破嘴皮跑断腿,任务总是完成了,回到北京时,已是除夕夜。看到一家人正在一边包饺子一边说着话,心里好是安慰。真是应了那句话“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啊!”

“叮—铃铃,叮——铃铃”办公桌上的黑色磁石电话机不停地想着,十分急促。谭大爷听见电话催命样地一直响个不停,心想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他赶紧奔向里院,推开办公室,连忙抓起听筒,电话的内容很简单,等他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后,电话那头就挂断了。他站在桌前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他又连忙抓过挂在墙上的记录本,先把电话内容记录下来,又赶紧到厢房的一间办公室找了一个年轻人,告诉他赶紧骑上自行车去找副厂长颜颉,说有重要事情,让他赶紧来办公室一趟。颜颉回来后立即派人到电报局给佟帆启发封加急电报,电文只有四个字:下马速回。

佟帆启接到电报,不由分说,赶紧叫正在施工的工地停下来待命,他让谢耀成留下,决定自己先返回北京,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北京的街头,到处洋溢着“大跃进”“三面红旗”的痕迹,灰色的墙上刷上白色或红色的灰浆,大标语的字体工整而醒目,门廊柱头上,随处可见一些红纸书写的标语横拉挂着,喜庆而充满时代感。

佟帆启从火车站出来没有坐车,一路走着也是挺好的锻炼。快到建国门了,街拐角处的粮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人们手上捏着粮本,提着口袋,还有的拉着小车。那时候,一个粮本就能看到一个家庭的人口状况,翻看首页,一个家庭的人口数量以及每个人的粮食定量数额都清楚地写在上面。没这本子,可就没地方吃粮了。“今儿怎么这么多人?”他想去问问来着,结果还是没去。

粮店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商店,门口也有不少排着队的人,从门里已经排到了门口。人们凭借着一张指头宽窄的号证买回当月的副食品。那年头,满街都这样,肉店里挂着一条条猪肉,购买的人们也是拿着号证,吵吵嚷嚷地喊着,都想让师傅给割一块肥点的,可以多在锅里炒炒,直到炒出油来,把油存起了,以后再加点别的菜或是存着慢慢吃,总能顶得过一些菜里有油珠的生活。有些家庭主妇特别会想办法,把米淘好,放在锅里蒸上半个小时左右后装在罐子里,加上凉水用猛火再蒸上一个来钟头,这样下来,一斤米可以加四斤水,每斤米就可以出饭差不多五斤了,而且饭粒不烂,味道也是不错的。

佟帆启想着工厂下马的事,根本没有心情去看街上迎面而来的光景,可这光景竟然一幕幕地硬往他的眼里塞,想不看都不行。

广场上的大钟准点报着时,佟帆启下意识地扭头望了望,时候正好是早晨七点。他哪儿还有心思回家,一心只想弄个明白。最近国际的形势有点紧张,苏联专家在纷纷撤离,还好,新建厂的图纸已经设计完成,可一旦施工中出现问题怎么办?这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国内经济上也出现了很大的困难,若是下马,单是这两方面的因素吗?估计不会那么简单,建设一个新厂,真是千头万绪啊!

佟帆启想着走着,直奔建国门大街的古观象台新厂筹建处。心里有事,脚步就迈得快了。一走到门口,只见大门紧紧关闭着,胡同里已经有了行人。他抓住门上的铺首拍打着,心里琢磨怎么还没人上班呢?正想再敲,门开了。“哟,佟厂长,您这是……刚下火车?”谭大爷迟疑了一下问着,“今儿礼拜天儿,您没回家看看?”

“今天礼拜天啊?我说怎么到处都排着队。”

“什么排着队?”谭大爷显然不明白佟帆启在说什么。

“谭大爷,看我还真给忘了,我说怎么没人呢。”佟帆启说着又叫谭大爷赶紧通知宿毅和颜颉赶紧来,再通知计划和筹备组的几个负责人也来一下,大家合计合计。说着谭大爷先给佟帆启打开办公室的门,随即就往门口值班室走去了,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佟,你可回来了。”走到前面的是宿毅,颜颉紧跟在后面。“这两天我就在想,估摸着你今天能回来,还真没想到这么早。”

“佟厂长,你怎么也没说一声,我们好到车站去接你。”颜颉说。

“不用接,我又没啥东西。再说了,离火车站也没几里地,走着就过来了。”佟帆启说。“到底怎么回事,下马了?”

“哎,三两句话说不清楚,还是先进屋吧。”宿毅说。

三人这才进了办公室,宿毅又转身告诉谭大爷烧点开水,洗几个杯子。谭大爷应承着忙去了。“我们先喝点水,待会儿你老师刘起山主任要来和我们一块商量。”宿毅说。

“怎么,问题是不是很严重,还惊动了老师?”佟帆启感到问题比他想象的要严重些,又说起了在成都建厂的情况。说话的当儿,只听得门口谭大爷的声音,“刘主任,您来了?快里面请,我这就给您沏茶。”三人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迎着刘起山坐了下来。

“帆启,四川一行可是辛苦,建厂的情况怎么样?”刘起山关切地问着。

“老师,辛苦倒还算不得什么,只是技术力量上还需要加强才行。”佟帆启依然还是称呼刘起山老师,那是因为在他们去延安之前,刘起山就是一所中学的校长,这所中学也是当时的地下联络站,后来刘起山带领他们一些学生和年轻老师也去了延安。之前的称呼也就没改,之后也不曾改变。

“的确有这样的一些问题,但是国际和国内的形势要比我们想象的要严峻很多。之所以要下马,主要是因为国际上的一些原因,要做好打核战争的准备,我们不得不把已经选定的地方进行重新规划,遵照‘山、散、洞’的原则,也就是说,要向大山里靠,分散开来,重要的一些设施设备或重要的环节放在山洞里,隐蔽起来,以防外一。”刘起山一一讲述着下马的原因,又讲到一些技术力量和人员配备的问题。紧接着,大家又进行了一番讨论,然后对已经上马的新厂进行了重新部署。“根据中央军委扩大会议精神,你们619厂从地形上来看,占了大片的良田不说,也距离市区太近,已经不符合军工企业要进山、分散、隐蔽的原则了。现在需要暂时下马,重新选址,然后再建。”

“哦,如果是这样,我们的总工程师谢耀成还在成都,不如让他也在那边看看,请西南局的麦哲文帮助寻找和参谋一下。我们这边再看看还有哪些需要进一步完善的地方,待他信息反馈回来再做决定,看看怎么样?”佟帆启话一出口,其余人没有异议,他才抓起电话找到了麦哲文,请他转告谢耀成,并帮助完成重新选址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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