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5334600000009

第9章 相逢是首歌

新任务接踵而来,厂里承担了部队的重点工程。设计所从成都东郊某厂调来一位所长,主抓技术。李牧烨决定去找这位新所长谈谈,希望自己能归队。在他看来,技术单位还是要靠技术说话的,之前在宣传队虽然有了一些艺术的熏陶,作为一个技术干部,终归是不能让专业荒疏了,工程技术人员就得拿产品说话。他思惆着,无论如何得吸取上次递交申请的教训,首先要得到用人方的认同,让他们帮自己说说话才行,然后自己才好去找佟厂长谈。设想周密后,他走出了家门,穿过一片桂花林,来到一幢宿舍前,确定是新所长耿方良的住处后,停在门前顿了顿,随即在门上轻轻的敲了三下。顷刻,门里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

李牧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反问到“请问这是耿方良所长家吗?”

听到问话,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看着眼前的李牧烨。她先是一愣,旋即惊讶道“呀,这不是李牧烨吗,怎么会是你?”说着又冲着里面一间挂着半截门帘的屋子喊着,“老耿,来客人了。”

女人名叫白燕琴,是李牧烨的大学校友,虽然不是同一个系,但也是学院绘画组的,彼此都很熟悉。

“白燕琴?!”李牧烨做梦也没想到,世间的事情真的是很奇特。“你毕业以后分配到什么地方了?”

“分到成都东郊的一个厂,我们应该是一个系统的。”白燕琴递过水杯给李牧烨。“老耿,这是我们学校的才子李牧烨,不但功课好,其他方面的才华也是很突出的。”白燕琴向屋里出来的丈夫介绍着。

“耿所长,我……”

“别叫所长了,我比你们年长几岁,叫我老耿吧。”耿方良随和地握了握手,在靠窗的一把藤椅上坐了下来。“你找我?”

“哦,对。耿所长,我是想跟你谈谈我的事情。”李牧烨有点语塞。

“谈谈你的事情,看看我能帮上你不?”耿方良之前并没有见过李牧烨,也没有听老婆白燕琴说起过,有些不知所措。

“是这样的,自从分配到这个厂差不多也有十几年了,工作上一直都跟我所学的专业没对上口,我很想归队到设计所,想从事与本专业有关的工作,这样也许更适合一些。”李牧烨态度十分诚恳,白燕琴帮着在旁边敲着边鼓,“老耿,新项目不是正好需要人嘛,就让他到你们设计所也是很不错的事情,再说,我这个同学是很有才华的,这么晃晃荡荡一辈子可惜了。”

“厂里是要上新项目,技术力量上面的确还是有点欠缺,但是,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啊。”耿方良说。

“耿所长,你只要同意要我,其他的事情我自己去努力,你看行不?”

耿方良沉思了一下说,“好吧。不过,科研小组的成立要经过党委会通过才行,包括所用人员。”

“当然,当然。”李牧烨应声告辞,白燕琴也起身辞别,“我平时在成都,有机会你们能在一起工作,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放心,我再跟他说说。”

从耿方良家出来,李牧烨决定去找佟厂长。他知道平时佟厂长很少在家,就是不上班,他也会四处转转,到处看看。走过一条长长的道路,道路尽头是厂医院,医院的门口围着一些人,“人多的地方或许能找到佟厂长。”他这么想着。厂医务所已经扩建成医院了,不仅解决了职工看病就医的实际问题,也为周围的农民带来了方便。李牧烨走上前一看,门口围着的不少人是来看病的农民。在靠近挂号室的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凸显在人群中间。“佟厂长。”李牧烨三步两步走了过去,拨开人群,见他正在跟铣工车间的一个老工人雷安福说着话。雷安福五十多岁,一个地道的老光棍,也有人背地里管他叫“雷司令”,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杆司令。几年前,佟厂长知道他还没结婚,很是为他着急,“老雷,你这是快五十了,怎么还没安个家?”

雷安福支吾了半天才说川东老家有个亲戚是那个意思,也想回去一趟看看,但是经济上比较困难也就搁下了。佟帆启听他这么一说,告诉他说回去看看吧,成不成另说,没路费好办。佟帆启找到供销科长说,“派雷安福出个差,给他报销个路费,你看看行不行?”听佟厂长这样说,供销科长同意了,雷安福真的“出差”回了一趟老家,只因好几年过去了,人家没有等他,跟一个本地人结了婚。雷安福满心惆怅返回厂里,谁知,去报销的时候,有人提出质疑,“这明明是因私,报销路费是不合适的。”报销单递到财务处,经办人也很为难,找到佟厂长说有人反映这个不能给报销。“你给他报了吧,说我同意的。”经办人听到佟厂长这么说,便在备注栏了写到:佟帆启厂长同意报销。这费用才算给报了。

雷安福有气无力地靠着墙,不停地喘着,脸色清灰。“看病要交钱,我没带钱。”他吃力地说着。

“我给你拿钱”佟帆启说着便把他领到医生跟前,“你给他看看,钱我出。”医生看了看佟厂长,马上给雷安福诊断了一下说“佟厂长,他的病比较严重,要住院。你看……”医生的意思是光是看门诊拿点药问题倒是不大,要是住院,费用不会少。

“住院就住院吧,还得看啊。”佟厂长说完,一眼看到身边的李牧烨,“你也是来看病?”关切地问着。

“不,我是来找您的。”李牧烨说。

“找我都找到这儿来了。”见佟厂长这么一说,李牧烨有些不好意思了,“厂长……”

“牧烨,你先等我一下,我去给他交一下钱。”佟帆启说着去了交费窗口。收费员一看是厂长来交费,忙问到“厂长,发票怎么开?”

“还要怎么开啊?”

“厂长,我的意思是发票是写谁的名字?”

“哦,是这样啊,那就开雷安福的名字吧,钱我来出。”

收费员迟疑了一下,递出一张发票来,“先交三百,还有两百元的押金,一共五百。”安顿好雷安福,佟帆启才问李牧烨,“说吧,找我什么事?”

“厂长……”李牧烨一时语塞了起来。

“看看,没事也不会跑到这儿来找我,说吧。”

李牧烨这才跟佟厂长说了自己想要归队的想法,“我知道您也是快退休了,但是您说话他们还是要听的。”

“嗯,要想搞技术工作是好事,新项目也正缺人手,我试着说说看。你不要着急,回去等消息吧。不管做什么工作,都要安心。”得到厂长的一席话,李牧烨才高兴地回到家中,把自己事情和看到佟厂长给老工人掏钱看病的事情一一说给妻子听,妻子也很受感动,“这年头,像这样的干部不多啊。”

新项目是一项研制方案和检测技术等方面都要求极高,运算放大器是厂里从未接触过的部件,要求输出零点漂移在微伏级,整机环境适应性和长期连续工作也有特殊要求。经厂党委和驻厂军代室认真研究,组建了由有丰富经验的技术人员、生产线上的优秀工人和领导干部相结合的研制小组,进行封闭式管理。李牧烨如愿回到了设计的岗位上,负责这个项目的是“臭老九”陈永清和柳岩松,组员李牧烨、袁屏等十几个人。陈永清1952年毕业于清华大学,这个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却一心想用自己的力量回馈祖国,绝不仅仅是一个“臭老九”能解释的。从苏联留学回来的柳岩松也曾被打成了反动技术权威,靠边站已经多年了,这下终有了复归的机会,倍加珍惜,一想到没几年就要退休了,舍不得休息。释放压抑已久的心情,如同获得了新生,全体人员没有星期天节假日,没人有怨言,认为能到新的重点项目组,是无比荣幸的。

摆在新项目组面前的困难是仪器设备陈旧,资料的缺乏,元器件型号和品种不全不说,还都是国内生产的老产品,技术指标、例行实验要求不理想。陈永清和李牧烨担任设计,成天抱着一大堆情报资料阅读,在现有的国外资料和技术书籍中汲取营养,一边干一边修改方案,根据方案进行实验。两个月过去了,输出零点漂移差距依然很大。陈永清心里十分着急,如同走到了一个失去方向的十字路口,下一步不知该去向何方。陈永清想到依靠集体的智慧,与袁屏一商量,组织全体技术人员开展讨论分析,大家的意见是只有走出去,请教有关的工厂和院校,获得新的信息,提出最佳方案。

意见达成一致后,陈永清和李牧烨利用节日到成都一家仪器厂设计所杨家林所长家中请教。不巧,当陈永清和李牧烨到了成都,遇上大雨倾盆,就是下刀子也得上,这点雨丝毫阻止了不了他们的脚步。按照地址,急步站在杨家林家门口时,俩人成了不折不扣的落汤鸡。来开门的是杨所长的爱人,见是两人浑身上下湿透的陌生男人,不知如何是好。陈永清和李牧烨从开门人的表情中读到了一脸的疑惑,顿觉有些冒失,不速之客之感伴随着尴尬呆住在门口。稍倾,李牧烨连忙解释到“我们是619厂的,之前与杨所长有过联系。”随后又简要说明来意,开门人这才把他俩让进了屋。站在屋子中间,身上的雨水不停地往下滴落,一会便成了一个水圈。正当二人窘态至极,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句话为他们解了围。“这么大的雨,真是好样的!”她这么一说,语气里充满着赞许,气氛也缓解了不少。随即又说,“老杨的情况也不好,现在是反动技术权威,正在接受批判。”

一直在屋里的杨家林对外面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到这里,他才从里间屋出来,上前握住陈永清的手好半天没说话,眼神里流露出极其复杂的东西来。“看来,我们还是彼此彼此哦。”到底还是同病相怜之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来,这边坐吧。”一张方桌三个凳子,二人顾不了许多也坐了下来,仔细研究起技术方案来。看了方案,杨家林沉思了半晌说到,“从方案上来看,技术要求还是挺高的,我目前没能力帮助你们,只能给你们提供一些思路和体会,建议你们可以到成电计算机系去找找我的同学林德金老师,他从事运算放大器的研究已经很多年了,有很高的学术造诣。不过……”说到这儿,杨家林的话语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到,“只是,他目前的处境也不是太好,正在接受改造。如果你们能见到他,我想,他一定会帮助你们的。”

从杨所长家出来,天空开始放晴了,走在马路上,陈永清和李牧烨满脸的轻松,莫不是上天在考验我们啊!绝路逢生柳暗花明的之感袭了上来,一种莫名的激动在心中雀跃,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赶到成电,被告之说林德金被看管起来了,没有资格随便见什么人,除非要有军方的介绍信。“军方介绍信?”这哪是他们俩所能为的,无奈只得回厂请求厂里出面来解决。得到这一答案,俩人只得急忙赶往西门汽车站搭乘末班车回厂。回厂后刻不容缓地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跟佟帆启一一叙述,佟帆启立即拨动了桌上的红色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请问您找哪位?”一个声音从听筒里面传来出来。

“我找麦哲文。”

“我就是。你是……佟帆启?”佟帆启稍有迟疑,终还是听出了声音。

“对呀对呀。是这么个事情……”佟帆启把需要成电林德金老师支持和他目前处境的事情说了一遍,请他帮助想想办法。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联系一下,然后再告诉你。”麦哲文说。

“不行。我这是十万火急,你想办法通过军方给我开一张介绍信,我明天派人去找你,就这样吧。”佟帆启的语气是坚定的,没有丁点商量的余地。

“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不一定能这么快。”

“不快不行啊,阵地总不能丢了吧。”

“你这个老佟啊,你这臭脾气。”

“是,都这把年纪了,不打算改了。”佟帆启放下电话,对陈永清和李牧烨说,明天一早出发,先去找麦哲文,说着又在一张纸上把地址写了下来,递给陈永清,“没问题,他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第二天上午,他俩按照地址找到麦哲文,拿着军方作战部开的介绍信,这才匆忙赶到成电关林德金的地方,工宣队见是“尚方宝剑”,忙从校办工厂把林德金押解了过来。一间空荡荡的教室里,两个工宣队的人员在门口守着,短暂的会面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展开了。

“林老师,您……”陈永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正常。快说说你们的事情吧。”林德金微笑着,显然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

陈永清详细地介绍了产品的情况,以及目前在线路和测试数据方面遇到的困难,林德金认真听完以后,很肯定地说“方案不行。”

“方案不行?”陈永清一听傻眼了。

“线路本身应该加大放大量和负反馈,必须重新设计线路方案,否则就很难实现。”

“那么,我们该怎样设计线路呢?”

“嗯,这可不是一下子能解决的问题,还要经过反复试验。况且我现在这样子,就只能帮助你们这些了。”林德金面带难色地说。李牧烨还想问点什么,却被陈永清给制止了。告别林德金老师,俩人再次踏上了返程之路,一路上谁也没说话,一直闷到厂里。

根据这次陈永清请教林德金老师的情况,厂党委和军代室再一次召开会议商量解决办法,商量的结果是通过麦哲文出面与成电协商,把林德金“押解”到厂里“劳动改造”。这一方案果真奏效,麦哲文派车专门把林德金送到了厂里,由陈永清“看管”,“改造”期满以后,由厂长做出鉴定送回成电。

不知不觉,又是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经过大家的努力和车间工人师傅的通力配合,经过反复试验调试,一台新型运算样机终于研制成功,各项技术指标完全符合要求。面对这台样机,每个人都落下了泪来。

产品经过一年多的研制后,样机通过了室内、野外试验,而后正式投入生产,并按时交付部队试用,得到的结论是完全符合军方的技术要求,及时装备了部队,投入到保卫国防任务当中。

形势有了好转,人们依依不舍地送别了林德金老师,希望他能很好的生活和工作。林德金握住大家的手高兴地说“这是我最好的改造,真希望它不要结束。”陈永清满眼含泪,一言不发,只是挥手致礼。

平时,人们很难观察到周围环境发生着的变化,除非是在人们松懈下来的时候。抬头眺望旗山,寂静的山峦呈现出美丽的烟雨黛色,水彩样地挂在天幕上,劳作的人们正在享受着工余的闲暇时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路上一刻不停地跑到了筒子楼二楼,在王闵辙家的门口重重地敲着,一个带着哭腔的男人喊着白珂,“白医生,白医生,快救救我媳妇吧。”

哭喊着的男人是车间的一个工人,说是他老婆生孩子大出血,产妇已经昏迷。听到呼救,白珂拉开房门跟着那男人急步往厂医院跑。不多会儿,厂广播室开始广播发出了紧急呼叫“请妇产科的白珂医生马上到手术室,有紧急病人。请妇产科的白珂医生马上到手术室,有紧急病人。”不一会儿,广播又喊了起来“请车班的值班师傅马上到厂医院门口等候,请车班的值班师傅马上到厂医院门口等候。”

白珂赶到到三楼手术室时,孕妇情况已经很危险了,孩子是出来了,但子宫不收缩,出血不止。白珂赶紧用一只手压住产妇的小肚子,另一只手抵住宫口,大声叫着“赶紧打电话到县医院,求救血浆。”孕妇已经完全昏迷,白珂见状,马上把整个体位改变成头朝下,往体内注入血浆,直到感到子宫慢慢变硬,人也慢慢缓了过来,血色素也从56缓缓升了上来,总算把产妇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几个小时以后,孩子大人终于平安了,呼救的男人看着母子平安,幸福地落下泪来。他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跪下对白珂说“白医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我的孩子,就没有我们一家。”

白珂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揪斗过自己的人,淡淡地笑了,平静地说“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快起来吧。”一切的恩怨在这个婴儿的啼哭声中湮灭了,这世间最伟大的莫过于生命。无论你出生在什么地方,都是带着响亮的哭声向这个世界宣布的:我来了。既然来了,那就好好活着。

寂静的麻柳村啊,你承载着多少次人间的迎来送往,又看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即使你默默无语,但内心永远是明亮的,铭刻不忘的。

又一批宿舍修好了,王闵辙和白珂终于从筒子楼搬了出来。薄仕钊一家也搬了出来,再后来,筒子楼成了一段记忆,永远留在了人们的回忆里。

新产品的试验成功,李牧烨所在的研制小组所有成员获得了厂里的表彰,他身披大红花站在台上那一排人员当中。接受完嘉奖,李牧烨急急忙忙地往厂医院赶,他的妻子钟小化即将分娩。宽敞的病房里空荡荡的,时间已经到了元月中旬,室外已经飘起了雪花,高大的香樟树枝条依然还挂着绿色,挺拔在医院住院部三楼的窗口,丝毫没去理会冬来雪花飞舞的寒冷。李牧烨坐在钟小化的床边,握住妻子的手安慰着,虽然宫缩的间隔时间还没有那么急密,到底还是第一次生孩子,不免心里还是有点紧张。

“小化,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哈,”他想用这种方式来缓解一下妻子的恐惧心理。“记得我们有一次走乡串户演出,路过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天黑下来了,离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一定的距离,为了安全,我们只得在山村了宿营了。这时,刚好遇上村子里放电影,人山人海的,好不热闹,附近好几个村子的人都跑来看电影。那晚放映的电影是《上甘岭》,孩子们最兴奋地是电影的那些战斗的场面,女人们却在银幕上出现机枪扫射的镜头时下意识地低头躲避着。第二天,居然还有一些大一点的孩子在头天晚上挂过银幕的地方四处寻找子弹壳。”讲到这儿,他自己先大笑了起来。

看到李牧烨大笑的样子十分可爱,钟小化也忍不住笑了。这一大笑不要紧,她感赶到宫缩开始密集起来,当天晚上先是破了羊水,这给自然分娩带来了很大的困难,直到第二天的中午,孩子才平安降生,好在老助产士很有经验。“不错啊,是个漂亮的女儿。”助产士麻利地把婴儿处理了一下,用一个红花小棉被将孩子包了起来,递给了李牧烨。他抱着襁褓中的女儿,看着女儿那圆圆的脸蛋儿粉扑扑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半睁不睁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被一辈子称做父亲的人,樱桃样的小口不时地蠕动着,像似打着招呼,一缕细软的发丝从戴着的小花帽边缘伸了出来。“这孩子太可爱了!”李牧烨说着,眼泪情不自禁地滚落了下来,这真是老天给自己的馈赠啊!

病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满脸疲惫地走了进来。“妈?你来了。”李牧烨迎着母亲走了过去,连忙把孩子抱给母亲看。母亲看看孩子,喃喃地说到“孩子,你的生日就是母亲的难日啊,可得记住哦。”

照顾月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有母亲在,不然自己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哪。李牧烨看到每天早晨比自己起得还早的母亲,不禁心生感激。记得过去常听老人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此时可是有了深刻的体会。

厂里的广播照例在每天清晨的六点吹响起床号,雨夹雪的天气天里尤其考验人的意志。李牧烨披上棉衣揭开蜂窝煤炉塞子,然后提着水瓶到开水房打开水,去食堂买稀饭馒头。洗孩子和照顾钟小化的事情大多是母亲承担着,工余时间,少不了一大堆尿布等待着他来洗,自来水冰冷刺骨,手也冻裂了。屋外窗边支起了一副晾衣架,好多根竹竿放在上面,尿布一张张地在风中飘荡,色彩各异常被称作“万国旗”。礼拜天赶集买鸡买蛋、搬蜂窝煤,给孩子热奶,给产妇热汤都需要烧火,劣质煤不好烧,差不多一个小时就没火了,情急之下,李牧烨就在家偷偷地烧土电炉,让母亲锁上房门到外面放哨,以备有人突然来家被发现。集体的一个大电表也常常因超负荷而短路,只得接上再用,实际上,作为一个技术人员,这样做的后果他是十分清楚的,但是也很无奈,因为一个月的煤票是不够烧的。

记得有一次,一个同乡在单元外碰到母亲,说是要到家里来看看孩子,母亲在开锁时故意开了一、两分钟,弄得锁哗啦哗啦直响,好让儿子有时间把电炉撤掉,以后这事竟成了厂里的经典笑话。

五十六天的产假很快满了,母亲惦记着家中不大会做家务的丈夫和两个尚且需要照顾的孩子,只得返回家乡了。儿子送母亲去了县上的长途客站,临上车的时候,李牧烨塞给母亲十多块钱,嘱咐着让她放好。母亲把钱放在了腰间的布袋里,却不料小偷趁公共汽车上拥挤,偷去了她藏在腰间的钱,直到回家后才发觉,让母亲伤心了好久。事后每当母亲说起这事,心中的难过总是化作一声叹息在她心里回荡。

有孩子以后,李牧烨也学着别人家男人的样子买了两只母鸡,白天到宿舍前的空地放养,天快黑的时候,看着鸡们迈着优雅的步子一步步地跳上台阶,回到自己的窝里。每天都能在鸡窝里捡到鸡蛋,这是最开心的事,不仅节约了开支,孩子吃蛋问题也得到了解决。都说什邡煤厂的煤又好又禁烧,星期天李牧烨也和很多人一起到附近十多里外的煤厂去背煤。九十多斤的背篓开始还能承受,待路程过半后感觉得越来越沉,最后连路也走不动了。只好走几步歇一歇,最后使出吃奶力气咬着牙坚持,好不容易才一步步挨到了家。第二天一下班,赶紧把煤砸碎,加上黄泥和水,用锄头将其拌匀,再用手做成煤球后晾干。看着楼上家的小伙子自己打蜂窝煤还是很容易的事情,李牧烨也想着试试,请教了小伙子以后,借来模具,把煤面和好装在模具里,抡着二锤,硬是一锤一锤地打成带孔的蜂窝煤,成功的喜悦胜过了抡二锤和背煤的辛苦,困苦的环境造就了吃苦耐劳的人。不管怎么样,比起厂里一百多对分居家庭来说,自己吃这点苦也算不得什么了,李牧烨常常用这话来说服自己。一个月四十二块五的工资看上去是不多,要是两地分居,家就被拆成了两摊,花费也要紧张些,不好好计划,恐怕等不到月底就没钱了。若不是那场运动把什么都冻结了,人人都渴望着有一个团聚的家。人事处里经常是人来人往,要求照顾关系成了热门话题,挖门子托关系造就了某些人注定是要火起来的,某些家庭注定是要门庭若市,甚至让一些人不遗余力地“扮演”起来,这些也成了单身职工在一起议论最多的话题,这或许正是生活在社会变革的浪潮中不得不顺应的一种趋势,识时务为俊杰嘛。

张渝生和冉良也即将要面临这样的问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再一次显现出了“单位”这两个字的外在体现和内在的深刻含义。

成都二十一中学的校园里正是一派繁忙,临近年底,期末考试还是要的。放假以后,学校要派老师带着学生去工厂学工,学生宣传队还要组织排练演出,元旦城市越野赛跑也要从各体育队选拔人出来代表学校参加。

霍建芬站在讲台上,教室里一片乱哄哄的,真正在课堂上闹腾的其实就那么两三个人。霍建芬不敢管也管不了,管不好就有可能出问题。“我们八连六班要有几个同学参加集训,我点到名字的同学请放学以后留下来一下。”霍建芬拿着一张名单念着,当她念到褚天阔的时候,所有人都把目光直射了过去,问号、叹号、还有省略号一样不少地停留在他的身上,教室里顿时满是唏嘘,“他啊?昨天他爸被抓走了。”这一声可是致命的,褚天阔低下了头,只得承受着。

“就是,学校怎么还要这种人参加宣传队?”

“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的,根不正,苗不红。”

“霍教员,我看你的立场是不是有问题啊?今天放学后,我们班举行反腐蚀教育,希望大家踊跃参加。”一个个子不高扎着两个短辫的女生站了起来,慷慨激昂地宣布着。她叫汤小卫,东郊信箱厂的子弟,父母是作为老工人代表到处作忆苦思甜报告的那种世代老贫农。

“我们班干部要留一下,有事情要宣布。”另一个高个子女生站了起来,她叫时效白,是另一个信箱厂的革委会主任的女儿,班干部之一。

终于挨到了下课,教室里的前后门都打开了,学生们一涌而出,褚天阔坐在位子上没有动,他是想等着大家都走完了他才走,刚才同学们的目光让他无地自容。

“褚天阔,你来一下。”霍建芬走到他的身边说了一句就走了,他只得站起身来跟在后面,心里还有点惴惴不安。

霍建芬并没有把他带到办公室,而是径直地带回了自己的家。进门后,她让褚天阔坐在桌子边的凳子上,拿来一叠表格说“褚天阔,你把我们班上的这些表格给重新誊写一下,要仔细一点,不要错了。”

褚天阔接过一摞表格正准备誊写,无意之间看到了自己的那张学生登记表,在家长一栏里赫然写着:该生父亲在一打三反中定为反革命。他脑子“嗡”地一下响了起来,原来班上同学说得话都是真的。霍建芬见他抱着一叠表格呆愣愣地站着哪儿,神情十分难过。“褚天阔,你怎么了?”

“老师,我家是这样的情况,你还用我吗?”他的声音里有了不易察觉的哽咽。

“你不要在乎这些,我知道该怎么处理。”霍建芬用手轻轻地在他的肩头拍了拍说着。

褚天阔誊写完学生登记表,霍建芬已经做好了饭,她留褚天阔在家里吃了饭再走,褚天阔也没有拒绝,虽然他也没再说什么,可是内心却充满了对老师的感激。“任何时候都要做一个善良的人,这才是我们做人的本分。”他记住了老师的话,终生也没不曾忘记。老师的鼓励对于一个学生来说一生都很重要。

“咚咚——咚咚——”门被轻轻地敲响着,“褚天阔,快帮老师开一下门,我洗碗哪。”

门被打开了,一个个子高高的男子站在了门口,看着褚天阔有点纳闷儿,半晌没说话。“褚天阔,是谁来了?”霍建芬在厨房里问着。

“嗯,不知道。”褚天阔答着,那人却进来了,“建芬,你在啊,我还以为……”

“哎呦,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下啊,吃饭了吗?”霍建芬关切地问着,又忙给褚天阔介绍到“褚天阔,这是张老师。”她又转过脸来说着“渝生,这是我们班上的褚天阔,一个优秀学生。”

“张老师好。”褚天阔问候着,又对霍建芬说“霍教员,谢谢您,我走了。”送走褚天阔,霍建芬跟张渝生说起了这个学生。“这个学生真的是个好苗子,只是这个时代……唉。”

“恐怕不只是这一个学生,还会有很多的。”张渝生也是很有同感的。

“渝生,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也没说一声。我们的结婚申请你们单位批准了吗?”

“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报告倒是递上去了,领导说要政审,因为我们是保密单位。”

“哦,是这样啊,我估计到了。”一丝淡淡的忧伤爬上了霍建芬的心头。

“说是外调的人已经去上海了,可能还要等些日子吧。”张渝生说。

“那,要是……”霍建芬迟疑着,“要是怎么了,大不了我调到学校里不就行了嘛,还省得两地分居了,你看看我们厂里那些两地分居的人有多艰难。我们结了婚以后就把家安在学校,城市终归比农村要方便些。我是个男人我跑路,你看怎么样?”张渝生仍然还是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霍建芬情绪的变化和担心。

官黔蓉作为厂里特招的第一批知青被招工进了厂,结束了她三年多的乡下生活,这还得感谢佟帆启,冉良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一个老工人的女儿,调上来还真的没少费周折。允许招工以后,工厂就到官黔蓉所在的石棉县去招工了,公社说按照知识青年政策,下乡一定要满一定的年限,她刚下怎么可能就能被招走呢?劳资处的人也没有办法,只好回来。佟帆启给他们出主意说,这就像打仗一样分两步走,第一步是调到麻柳村继续当知青,既没有违反规定,也拉近了距离。第二步再从麻柳村招上来,反正麻柳村的农民也有来厂当工人的。跟麻柳村的负责人一商量,说要是公社接收村上就没意见,只是不能分自留地,也不能享受知青的一切待遇。分自留地农民有意见,不好办。对于公社提出招两个本地知青进工厂的条件佟帆启都一一答应,他只是不希望再看到像雷安福那样到死都没成个家的职工。

官黔蓉到了麻柳村被安排住在刘顺意家,落户到这家,还是佟帆启亲自去找的,事后有人问佟帆启说,为了一个职工这么做值不值?佟帆启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人,他深深懂得带兵要爱兵的道理,不是什么值不值的事情。

官黔蓉的到来,最高兴的还算刘顺意的儿子刘开江了,一有空就缠着官黔蓉给他讲城里的事情,讲书上的故事。邓先富的儿子邓光明比刘开江小点,也常常在一起玩。一天收工回来,官黔蓉路过一家正在修房子的农家,随手捡了一块树木头捏着回来了。开江见官黔蓉回来,小尾巴似的缠着她。

“看看这是什么?”官黔蓉把手上的树木头在开江的眼前晃了晃。

“木头啊”小开江眨了眨眼睛说。

“知道这棵树多少岁吗?”

“树也有岁数吗?”

“有啊。”

“那它几岁啦?”

“我们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她把树木头的横截面摆放在开江的面前,“从中间到外边,你数数看看有多少圈。”

开江认真数着,不多会儿,他抬起脸来望着官黔蓉说,“十五圈。”

“哦,那它就是十五岁了,这就是年轮。”

开江看着手上的木头,若有所思地念叨着“年——轮——”

以后,开江又知道了科学家们根据蜻蜓的飞行发明了直升飞机,船桨是模仿的鱼鳍,锯子是受到螳螂臂或锯齿草的启迪……如此等等,他的小脑瓜里每天都被这些东西塞满了,他盼望着自己赶快长大,一定要到城里的学校去念书,学到更多的东西。

第二年的春天,官黔蓉顺利地调到了厂里当了一名装配工人,按照厂里的规定,学徒工期间是不能结婚的,冉良已经很满足了,他逢人便玩笑的说“这是无期改判有期了,有盼头了。”

官黔蓉离开了刘顺意家,最难过的仍然是开江,他觉着心里少了什么似的,常常一个人坐在门口发呆,好在邓光明隔三差五来找他玩,有时干脆就睡在刘家不回去,父亲邓先富来找他,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不想回去听他们吵架。尽管官黔蓉也会抽时间来看看开江,但毕竟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张渝生的期待终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霍建芬家庭情况比较复杂,不适宜在三线厂工作,要想在一起生活就必须放弃眼前较好的待遇。得知这一消息,他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打报告要求调到学校。可是,县上的户口要想进到成都市是不可能的。这下张渝生傻眼了,一个小小的户口就把他卡在了城市之外。

这天傍晚,他徘徊在佟帆启家的楼下,想跟厂长谈谈自己的婚事,但是一想到自己是要调走,人家都是调来,佟厂长会不会不同意,想到这儿他不免担心起来。可是不去努力,不去争取一下,又怎么知道行不行呢?想到这,他鼓足勇气上了楼,敲响了佟帆启家的门,来开门的是他的老伴儿韩桂花。韩桂花是个热心肠,跟一般领导干部的家属不一样,在她身上,始终能看到中国劳动妇女那种朴实和善良。“是来找老佟的吧?”她说着笑眯眯地端上来一杯水,“你坐这儿等等,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说完,又坐回椅子上继续做着针线活儿,桌子上的饭菜都还用碗和盘子扣着。

“佟妈妈,您还没吃饭吧?要不我等儿再来。”张渝生说着却并没有挪动地方。

“没事儿,你就在这等等吧,快了。在这儿吃饭吧,不碍事儿的。”韩桂花一口浓重的山西话,让张渝生还有点不大听得很真切,跟她打交道的多是家委会的人。军工厂有个称呼的特点,管某某年长的女性都随着丈夫的姓氏冠在前面,以示尊重。因此厂里大大小小的人儿都管韩桂花叫“佟妈妈。”

韩桂花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跟张渝生拉着家常,还给张渝生讲他们在陕北识字的事来,“那时候都去识字班学习,一个班老大了,也没有分什么年龄,只要你想去都行。记得当时俺就是班里最大年纪的人了,有些年纪大的都不好意思去,可俺不怕,就是不会才去学嘞,会了俺就不去了,你说是不是?有一次,教俺们识字的是个年轻的姑娘,是从上海大家庭里跑出来的小姐。她认识俺,坐在俺旁边的一个小战士笑话俺说‘这婆姨还来识字,学会了家里的饭就没人做了。’听他这么一说,俺就是不服气了,心里暗暗下着决心,想着一定要学好,不能落下。结果你猜怎么着?那班的学员俺还是班上的第一名嘞。”说到这儿韩桂花爽朗地笑开了。

“又在讲你学识字的那点事啦,这是谁啊?看把你笑成哪样,楼下就听到你的声音了。”佟帆启说着进了门,见有人在等他,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这个老伴儿就喜欢说笑话,你别当真啊。”说着又朝厨房说“佟妈妈,快让我们吃饭啊,都快饿死了。”

“你不回来不饿,回来就像似饿死鬼托生的一样。”韩桂花说着忙着热饭菜。

“小伙子,你是哪个车间的?等久了吧。”佟帆启说。

“佟厂长,我叫张渝生,是子弟校的数学老师,是在等您,不过……”张渝生想走却又不甘心。

“不过什么?来,一起吃饭,吃了饭再慢慢说嘛。”佟帆启像招呼自己的儿女一样,这让张渝生打消了顾虑。

一个馒头一碗菜汤就是平常佟厂长的晚餐了,这是张渝生没有想到的,大小也是个厂长,级别高工资也高,吃点好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这饭菜连一般的工人家庭也是不多见的。

一餐简单的晚餐结束了,“小伙子,快说说是什么事情,一定是很棘手的,不然也不会这么一直等着。”佟厂长反而着急起来。听厂长这么一说,张渝生把自己与霍建芬的事情说了一遍。佟帆启认真地听着,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和蔼地说“这件事可是你的终生大事,既然你信任我,就容我想想,过两天你到办公室来找我,我给你一个答复。怎么样?”

张渝生虽然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看到佟厂长对他的这个态度,心里也是得到满满的安慰。在回去的路上,那些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心里觉得暖暖的。这一夜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他把自己进厂以后的事情反反复复地想了一遍,又把霍建芬的情况也想了一遍,若是和霍建芬结不了婚,也不能耽搁人家,他必须做出最坏的打算,否则还算个男人吗!想到这儿,张渝生感到释然了,拉过被子刚想睡,起床号吹响了。

佟帆启思惆再三,他想起了调到东郊某厂担任党委书记的于战国,在办公桌上翻到军工系统联络册拨响了电话,听筒里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您好,我是厂总机,请问您要哪里?”

“哦,请接一下于战国的办公室吧”佟帆启说。

“对不起,厂里规定领导的办公室不能随便接的,请问我可以转达吗?”

“哦,怎么还要转达了?”佟帆启迟疑了一下,“好,就请转达吧。我叫佟帆启,请他给我打电话吧。”佟帆启放下电话自语到“唉,打个电话还要转达了?这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半小时左右,佟帆启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来听是于战国的声音,便说到“小于,怎么你的电话还需要转达了?”笑着说,“不过,转达也是挺好的,你花钱,你花钱啊”又是一阵笑。玩笑之后,佟帆启说明了情况,“……人家在外面找到对象了,就要同意人家调走。你说是不是?我看,你就帮帮这个年轻人,怎么样?”一番谈话之后,他放下电话表情有些古怪地笑了笑走出了办公室,来到隔壁的一间办公室对王尔聪说“小王,你去子弟校跑一趟,把张渝生老师叫到我办公室来。”

“现在?”王尔聪问到。

“对,现在。”佟帆启重新回到办公室,等待着张渝生的到来。一个多小时以后,张渝生出现在佟帆启的办公室“佟厂长。”

“来了,快坐快坐。事情是这样的……”佟帆启对张渝生讲述着事情的经过,还嘱咐他赶紧去人事处办手续,“调动还需要一些时间,你就着手准备去吧。不过,你们的婚礼我是一定要参加的哦。”

张渝生站了起来,感激地说到“佟厂长,说实话,在这之前,我也联系过凯里和其他几个条件更艰苦一些的厂,但都石沉大海。这次真得幸亏您啊!”

“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好好工作,好好生活,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了。”佟帆启的一番话后把张渝生送了出来,“小张啊,到大城市去了,有空还是别忘了回厂来看看啊。”

“一定,一定的。”

张渝生如愿地走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霍建芬的家庭问题也有了一些转机,说是临近解放的时候霍家也曾倾囊相助过新中国的建立,功过也就在一念之间得到了解决。虽然当初对霍建芬的毕业分配有些不公,但是她现在生活得还算不错,也就心满意足了。看来,一些看起来是坏事但结果并不一定不好,这大概就是事物的辩证规律吧。

张渝生和霍建芬结婚的时候,专程带上喜糖到厂里来看望自己的恩人佟帆启,在佟帆启家,一个十分熟悉的人,让霍建芬感到非常意外,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学生佟九月竟然是佟帆启的女儿,九月和褚天阔一样,在老师的心里都是非常好的学生。荣勤俭和佟九月同在东郊某厂工作并成为夫妇,这是后话。

得知张渝生带着新婚妻子回来了,当年的几个老同学又相聚在了一起。活动的发起还是李牧烨,冉良夫妇、刘安生及当初一起乘卡车来厂报道的几个都来了。李牧烨豪爽地说“今天我们相聚在一起,明天各自奔赴到自己的岗位,见面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了,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要做出我们的成绩来,给我们学校争气,给我们自己争气。我提议:今天我做东宴请大家。”

“不行,不能让你宴请。我们还是恢复到以前的打平伙,这才是永远不散的宴席,也是永远的相聚。”李牧烨的话音刚落,张渝生第一个跳起来投了反对票。

“对,同意。”大家喊着,地点居然选在了冉良住的筒子楼单身宿舍,为得是寻找到曾经的感觉。李牧烨仍然是主厨,大家七手八脚地买做弄好后,酒斟满,平伙就算打起了。回想起刚到厂那会儿的事情,大家一件件数落着,说笑着。席间,李牧烨端起一碗站起来说,我们一起再来一次毕业那晚在宿舍里唱的“丰收歌”吧,说着就大声地唱了起来,男人们也都端起了酒站了起来和着。

“丰收年呀,螃蟹儿多吔,

水塘里的螃蟹儿,起砣砣吔,

大的那个大来嘛,小的那个小吔,

爬的那个爬来,梭的儿梭吔。

田坎打漏了呀,洪水满山冲吔,

庄稼遭损失吔,害人真是兇吔。

一个吔螃蟹儿不为儿多吔,

两个大爪爪呀,八个小脚脚吔,

我要下去摸吔,夹住我的脚吔,

夹又夹得紧吔,痛又痛得狠吔,

夹又夹得松吔,痛得不为兇吔,

小伙儿二娃哥吔,大家来帮倒拖吔,

小伙儿二娃子吔,大家来帮到扯吔,

扯、扯、扯……

唉哟……嗨咗,才扯脱!

你拿钩钩来钩吔,

我拿夹夹来夹吔

你来搬石头吔,

我用手来捉吔。

伊儿呀嗬嗨吔……

螃蟹哥来哟,

一个都跑不脱!”

夜深了,丰收的歌声还在青绿的秧苗间和水田的蛙鸣中传递着,和着一缕缕炊烟,萦绕在麻柳村的上空久久不能离去。年轻真好啊,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同类推荐
  • 当御姐爱上正太

    当御姐爱上正太

    《当御姐爱上正太》这本书讲述了她比他大四岁,她说要照顾他一辈子。感情从来就不是一件公平的事。他习惯被她宠爱,她也习惯为他付出。六年时间,他们历尽悲欢离合。那时的他根本不知道,再顽强的爱情也经不起穷凶极恶的折腾。爱情是药,过期失效。她在那一年决然嫁人,转身离去,不留余地。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人去楼空时,他恍然梦醒,才发疯般想要挽回……他还记得她说,我需要你的时候,如果你也正好需要我,那我们就在一起。
  • 南岛的星空

    南岛的星空

    赵海虹是首位获得中国科幻银河奖特等奖的科幻女作家,《南岛的星空》小说集中收录的故事创作时间从1999年到2017年,跨度长达18年之久,是她在“默”系列、“灵波世界”“火星系列”小说之外,力图风格多样化的创作探索。十二篇故事涉及平行宇宙、身体记忆、人工智能、天气控制等各种不同领域,勾画出关于历史与未来的各种丰富可能与技术背后变幻的人心,故事跌宕,情感动人。其中,《蜕》获2001年科幻“银河奖”,英文版2010年发表于美国LCRW杂志、2014年在《光速》(Lightspeed)重新发表,韩文版在韩国网络幻想杂志《镜》发表;《宝贝宝贝我爱你》获2002年科幻“银河奖”读者奖;《一九二三年科幻故事》入选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2018年出版、宋明炜与Theodore Huters主编的《转生的巨人——中国21世纪科幻小说选》(The Reincarnated giant:An Anthology of Twenty-First-Century Chinese Science Fiction,2018)。最新的短篇《南岛的星空》则是作者酝酿七年,为自己发表科幻二十周年纪念所作。2017年在《科幻世界》发表后,英文版在2019年3月刊载于美国科幻顶级刊物《阿西莫夫科幻杂志》(Asimov's Science Fiction)。作为作者创作中的“非主流”,本书中收录的十二篇小说放下了构架系列世界的包袱,对文学性的追求反而可以得到最大的释放。
  • 影子人的影子

    影子人的影子

    “我”是个特殊的孩子,“我”天生患有一种怪病,那便是无法入睡。所以我的一天要比正常人漫长许多。夜幕降临,因白昼的辛劳疲惫不堪的人们安然入睡了,而我将踏出家门,走进另一个世界——黑夜的世界。在黑夜里,整个世界都比白昼更加缓慢,安静。我常常在这样的环境中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从而得到一些与正在经历那些事时不同的感触。另外,我遇到了一个人,“她”成了我在黑夜世界里唯一的朋友。我会把自己的遭遇向她倾诉,无论是忧是喜,她都会悉心聆听......
  • 不娶你娶谁

    不娶你娶谁

    中国农村题材小说,每一页都是感人肺腑的故事。《不娶你娶谁》曾被专家誉为《绣花鞋垫》的姊妹篇,校长为了从根本上解决教师娶妻难的问题,放任男教师引诱女学生。逻辑与反逻辑,使这篇小说具备了同类题材无法替代的强大现实冲击力。《风雪凌晨的一声狗叫》以其独特的视角、敏锐的思维和生动的笔触描绘了在90年代尤为显著的社会问题——计划生育。就计划生育本身而言,它与中国一定历史阶段的国情有关,控制人口有其合理的一面,但在具体的操作层面引发的各种社会矛盾,也构成了中国乡村罕见的另一种“生活”。小说中,突击队在线人的指引下,连夜装扮,准备在进村之后突然袭击。一场险象环生的伏击战中,展开了各方的矛盾冲突,“狗”成了妇女董爱萍的救命恩人。反讽的叙述对于问题的描写和揭露极为深刻,通过小说的故事化、真实性和悲剧结尾等精巧的结构方式,成功地将传统的小说结构方式与大众普遍接受的审美习惯融合起来。小说中何之为人何之为狗,层层设伏,剥茧抽丝,为风雪凌晨的那声“狗叫”罩上了神秘的、神奇的人性色彩,而曲折迷离的情节,使得小说在形式上显得更有创造力。
  • 兵贩子

    兵贩子

    真实叙述了衡阳保卫战的悲壮和惨烈,也写活了在抗战期间牺牲甚众的兵贩子,深刻地揭示了兵贩子可怜可悲的命运,可恨可爱的性情;他们那种勇猛至极的舍命杀敌,又实在是可歌可泣。而第十军必然覆没的命运,令人唏嘘。
热门推荐
  • 王源穿越只因遇见你

    王源穿越只因遇见你

    阮小雨小时候穿越到了女主身上,让女主重生…也许这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不到,她王源长大后注定会牵扯一辈子…她历经磨难,受伤可还是不放弃…(欢迎四叶草加入tfboys最帅最萌最可爱551506144)
  • 鹿啄雪

    鹿啄雪

    她如雪般洁白无瑕,也如雪般易逝!即使心有千般不愿,但只要是你就好,她在最后说的话还是那一句——今生无悔亦无怨,来世希望还是你……他有着诛多宠爱,但只是心之所属只一人字灼冰,意为救母,未曾想过于雪相克他温暖了全世界,单单融化了她她离开时,他说——若能幸福安稳,何必互相猜忌,得了天下失了你……霜雪本无暇,入世沾污秽。霜与烬相近,终为陌路人。雪与离相亲,终化冰为水。离本志气高,遇雪终乱套。小雪妻心殁,大雪妻女丧。志气应有在,天下俱囊中。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迷程记

    迷程记

    孤独的少年,一人一剑,前程扑朔迷离,却浇不灭心头的热血。也只有经历过最深的迷惘,才能体会最绚烂的破茧重生。且看那一人之力,如何逆了这苍天!
  • 剑破御灵

    剑破御灵

    充满战乱的星辰大陆,少年痛失生母,他立志要为母亲报仇,惩奸除恶。可是他天生普通,没有成为强者的资格。少年绝望之际,神奇的传承降临......斗转星移,易动乾坤,万千星辰,紫微中天。七星连珠,神剑必出,斩妖除魔,谁与争锋。升级体系:灵者,灵斗,灵宗,灵王,灵尊,灵皇,灵帝,灵圣......
  • 皇上万万岁:天价特工妻

    皇上万万岁:天价特工妻

    她本是军界奇葩,一朝穿越为末日帝国的奴隶公主,遭遇异族绝情残暴帝皇。惹不起,她躲!躲不掉,他追!他手腕铁血,她强势反击;他水淹三军,她火烧连营;他踏破中土,她剿他老巢。看最终谁征服谁!
  • 诱拐青梅:竹马嗜宠入骨

    诱拐青梅:竹马嗜宠入骨

    乔黎在八岁的时候,父母因为工作的原因将她放在了朋友家,她的小名叫柚子,哪知道就这么一个潦草的决定尽然成了某男最爱的称呼。片段一:乔黎:“南宫你脑子里养的什么鱼啊?”南宫少霆:“??”乔黎:“脑子进水了不养鱼么?”“……”片段二:“柚子,我要吃柚子。”乔黎淡定地剥开柚子喂给他吃。“柚子你理解错了,我是说,我要吃你这颗柚子……”接着,上演少儿不宜的戏场。
  • 未来触手可及

    未来触手可及

    女主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碰感情了,男主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归宿了。兜兜转转,原来你不在这里了。
  • 历史时光机

    历史时光机

    陈垣因突发地震而获得了一台来自未来的时光机,因此也就莫名其妙的背负上了拯救未来的责任,他不断地穿梭在各个历史时空,收获历史碎片,拯救未来!“啊!我只想安静的当个美男子,才不要当什么救世主!!!”陈垣极度无奈地说!
  • 凤宁染

    凤宁染

    一袭红衣,一舞惊鸿,一笑倾城,再笑倾国。这是一个外人看见的凤宁染。可事实,并不如意。幼年,家乡被屠城,父母的下落不明。凤宁染变成了一个人,并且不得不改名换姓。几年后,回到繁华的长安城,她发誓,要找出当年的幕后黑手,却意外的,发现的一件东西。从那之后,她无故多了与他的婚约,其实大家的目的都一样。一个是为了救人,一个是为了家族的天命。“命运,真是可命不可违的东西。”【简介不好,请看正文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