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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哦,麻柳村

吉普车出西门,一路朝着龙门山的方向行驶着,道路两旁水稻正在灌浆,果实日渐饱满,田野一片郁郁葱葱。路虽然不宽,正好有了近距离与田野有了亲密接触的机会,要是在平常的确是很难得。窗外的景象,对于这些北方长大的汉子来说,的确又有一定的吸引力,至少这里没风沙,气候湿润,还有大米吃,真是一件大好事。

麦哲文又打了开话匣子,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属于旗山这一方的故事来。“这里有小火车,有佛塔,还有烧制泡菜坛子的窑口,到了来年的春天,旗山上的牡丹开放,煞是漂亮,不亚于当年秋翁看过的牡丹哦!”他倒是越说越起劲儿,在一旁的唐文钦也有点按耐不住了。

“麦首长真是四川通,把我们这了解的很透。”唐文钦说。

“老麦,你就是个话匣子,说起来没完了。要不我们请当地的父母官给我们介绍一下本土的文化吧,大家说怎么样?”见佟帆启这么说,麦哲文也高兴地附和着,连连说是。

“各位首长,我虽然是四川人,但对咱们本县的文化还是一知半解的,反正车程还有一段时间,索性我也就简单地说说?”唐文钦的语调十分谦和。

“对,说说。”

“你就别客气了,说说吧。”车上人七嘴八舌道。

“好,那我就从一个彭字说起吧。”唐文钦话音不高,倒也一板一眼。“彭这个字原本是有个口旁的,也就是这样写的,”他一边说一边在手上画着。“意思是一个人侧面击打鼓面时发出震耳的“嘭嘭”声,看看,是不是很形象。许慎在《説文解字》中解释道:彭,鼓聲也。从壴,彡聲。也就是说,右边的三撇就是击打鼓面发出的声响了。”说起县上的文化,唐文钦真是如数家珍。三千多年前,彭人在此生息繁衍,之后立业兴国,建都瞿上。唐代设为彭州,相传史书上有彭人参加武王伐纣的记载,古彭先人站在正义一方,名垂史册,这是彭州人颇引以为自豪的事。唐代李吉甫撰写的《元和郡县图志》中说:“彭州以岷山导江,江出山处,两山相对,古谓之天彭门,因取以名”,这不仅是彭州名称的由来,也是传说古蜀先民从岷江河谷走出“天彭门”,来到川西坝子,建都于瞿上和郫邑,让一种文化从此在这里繁衍生息。到了明代,地方行政建置上推行的是府州县三级制,洪武十年,彭州降为彭县。明清时,彭县皆隶于成都府,新中国成立后,彭县虽然隶属川西行署区的温江专区,但这并不影响文化的繁衍。

“这里还有关于蜀王和白鹿的传说,后来人们管白鹿山叫白鹿顶。书上说白鹿山的形状就像一座覆钟,突兀于群山环抱之间,风光无限。相传周慎王五年的秋天,秦国攻打蜀国,蜀王亲自率兵在葭萌抵抗,而后战败。蜀王逃跑到武阳,仍被秦军杀害。蜀国傅相以及太子退到逄乡,死于白鹿山,开明氏所创建的古蜀国于是就消亡了。其统治的蜀国一共传了十二世。冬十月,蜀国彻底消亡。虽然说历史上有樵人射鹿的传说,而清代的白鹿场老街虽历经沧桑,但至今依然散发着迷人的悠悠古韵。十八世纪中叶,天主教开始传入四川,彭县自然也受到影响,一个偏僻的山沟,居然也成了四川天主教成都教区的一部分。领报修院则是四川天主教成都教区培养教职人员的神职学院,有上书院和下书院两处,是四川天主教成都教区的宗教中心之一。据说,当时教堂里的彩色玻璃等都是从法国运来的。这个上书院教堂是当时成都地区最大的神学院,规模宏大。人们时常能听到从圣母堂发出唱赞美诗的妙音和学员们诵读的声音,在教堂的梁上萦绕,然后爬上尖尖的屋顶,又回荡在苍翠的白鹿顶上。”唐文钦其间没有停顿,可见他对本县是了解远不像他说的一知半解。

说话当儿,唐文钦指着远处一座白塔说:“看见远处山坡上的白塔了吗?看见白塔我们就要到了。”人们正听得入迷,还有些意犹未尽。又听说要到了,兴趣点又开始了转移。

“这白塔是什么时期的?延安也有一座,很有名。”这座白塔让佟帆启突然想起了延安宝塔山上的白塔,便随口问着。

“这座白塔自然是不能与延安的相比了,延安的塔为九层,高四十多米,始建于唐代,屹立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山上,是革命圣地的标志和象征,它在中国人民心目中具有崇高而的神圣地位。此处这座白塔原本修建在镇国寺福昌禅院里,所以又叫它镇国寺塔。塔身高将近三十米,十三层,比延安宝塔要晚些,始建于北宋。塔内有五层塔室,有蹬道盘旋可上顶层。我曾经进入到塔内去过,看到在精制的塔砖之上,有“宋记”、“杨记”、“景记”、“义记”等戳印。砌塔之条砖和方砖对缝,用黄泥白灰沙浆粘合,其内并以扁铁为筋,增强了塔身的抗震性能,故至今该塔仍较为完好。”

“看来,一方父母官还真是不简单啊,不仅管理一方百姓,还守好一方文化。”一直在仔细听的冯博说话了。

“我也只是喜欢而已。”唐文钦说。

麦哲文忍不住了,抢着说“喜爱就是最好的老师,得向你学习才是!”他的话音未落,全车的人都鼓起掌来。

汽车拐进了一条小路,路面由于长期没有车过,草已经长得很高了,挡住了司机的视野,加之年久失修,路面有些高低不平。随着颠簸,车速放得很慢,摸索前行。看似一段并不十分长的路,居然走了二十多分钟。路的左边有一条河,在车上就能听见水流的声响,右边蒿草参差丛生,散发出一种牲畜粪便和植物腐烂的气味。汽车在一个拐弯处停了下来,唐文钦第一个跳下车,走在前面带领着。“总之,旗山这个地方还是很有意思的地方,咱们来日方长,现在我们就去看看校舍吧。”

人们紧随唐文钦身后,用棍子剥开半人多高的蒿草,为了避免蛇,他还时不时在草丛中打动着,缓慢地往里行进,不远处的几幢楼房已经显现在大家的眼前。校舍被一扇铁栅栏门拦着,门锁已经打开了,锁头挂在门上。听到门口有声音,院内一个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扫帚,连忙过来开门打着招呼。唐文钦介绍着,“各位首长,这是我们县委的刘秘书。”打过招呼,那人又继续扫着院子,荒芜太久,地上满是落叶杂草。

这所学校靠山,地势高些,比较干燥。院子相对独立,原有的一幢办公楼还可以利用,两幢教学楼也可以改建一下作为建厂初期使用,四幢原来的学生宿舍可以让前期人员居住,还有五幢家属宿舍和食堂等设施,具备了初期生产生活的基本条件,比起先前看过的地方条件上都要好些。几个人一合计,初步决定就把新厂址选在此了。

“老佟,你看看怎么样?”冯博问着佟帆启。

“你是这次选址的带队,你的意见很重要啊!”佟帆启笑道。从他的表情里,冯博读到了满意,随即转身对唐文钦说“怎么样,我们就选上你这个父母官啦!”说罢,他爽朗的笑声顿时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回响,久久都没能散去。

唐文钦赶紧上前握住冯博的手,兴奋地说“之前,旗山一直没有大工业,这下可好了!我们一定好好为你们服好务。”他的声音里透着诚恳和些许激动。“我们到山上看看吧,站在上面,不仅能看到学校的全貌,还能远眺成都平原。”

听到唐文钦这么一说,大家兴致勃勃地又朝山上走去。说是山,其实就是深丘,没有山那么高,倒也能一览无余了。站在高处俯瞰,校舍整齐排列,有树木的掩映,与一片农田尽收眼底。“好美!”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佟帆启拉着唐文钦,指了指身后的坡地说,“这上面没有种庄稼,树也是稀稀拉拉的,可否考虑在土地划拨时考虑进去?”

“老佟,你打算的真远啊。”麦哲文打趣着。

“什么打算远啊?”冯博说,他似乎没明白佟帆启的用意。

“我说老冯,我是太了解他了,看样子,他倒是有点死心塌地的意思了。”麦哲文说。

“哦,这你都看出来了?真有你的。”听麦哲文这么一说,冯博似乎明白了佟帆启话中的意味。

“你忘了,咱俩不还是延安时的亲密战友嘛。”说着麦哲文看了看佟帆启,又看了看冯博笑了。

“佟厂长,这是真的?”唐文钦仿佛明白了什么,走到佟帆启的面前,恳切而又真诚地说到“这一面坡地我们会在土地规划时考虑你的要求的。”

佟帆启上前紧紧握住了唐文钦的手,感激地说道“谢谢你的理解。我挣得这块土地并不是为我个人,而是……”

“你就别说了,我足以看到你们落户在我们这里的决心,无论怎么样,我们都会大力支持的。”

厂址就这么选定了,协议和一切手续很快得到顺利解决。不久,佟帆启便收到了国务院计划经济委员会的文件,省上决定把干部学校迁至西门茶店子,把旗山原来学校的地方划归619厂做厂址。很快张浩然、尹嘉良等就率领地方第十一设计院和北京第十设计院人员投入到了紧张的新厂设计建设中。

回成都后,冯博和佟帆启及所有考察人员对新厂址进行了详细讨论和分析比较,一致认为这是个比较理想的地方,也为619的诞生感到欣慰。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学校现有一幢办公楼,两幢教学楼,四幢宿舍,另外还有五幢教职工宿舍,还有礼堂兼饭堂,水电尚且没通,澡堂还不能使用。”谢耀成说。

“交通状况基本良好,成都到县城有一条碎石路,县城到白水河有一条路经过麻柳村,虽说是土路面,每天有一班公共汽车,上午从成都开往白水河,下午返回成都。另外还有一条成灌铁路经过县城,县城至白水河还有一条窄轨铁路。”颜颉说。

“学校西边大概四百米就是山坡,坡下是麻柳村,坡上有老乡栽种的一些果木。离麻柳村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家瓷厂,他们有发电厂,可以暂时解决前期的用电问题。”宿毅说。

“土建、水电等三通一平的工作准备就绪,说动可以马上动起来。依照设计图纸要求,还有个别建筑需要拆除,为锅炉安装腾出位置。院前还有个池塘,另外还有两条灌溉用的小河穿过厂区,这些都必须改道。”尹嘉良说。

“我查阅了一下当地的气象资料,根据县气象站和湔江水文站资料记载,三十多年前,这个地区下过一场大暴雨,雨水从上游方向冲下来,淹过一些地方,包括麻柳村不远处的一座拱桥。为此,有关技术人员研究决定,从麻柳村东边修一条排洪渠把水引向小青江。同时,在马槽沟进水口修一座控制水流断面的钢筋混凝土闸。”谢耀成站起身来,指着墙上的地图说到。“因此,厂区的小河改道也要按百年一遇的办法计算水流来设计。水流走向基本绕厂一周,以厂北西边小河沟底标高为起点,东西分流。厂前面的小河可以用做灌溉,厂后的小河可以排洪。这两项工程必须在雨季到来前完成。”

“马槽沟、白塔这两座小桥也要赶在雨季来临前修好,另外,在新修的排洪渠上还要架一座桥,期间还牵涉到有一户人家要拆迁。”尹嘉良说。

“这些情况我们不仅要向上级汇报,也还要与县上,甚至是成都市取得联系,请地质水文方面的专家进行勘测,尤其是在打深井的时候,既要考虑地质结构,也要把水样送省卫生防疫站进行化验,饮用水要完全符合国家标准。”佟帆启说。

会后将情况书面上报给北京,得到同意后方能动工。并确定邮箱为成都市八十九号。随即颜颉代表619厂前往成都洽谈接管事宜。洽谈十分顺利,校方积极配合,校长亲自组织人员对除了房子、土地以外的物品进行登记造册,做好一切移交准备。经过先遣人员一年多的前期筹备,施工终于开始了。一九六四年的春天,619厂建厂奠基仪式在厂区工地隆重举行。彩旗飘扬,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历时几年的辛苦,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秋天到了,崭新的稻茬还留在刚刚晾开的田里,稻草一把一把地停放在哪儿,鸡鸭趁此在田里寻找着散落的稻米。傍晚时分,炊烟在地面上升腾出一层薄薄的清雾,它们扭动着身躯自家的屋里飘出,很快便覆盖在田野上,轻纱一样上下飘荡。当可以闻到一丝气息的时候,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空气里夹杂着一点点凉气。坡地上的那颗柿子树挂满了金灿灿的果实,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里灿烂着。几棵柑橘树已经挂上了油青的果子,等待着成熟日子的到来。看到它们,自然联想起尤为显眼的红橘来,待它们红了的时候,离春节也就不远了。家家都会把吃过的橘子皮晒在淋不到雨的地方,还有橘子籽,届时会有人来收购。日子就会在一天的吆喝声里开始,也会在一天的吆喝声里结束,相切相磋,周则复始地过着。

新厂开始正式接收干部学校,由于没有资金往来,只有一些家具及办公桌椅,不到年底,交接工作就完成了。除此之外,学校的二十多个教职工也调入了619,参加到新厂建设当中。人们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落脚后,最先抵达的是留守在养马河砖厂的人员,前期的建设人员也陆陆续续从北京陆续赶往这里,轰轰烈烈的建设即将开始。这里充满了秋天的收获,也带着秋天的喜悦。

厂部设在办公楼的三楼,厂长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办公场地。谢耀成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涉及基建上的事情少不了都要跑上几趟他的办公室,饭菜放在桌上热了几次也得找个空挡来吃。为了分担谢耀成的工作,佟帆启想起了技术上过得硬的潘景生,虽然上面对两航起义人员有规定,但搞建设总是需要懂技术的人才行,想到这儿,他决定找潘景生谈谈。

王尔聪走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虚掩着的门,佟帆启头也没抬的说着“你去看看潘景生在哪儿,回来告诉我一下。”

王尔聪愣了一会儿,说“是叫他来吗?”

“不用。告诉我一下就行。”佟帆启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王尔聪,把蘸水笔放在笔架上,轻声道。

“好吧。”王尔聪应声退出门去,把门又轻轻地带上了,一溜烟地快步下了楼,朝厂子开辟的那块菜地走去。菜地在厂房的后山坡不上不下的地方,完全是靠人工平整出了的一块荒地,大有当年柳宗元打理不到一亩的小丘那样,“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虽不是“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倒也依山而望,山野显得高了,白云在山上浮动着,听得见远处流水的声响和鸟儿飞过的歌唱。潘景生将身子半依着坡坎上,望着远处将要流下的余辉,想起自己曾经在香港的日子,不无感慨。还真是有点“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啊!

潘景生并没有注意到远处小路上正朝他走来的王尔聪,任凭阳光直扑而来,在他的脸颊边缘画出了一条金色的弧线,勾勒出一个斜倚残阳的人廓,就连没有多少艺术细胞的王尔聪也看呆了。他在快要靠近潘景生的地方站住了,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就会惊扰了这幅画面似的。谁知,王尔聪突然闯入画面,让山边的坡道上又多了一个身影,与潘景生的身影形成了呼应,成全了一前一后的连贯镜头,讲述着故事的一个和另一个。余辉的色彩让他们的脸颊泛着金色的光芒,定格在这样一个美好初秋的山路旁。

“是王尔聪,你怎么在这儿?”潘景生一转身看见了在坡道上呆立的王尔聪,有些意外。“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是……”他不敢往下想。

“潘老师。”自潘景生从北京来这里不久,就被调去开荒地了,别说潘景生不明白,王尔聪也同样不明白。但王尔聪一直都称呼潘景生为老师,除此之外,也想不出怎样的称呼为更好了。为这他还问过佟帆启,佟帆启并没有反对他叫老师,也没有说到过划清界限的事情,可他知道,队伍总归是不能站错的,他再有本事,毕竟是起义过来的。那个时候,不只是王尔聪这么想,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小王,你找我?”潘景生朝王尔聪走来,一个逆光的身影盖住王尔聪。

“嗯。”他点了一下头,蓦然又遥遥头。这让潘景生不知所措了。“你不是来找我的?”

“是佟厂长找你。”王尔聪有些慌乱。

“佟厂长找我?”他有点不相信,来这儿开荒,不正是佟厂长的意思吗。

“佟厂长只是让我看看你在这不,好像有事找你。”

“好,小王,你先回去吧,我知道了,我把这儿收拾一下就往回走。”

听到潘景生的回答,王尔聪如释重负似地往回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觉在嘴角掠过一丝苦笑来。

秋天带着落叶的声音悄悄地来了,夕阳是时间的翅膀,当它飞遁时有一刹那极其绚烂的展开。薄暮降至,潘景生扛着锄镐,手提着镰刀步履沉重而疲惫。下了坡,就是新厂的后门了。

“老潘,”佟帆启远远地跟他打着招呼,他站住了。佟帆启连忙上前接过他手上的镰刀说着“走吧,你弟妹做好了饭等着呢。”

“……”潘景生还没来得及反应,佟帆启已经在他前面走了。他急追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问着,“佟厂长,你找我有事?咱就在这儿说事吧,吃饭就不去了,免得别人看到影响不好。”

“怕什么,吃顿饭又不掉脑袋。”佟帆启回了一句又走开了。潘景生只得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佟帆启的家在宿舍区老房子二楼最挡头的那一处,红砖小灰瓦,外走廊,半截木栏杆上面牵着一根铁丝,铁丝上晾晒着半干不干的胡萝卜,连环刀把一根胡萝卜拉得很长,嫩黄的萝卜芯儿绕着圈,花一样的趴在藤上似的。

佟帆启推开门便朝屋里吆喝着,“桂花,来客啦。”闻声迎出来的却不是他的老婆韩桂花,而是女儿九月。九月也有十二三了,两个小犄角辫在脑后拍打着,活泼着呢。

“九月,快叫潘伯伯。”孩子连忙叫了一声潘伯伯就躲到厨房里去了,到底是跟着娘刚从老家来的,对环境不大熟悉,见着生人还躲着。冲着孩子的后背,佟帆启又追问着“你娘呢?”

“这哪,功臣回来就得端上碗,我还敢上哪儿?”桂花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掀开了门帘探出半个身子来,见有人跟在后面,便有些不好意思了。“来了,屋里坐吧。”她招呼着潘景生。她知道潘景生,只因自己是个家属,没跟他拉上话。

“桂花,弄俩菜,我和老潘喝两盅。”转身又对呆若木鸡样的潘景生说,“咱俩认识又不是一两天了,你就别跟我客气啦。坐呵。”说着拉过一把椅子,俩人在桌子对面相视坐下。潘景生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佟帆启,不知道他想要干吗。九月端上碗筷,又在俩人中间放了一个大号搪瓷缸子,把暖水壶的水朝缸子里倒上大半缸子,转身进了厨房,一个盛满酒的温酒壶放在热水里烫着,一小碟花生米和小豆子的拼盘端了上来。佟帆启拿来一个酒杯放在潘景生的面前,自己也放上一个,然后饶有兴趣地说,“古人道:‘饮有五合,有十乖。凉风好月,快雨时雪’,算是一合。今天,正是清凉的月色,趁着爽人的好风,喝上一杯,是多么畅快的事情啊。”

佟帆启为他斟上了酒,不紧不慢地说“老潘啊,从香港咱俩相识,一晃十来年就这么过去了,当初,咱俩谁也没成想又一起到了大西南,真是难得啊!我很敬重你从才华,但是大环境也是让我没有办法。但我坚信,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佟厂长,你这是……”潘景生接过酒杯,想说却又欲言又止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回想起离开香港的时候,自己连换洗衣服也带,好在妻子章婉之得到这一消息后,放弃了去重庆探望父母,及时从重庆赶到北京,才为自己解决了后顾之忧。

章婉之家在重庆人沙坪坝,说起来还与潘家是远亲,早年在江安时,两家也多有往来。潘景生的父亲早年读过不少书,还上过洋学堂,那时家境尚好,有足够的钱财供孩子读书。到了他该读书的时候,家里的生意如日中天,加上父亲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坚持要把孩子送到洋学堂里去,接受一些西方教育。于是,父亲带着儿子去了福建,上了一所船务学堂,就奔着学校里有很多洋人当教书先生。在父亲看来,让孩子长长见识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不料时局动荡,国人遭受外来侵略,要以学到的知识来拯救民族,这是潘父一直坚持的想法。

马尾船政学堂伫立在福州仓山首山路靠近海边的一个地方,它是中国近代教育的发祥地。学堂倡导“中学为体,西学为用”,采取入学招考、借才异域、师夷长技、学用结合的新式教育模式,有别于科举之旧学,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有用之才,推动了中国近代教育的兴起。学堂规定,每一个学员在上课之前,必须首先学会英语,否则就没办法听老师讲课。在这里,潘景生接触到了电报这一新事物,也为他后来进入浙江大学学习无线电,从事飞机夜间起降导航技术的研究奠定了基础。浙江大学毕业后,经人介绍,他留在了中央航空公司。

章婉之早年家室殷实,到了她出生的时候,已经显现出衰败之象,生意虽不那么如意,父母倒也开明,女孩子也送去上学堂。一九二九年,国民政府四川省主席王缵绪以十万银元购买了一处富豪的私产——嘉陵江畔的张家花园,又筹资从上海购置了大量教学用具,为创立学校做了充分的准备。一九三二年王缵绪公开发表了《巴蜀宣言》,将其办学宗旨昭示于社会各界,以实现他改变西南落后的教育面貌,“创造新兴的教学制度,实行新的教育理想”。一九三三年,巴蜀学校在重庆创办。是年,正值章婉之从重庆第二省立师范学校毕业,她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取,并受聘于重庆巴蜀学校任音乐教师,面对校内幼稚园、小学、中学为一体的全段的音乐教授。一九三八年,全面抗战爆发后,从全国各个地方来求学的学生越来越多,学校还专门每一个省份来的学生开设班级,如辽宁班、吉林班、绥远班、热河班等等,叶圣陶先生不仅教学,还为巴蜀学校撰写了校歌歌词:“我们的大西南正待开发,我们的新中国正待建造,巴蜀学校,巴蜀学校,愿在这大事业中贡献最大的勤劳。”音乐老师章婉之看到歌词以后,迅速谱上曲,一唱就是八十多年。她还指导学生排演活爆剧、歌剧,大合唱、小合唱,歌声激昂溢满整个校园。

当音乐遇上电波,一段奇妙的姻缘结成了。他们的婚姻由两家长辈主持,重庆完婚以后,双双去了香港,优越的生活使得章婉之的音乐有了更好的发展。直到一九四八年秋天,她才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回到重庆探望家人,这也为潘景生起义解除了后顾之忧。新中国百废待兴,潘景生将一颗赤子之心投入到了建设之中,一九五零年,他们一家四口团聚在北京。后又随佟帆启到了西南,也一直期待着把自己所学的一切知识用于建设自己国家的军工事业上。偏偏天不随人愿,好端端地去开了荒,曾经的副厂长也被瞬间贬为庶民,再有浑身武艺,也无用武之地了。

“老潘,端起杯来,别傻愣着了。”佟帆启端着杯子,打断了出神的潘景生。“嗨,我知道你委屈,不过,这世界上还真有不信邪的,你信不?”说着,他夹了一个花生米放在嘴里嚼着。

“佟厂长,你信吗?”潘景生把酒端到嘴边湿了湿说到。

“我不信,”佟帆启说着指了指烫酒壶“它信啊。”

“它信?”他不知道佟帆启想说什么,仍然沉默着。

“老潘啊,没喝出来吧,这可是上好的杏花春哦。”他端起酒壶,为潘景生的杯子里斟满。“在我们老家,春天的时候,杏花开了,家家都采摘杏花酿酒。记得第一次在老家喝杏花酒,还是我老母亲亲手酿制的,喝上一碗两碗都不会醉的。哎,如今再也喝不上母亲做的酒了。现在想想都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人在啊,当是珍惜啊!”说着说着,佟帆启一仰脖,一杯酒又下肚了。“老潘,朋友也是这样啊,当珍惜的时候,一定要珍惜。”

“对,对对。”潘景生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微笑地看着佟帆启。“珍惜,是当珍惜啊!”

“老潘,明天回来上班吧,办公室就在我隔壁,我让王尔聪给你打扫出来了。”佟帆启一边喝着,一边说着,脸上泛着红晕。

“老佟,你还是我在香港认识的那个你。”潘景生又是一杯下肚了,自己拿来酒壶自斟自饮了起来,“杏花春,嗯,好喝,好喝……”说着,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扑簌簌地往下流着,流到杯里就着酒喝了。“这是杏花春,不是牧童遥指的那个杏花村哦,不是……”他笑了,泪珠挂在他黝黑而干瘦的脸膛上,整个沟纹也丰盈了起来。

这一夜,两个人都醉了。

远处的公鸡似乎每天都如此勤奋,它站在高高的山坡上,扯着脖子鸣叫着,像似在完成自己每天必须要完成的工作,没谁监督,也没谁督促,它们有它们的生活习惯,一丝不苟。在它们鸣叫三遍后不久,旗山出现了它婀娜的身姿,轻纱般的雾气让山形呈现在淡淡的黛色之中,曼舞样地停在哪儿,这是大自然的画。随着亮度的不停调整,山不再是影,却有了它更丰富的内容,构成了整个山脉最前端的景致。

天气渐亮时分,隐隐约约见到了山林里的一点点红,或一点点黄,这一点点是最为显眼的。这些色泽在山林里交替更新着,即水光潋滟,又层林尽染,美得像是一幅幅色彩浓烈的油画。其实,这里最漂亮的还算是从浅红到深红、鹅黄到姜黄,红白渐色更为诱人的川西旗山牡丹,在春风里摇曳着夏天的到来。让人不觉想起刘禹锡“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的诗句来,难怪它是花中之王。

“老潘,起起,上班了。”佟帆启的大手在他的后背拍了拍轻声喊到。

“呀,天亮了?真是的。”听到说天已经大亮,潘景生一咕噜翻起身来,说着就要往外走。

“嗨,你这是慌个啥?吃了早饭一起走。”佟帆启看着潘景生的样子很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他一把拿过潘景生已经破了一个大口子的上衣,递给韩桂花说“待会儿给洗洗补补吧。”又把自己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给潘景生披上。吃了早饭,便一同走出了家门。

“待会儿到会议室开个短会,一来说说你恢复工作的事,二是县上的唐文钦要来说说土地的事,你也一块参加。”

“土地?”

“哦,是这样的。我们一定要多争取几十亩土地,就是你劳动的旁边的那块。”

“那块地全是山坡,再说还有老乡的一些果木树。莫非你是想……?”潘景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往下说。

“对。我们在这里建设一个新厂,还会从北京、天津或者其他地方来不少人的,一个工厂要在这里存活好几十年。现有的人员中,年纪大的也有,有些事情是一定要考虑的,如果落叶归不了根,我们就在这里不也是挺好的嘛。”

“老佟,我看你还真是死心塌地了。”潘景生深情地望着眼前这个西北汉子,顿时心生崇敬。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建设一个新厂不容易,既然建了,就要建好,这才像我们这代人做的事情。”

潘景生沉默了,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个佟帆启,连墓地都准备好了佟帆启,可见他的决心所在。

说话的当儿,他们来到办公楼前,正准备上楼,一辆北京吉普缓缓地驶进,车上下来的正是唐文钦。他到底是年长一些,又有文化,说话办事倒也持重。他不紧不慢地下了车,整理了一下衣服,却并不着急上楼。他抬腕看看手表,还有几分钟,这才走到报刊栏看了起来。在他看来,一上班就冲到别人的办公室是不大好的,稍微等一下,等人家到办公室坐定以后,才是谈事情的最佳时机。

三楼的会议室里,人们已经陆陆续续落座,佟帆启走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却不是王尔聪,而是潘景生。他进来落座,让潘景生坐在他右手边上的第一个位置上,会议很快开始了。有人投来别样的目光,却很快便消失了。

“今天我们开个短会,就说两件事情。”佟帆启简单明了地说着,当说到潘景生的时候,与会人员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潘景生是个好同志,有人说他是特务,经过组织考察确定,那都是个别人的诬告。从今天起,恢复潘景生同志副厂长的职务,仍然负责道路、水电等凡是与基建有关的工作,待基建完成以后再做调整。这样,谢耀成的工作就要轻松一些了。”佟帆启刚说到这儿,王尔聪推门进来了,小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佟帆启点着说了声“叫他进来吧。”王尔聪出去须臾,进来了一个身材高挺,五十岁左右的一个男子进来,标准的三七开的法式梳理的非常整齐,一身干净整洁,白衬衣的领口袖口都显得尤其显眼,一件浅灰色卡基布外套拉链拉到离颈部还有十厘米的地方停泊着,米色的长裤十分得体,一双半旧皮鞋擦得十分干净。从他的穿着看得出,为了参加这第一次正式会议,他是精心准备过的,即显示出他的气质和教养,也体现出他对这次会议的重视和对在场的人员的尊重。单从这一点上看,他还是一个十分注重细节且尊重他人的人。

佟帆启见他进来,站起来迎了上去,然后跟大家介绍道“各位同仁,这位就是我们这里的父母官唐文钦同志,毕业于华西协合大学文学院,受到过很好的教育,也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我们大家以后还要仰仗于你的。”随即,会场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叫唐文钦,是四川本土人。这个县是一个很有历史文化根基的地方,从现在起,大家很快就在这里生活、工作、学习了,我代表全县的父老乡亲欢迎大家。”他的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会议签订了土地划拨文件,按照佟帆启的意愿,在原来工厂用地之外,又多划拨了四十多亩山坡地,作为以后工厂的陵园用地,原来山上农民栽种的果树,工厂负责赔偿,并且在土地没有投入使用的情况下,任何人不得随意砍树。当一切问题解决后,工厂大规模的建设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一切的开始都必须从路开始,要修建一条从灌县蒲阳到麻柳村的公路,让汽车跑起来,前期只能靠人工步行一点一点的推进,这二十多里虽然不长,可用的时间却不短。

水和电是开工前的大事,学校原本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点的是煤油灯,吃的是小河沟流进蓄水池的水,公厕在教学东楼的东头围墙边。改变现状需要组织人员挖管沟,安管道,还要在围墙外修一个简易化粪池。与瓷厂商榷后,在他们的小型电厂架线,先保障生活区室内外有电,让家家户户都通水通电,有了自己的厨房厕所,改善职工的生活条件,这就是“先生活后生产。”

道路已经拓宽了一些,铺上了一些碎石,压路车开过一遍,到头再掉转来再碾压一遍,着实压紧,然后铺上沥青,再盖一层沙,这就基本上算是完成了。一条路虽然不长,但沥青一定要趁热铺,挑灯夜战需要电源。眼看着天色即将黯了,潘景生朝路的一端走去,路的尽头就是瓷厂。厂大门已经关上了,一扇小门还开着,一个看门的大爷正端着碗蹲在门口吃着面条。见潘景生迎面走来,连忙站了起来,问着“找谁啊?都下班了。”说着,又夹一夹面条往嘴里送着。

“老同志,我是旁边619厂的,路修到这儿,眼看天就要黑看不见了,沥青铺不上了,能不能接个电照明?”

“哦。”他吃着面条不语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样吧,这有一台小型发电机,下班晚了,还没还回库房。来两个人,先抬着去用,明天早上上班的时候还回来就行。”老汉说着又转身回到值班室,指了指墙角的小发电机还有一个桶说,“还有半桶油,一块拿去用吧。”

潘景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连连道谢,转身往回叫人去了。他刚走出瓷厂大门口拐了个弯,左肩膀好像被什么死死地抓住了,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抓给吓了一跳,猛然回过头来,只见一个个子不算太高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那只大手慢慢地从潘景生的肩头移开,正嘿嘿的朝他笑。黑暗中,潘景生有些不知所措,呵道:“谁?!”由于刚从亮处走到暗的地方,眼睛还需要适应一下。他先是被来人抓了一把,这会儿又听见那人的笑声,不由地浑身冒出汗来。见他不语,那人又说“怎么,不认识了?”

这声音倒是很熟悉,适应了一会儿,潘景生这才大笑起来“靖逸?是你呀,吓死我了,你!听说你要来,就是不知道确切时间。”他看看曲靖逸,好生奇怪,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包。“咋,走来的?”

“是呀,赶到县城已经没车了,只好步行了。”黑暗中,他感受到潘景生的焦急。又说“该我问你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嗨,别提了,修路没电,我这是来借发电机的,今晚怎么也得把沥青铺上。”

“哦,那还不快去。”说着,两个人急步走到工地,叫上工人把电机抬过去,发上电,工作总算继续了。曲靖逸把背包往旁边的树下一放,也投入到夜战中。

曲靖逸的到来,让潘景生打心里高兴。这一对在香港的好友此次的相逢决定了不再分开。

曲靖逸比潘景生小几岁,是个地地道道的闷声儿,只顾干活,言语极少,老成持重的样子,还真的不像是比潘景生小好几岁的人。他个子不算高,相貌也没有什么特征容易让人记住的,一幅黑框眼镜,边框要比别人的要宽那么一点点,人们见到他的时候,总是他埋头干活的时候,从头顶往下巴看,怎么看都显得脸有点长,其实不然。在香港时,曲靖逸就是出了名的实干家,很多时候,他在大家的眼里,似乎存在,也似乎不存在,做什么事都默默无闻,不争不说。

没几天,曲靖逸的妻子王涵梅带着两个孩子也来了。工余时间,两家人在一次吃了一顿饭,算是个团聚,潘家再次响起了钢琴的弹奏和孩子们的歌声。

道路修建基本完成,潘景生又带领人员打深水井,解决用水问题。曲靖逸带领另一部分人修建变电站,从普江电厂拉线引电。颜颉整天泡在建筑厂房的工地上,谢耀成忙着建厂后的第一批产品,佟帆启和宿毅与县上进一步完成征地工作,安排人员的吃住搬迁问题,千头万绪,都得有条不紊地落实下去。县上大多数的干部也是晋西北南下的,自然要好说话些,给予619厂带来了很大的支持,也为这个央级企业在麻柳村落户打下了基础。每一个环节都像上满了发条的机器,一旦运转,就不能停下来。

一周一次的厂务会按时开着,施工的一些问题都有待及时解决。

“从打井的状况上看,我们目前只打了两口井,出水量不是太好,况且还是路边,安全上也存在着一定的隐患。我的意见是,看看是不是在靠近厂区的位置上再打一口深水井,修建水塔,彻底解决用水问题。”厂务会上,佟帆启首先发了言。

“第三口井在河的南岸边,已经达到七十多米深了,取样发现已打到连山石,再往下打没有多大意义了。预计出水量可达60吨/小时以上。”潘景生说。

“变电站也基本上修建好了,瓷厂方面还提出来,可否与我们共用普江电厂的电?这样一来,瓷厂的用电问题也顺便得到改善,我们也正式归入国家电网。”曲靖逸说。

“我们还要在成都市区建立稳固的办事机构,作为我们厂的对外联络窗口。这里离市区太远,每周开通一班班车,方便办事,也方面孩子上学、家属就医什么的。”宿毅说。

“新厂房的建设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工程设计图纸已经全部完成,前期由西南第三建筑公司承担施工,由于工程被列为重中之重,四川省建工局和北京也派来专人协调工程进展情况。”谢耀成说。

“将来,我们还要在这里修建医院,解决我们职工的看病问题,修建婴儿室幼儿园、子弟学校,洗澡堂、开水房、粮店、邮局,彻底解决职工的生活问题。只有解决了职工的生活问题,大家才能在这里安心。”佟帆启的话音刚落,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

“我们现在人员还很少,还够不上修建这些吧。”

“眼下,我们的人员是不多,但是很快就要从天津、北京调来三百多人,还有从成都东郊的几个厂来百十来号,怎么也得有个千把人了。”佟帆启说。

“以后,还要从复转军人中来一部分,还有大中专毕业生分配来,还要根据情况,适当招收一些知识青年和社会人员,人员只会增加,不会缩小。”谢耀成补充到。厂务会讨论得非常热烈,一切都围绕切实解决实际问题出发。

“程思亮、陈琦,这次去南京接机,任务比较艰巨,这关系到我们厂新建以来的第一批产品。你们俩都是参加过志愿军的老同志了,困难也许算不得什么,关键是要带一带新同志。”谢耀成对他俩说着。

“带新同志?”俩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于战国,这会儿估计正在青年队里干活呢。去找找,考考你们的眼力。”谢耀成微笑地点点头,送他俩走出办公室。

青年队的同志们抡二锤掌钻子打孔凿槽,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个个生龙活虎。“嘿,陈琦,考考你的眼力,这些人当中,谁是于战国。”

“嗯,我猜是那个,就是只穿一件背心的那个。”说着,陈琦朝那群人走去,程思亮站在原地没动。猜想着于战国一定是与穿背心搭档的李健吾,一位老技术人员。很快,于战国和李健吾一块走了过来。为这次接机,厂里专门派李健吾到成都784厂实习,为此陈琦认识李健吾。

“哎,我说陈琦,原来你是找到一起到784厂实习的李健吾啊,这可不算你的眼力哈。”程思亮说。

“起码也是判断力准确吧。”说这话时,陈琦嫣然一副得意的样子。

“怎么,你们俩这是打赌吗?”李健吾说。

“玩笑,玩笑哈,没别的。”程思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们明天出发,都准备好了吧?”

“没问题。”李健吾说。

成都没有直达南京的火车,需要从西安转车到郑州、徐州。火车刚抵达广元站,车站通知说前方塌方不能前行,无奈只得返回成都,改乘火车去重庆,再从重庆坐轮船前往南京。还好是下水船,船速要比上水船快些,但船体小,每到一个港口都要停上半个小时左右进行补给。很多人也借此上岸看风景,顺便买点吃的。船很快停靠在涪陵码头,于战国和程思亮迫不及待地下了船,惦记着在码头上买点吃的。他俩在岸边的小摊上看了看,在一个饭摊上坐了下来,要了一份炒花生,各自加上一个煮鸡蛋,想到时间充裕,还想再吃上一碗熟油辣子面。吃完了以后,这才大摇大摆地往码头走去。到了码头,站在梯坎儿上,程思亮一眼就看到船正在缓缓离开码头,连忙对身后的于战国喊着,“快,船好像是在动!”

“不是说半小时嘛,怎么就开了啊!”眼看着缓缓离开码头的船,于战国急了。不多会儿,船舷上出现了李健吾的焦急的身影,他使劲挥动着手臂,说着什么却一点也听不见了。

“你们明明可以放一个小伐子接我们上船的,再说,时间也没到啊。”于战国更加急躁地朝着岸上的工作人员嚷到。

“这样吧,你们在码头上等下一班船,保证你们有座位。”码头上一个年龄稍长一些的工作人员安慰着于战国和程思亮,却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早晨六点。新一班船来了,他俩被工作人员送上了船,原来的三等舱也换成了四等舱,于战国老大不情愿地阴沉着脸。“年轻人,待会就能看到神女峰和夔门了,生气可就看不着了。”一个戴着船长臂章的人笑着说。

“神女峰,夔门!”于战国马上站了起来朝船舷走去,期待着能看一眼夔门的英姿,这可是入川水路的必经之处。

夔门也叫瞿塘峡,三峡西端入口处,两岸断崖壁立,高数百丈,宽不及百米,形同门户。峡中水深流急,江面最窄处不及五十米,波涛汹涌,呼啸奔腾,令人心悸,素有“夔门天下雄”之称。恍惚杜甫诗句顿时出现在眼前,“赤甲白盐俱刺天,闾阎缭绕接山巅。枫林桔树丹青合,复道重楼锦锈悬。”

“嗨,你想什么呢?”程思亮看着正在发愣的于战国问到,“是看到两岸猿声啼不住啦?”说着爽朗的笑了。

“什么两岸猿声啼不住啊,是白盐山和赤甲山拔地而起,高耸入云。”于战国显然已经忘记了赶掉船的不愉快。

“若是晨曦或傍晚,隔江相望,一峰红装,一峰素裹,明月交相辉映,更可谓奇景。遗憾这次是看不见了。”程思亮不无惋惜地说着。

转年一月,在南京实习和接机的任务结束,有了产品,回厂可就有事情可干了。此前与于战国说好日后再去三峡看看的约定,直到退休也没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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