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
把文档上所有的文字看完后我的心里感到很是愤懑，最后终于忍不住低声地骂了一声“法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想到“法克”这个词语，我也不知道“法克”的对象究竟是什么，总之此刻这个词语就那么毫无预兆地脱口而出了。
骂完以后，我的心里终于感到稍微好过了一点点，但是我并没有因此就完全释怀。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叫做《漫长的告别》的故事写到这里竟然结束了，一切简直就是无缘无故。
短暂的沮丧过后，很快我又打起精神重新坐到了电脑前。
只可惜我瞪大了眼睛将U盘里的那个文档认真地检查了好几遍，依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我的心里不由地开始感到有点不安。
这个叫做“漫长的告别”的故事是如此的荒诞，但是却如此让我着迷。
在那个故事的开头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废话，然后又讲到了当时世界闻名的国际性大都市洛阳城、讲到了心理有些阴暗的越王杨素、接着讲到了洛阳城里很多有意思的老外，还讲到了城里三个很有意思的侠客，李药师、虬髯客、张初尘。在那个故事里他们每个人都很有本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但是每个人却似乎又总是难以如愿以偿……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脑子里一直都在想着那个小说结尾的事情。
我总觉得U盘里的那个故事不可能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因为在那个文档的结尾处并没有清楚地写明“故事已完，谢谢读者观阅”，也没有打一个括号写上“全书完”或者“THEEND”等字样，这都是小说还没有结束的证据。
后来，我还想到可能是U盘和电脑的连接出了问题。于是我又把电脑上的U盘拔出来重新插到USB接口里打开，只可惜我想要的奇迹并没有如愿出现：U盘里的故事依然是写到李药师被一伙怪人困在自己的宅子里面就结束了，再也没有下文了，U盘里面也没有另外一个文档……
到了最后，我甚至还异想天开地想去寻找到另外一个U盘，只可惜一阵翻箱倒柜以后结果也仍然是失望。我已经把收拾好的房间翻得一片狼藉，可是依然没有找到另外一个U盘，也没有发现其他什么有用的线索。
我的耐心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被消耗殆尽。
推开笔记本电脑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沿着房间的桌子转了好几圈。后来，我又打开窗户盯着远处的海面看了许久，心情依然浮浮沉沉。我的脑海里依然在想着U盘里那个古怪的故事。
也许其他人并不在乎这个荒诞的故事究竟想表达什么情感，他们更不会在乎这个故事有没有一个结尾，但是这个故事对我而言却意义重大。
我现在已经失去了记忆，连自己的名字都已经记不起了，更不记得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稍微知道一点内情的人大概就要数我的弟弟和那个何医生了，可是我从昏迷中醒来后他们并没有痛痛快快地告诉我真相，想要了解我过去是一个怎么的人，唯一能指望的似乎就只有这个疑似自己写的故事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个发生在洛阳城的故事开始得有点莫名其妙，结束得也很莫名其妙，故事只写到李药师被困在自己的宅子里竟然就结束了，只留给我一个未解之谜。
李药师年少时做官做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辞官，他辞官出去云游以后究竟有些什么奇怪的际遇，他在外面云游多年后为什么又突然要跑来到光怪陆离的洛阳城来，他来到洛阳城以后为什么又突然想要离开，他去找张初尘的路上为什么会被一伙怪人跟踪，他最后又是怎样离开洛阳城的——这一切我都全然不知，我TMD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故事的名字为什么要叫做《漫长的告别》！
只要一想到一个好好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只要一想到李药师还被一大群怪人困在自己的宅子里面，我的心里就难过得要命。那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
（2）
在避风港的第一天比我想象中的要漫长得多。
将整个故事看完以后我感到又饿又困，两只眼睛像被火烤过一样。像一个活死人一样趴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我仍然觉得腰酸背痛，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个半睡半醒关头，我突然听到走廊外有人在扯着嗓子大声地嚷嚷：吃饭时间到了，吃饭时间到了，大家都快去吃饭吧！我一咕噜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在床沿上呆呆地坐了好几分钟，我的头脑才稍微清醒了一点，于是就去吃饭。
走到外面才发现太阳西斜，原来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等我连问带找地走到饭堂，发现里面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菜也被吃得所剩无几，只留下一些残菜剩羹无精打采地躺在盆里。由于我的脑袋里一直在想着那个小说结尾的事情，所以也没太关注饭菜的质量。打好饭菜又三下五除二地把它吃完，我就匆匆地离开了饭堂。
避风港虽然靠近海边，它的周边长满了葱葱郁郁的树木，不过即便是到了下午，走在里面也仍然是炽热难耐。我已经沿着避风港围墙内的水泥路转了一大圈，也没有见到几个人影。偶尔在路上遇到一两个人，身上也都带着一股半生不熟的烤肉味道，我见了感到有点兴趣索然，于是就当即决定回宿舍继续研究U盘里面的那个故事。
我的个子长得很高但是身材偏瘦，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走路时总是会习惯性地低下头，每当我经过别人身边时，总会有一种鬼鬼祟祟的感觉。我就这样往前走边想着那个小说的事情，走着走着我竟然见到了小护士。
小护士当时就在我前面几十米远的地方，她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下身配一条极具弹性的浅白色牛仔裤，一双本来就很长的腿在紧身牛仔裤的衬托下显得更加修长，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她当时正不急不慢地朝我的方向走过来，并且越走越近，我见了一颗心不由地开始“砰砰”直跳。小护士的身材丰满匀称，高耸的乳房在白色衬衣包裹下显得弹性十足，它看起来似乎随时会冲破紧身衬衣的束缚，把我弹到另外一个星球上去，让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只是一转眼功夫，小护士就已经走到离我距离几米的地方，想要避开她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只能规规矩矩站在路边的草地上让小护士先过去。
小护士走过来见到我傻愣愣地站在草地边也吃了一惊，于是就很惊讶地问道：这不是小雄吗，怎么大热天的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路边呢，是不是找不到回宿舍的路了？
听了小护士的调侃我感到很是尴尬，尴尬之余我就把自己的苦衷一股脑地告诉她了：我可没在疗养院里迷路，其实我正在为了小说结尾的事情心烦呢！U盘里那个小说才只写到一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结束了……
小护士见到我手忙脚乱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她一笑就露出了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小护士当时就站在我的对面，但是她的心思似乎完全不在我这里，在和我说话短短的一分钟时间里她就抬起手腕来看了好几次时间，笑完以后她才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原来这样啊，那你就再认真想一想呗，反正这个故事你已经写了这么多了，现在要给它写个结尾应该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吧……
见到小护士轻描淡写的样子我感到很是委屈，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认为给这样一个无头无尾的故事写一个结尾会是一件手到擒来的事情。
就在我正和小护士聊天时，有一个清洁工模样的中年女子走了过来，她一见到小护士就笑嘻嘻地走过来说道：周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闲聊呢，doctor已经在那边等你好一会儿了！
虽然当时我的心里不是很开心，但是听到一位中年阿姨把“医生”说成“doctor”我还是感到有点意外，于是忍不住朝她站的地方多看了几眼。结果发现在她身后几十米的路上停着一脸黑色策划车子，车子旁边有一个男子正伸长了脖子鬼鬼祟祟地朝这边张望。
那男子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左右，身材挺拔、长相斯文，一件白色衬衣和深色西裤穿在身上非常合身，他边张望还边不停地用手去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当他发现了我正盯着他站的方向看以后，一转眼间又不见了踪影。
小护士一听到有doctor在等她就立刻打住了谈话，她有点抱歉地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示意自己现在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
比划完以后，她就迈开步子往那个中年男子刚才所站的方向走去。
小护士的身材修长匀称，还有一双漂亮的长腿，走起路来步子轻盈得就像森林里的小鹿一样，她三两步就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走到了几十米开外的地方。
那清洁工模样的中年阿姨看着小护士的背影渐渐走远，最后终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小妮子手段真是厉害，到疗养院还没有几个月就把院长的大公子给钓到了！感叹完后她见到我还没离开，就抬起头用鄙夷的眼神盯着我瞪了一眼，然后又转身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小护士和那清洁工阿姨都离开了，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傻愣愣得站在原地。在炙热的太阳下站了好一会儿我的心依然拨凉拨凉的，整个人就像一只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冰鲜鸡一样。
什么叫“这小妮子手段真是厉害，到疗养院没有几个月竟然就把院长的公子给钓到了”——怎么避风港里面每个人都这么神经兮兮的，说的话我连听都听不明白了！难道院长的大公子是一条鱼么，需要用用一根钓鱼竿才能钓上来？
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完澡以后我又坐到了电脑前将那个故事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结果仍然是一头雾水，这个叫做《漫长的告别》的故事有太多是我一时半会还无法想明白的了。
我不明白李药师年少时做官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头脑发热辞掉官职去外面云游学艺；我不明白他学艺学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跑到洛阳这个是非之地来；我不明白李药师在“醉生梦死”里喝酒喝得好好的，为什么见到素不相识的张初尘以后要走过去和她说话；我更不明白李药师本来已经决定要离开洛阳城了，为什么还要去找张初尘；当然，我最不明白的是那些伞兵和渡鸦，为什么他们非要置李药师于死地不可……
后来我想那个故事终于想得累了，就默默地关了电脑躺到床上睡觉。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盯了许久，脑海中却没有半点睡意。时间慢得如同刀割一样。那个发生在洛阳城的荒诞故事和小护士的事情一直在折磨着我那原来就已脆弱不堪的神经，让我无法安然入睡。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离开医院前何医生开给我的药，于是就一骨碌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找到药瓶以后我就倒了两粒药丸放到嘴里，然后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吞了下去。吃完药躺在床上还没一分钟，我就感到有一股浓浓的睡意开始袭来……
（3）
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之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遇见小护士的那个下午。
和小护士分开以后我又往前面走了几十米，后来我突然想到，自己应该要走近去看一看那个神秘的“doctor”究竟长什么模样、是一个怎样的人，于是我又折回到遇见小护士的那条水泥路边。
只可惜我折回来以后，小护士和那个“doctor”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后来，我又沿着小护士离开的方向找了好一会儿，也依然没有见到小护士他们的影子……
就在我正感到有点惘然若失时，我发现前方有两个彪形大汉正径直朝我站的方向走了过来。等我认出那两个人以后不由地吃了一惊：原来那两个彪形大汉不是其他的什么人，他们正是我上次在电视房里见到的那两个揪人的恶汉！
见到那两个彪形大汉我感到很是惶恐，不过此时再想转身避开他们已经来不及了。没有办法，我只能赶紧停住脚步把脸偏下一边，假装自己是一个正在树边休息的路人。只可惜我的这个小伎俩最终没有奏效。
那两个彪形大汉一见到我站在路边，就喜出望外地走过来说道：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医生已经等了你很久了！说完以后他们就不由分说地架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康复楼的方向推。我双手被架住了无法挣脱，最后被他们连推带拉地架进康复楼里的一间医务室。
进去那个医务室里以后发现它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很大的铁皮椅，在铁皮椅上放着一个插满了电线的头盔，那些电线连接着一台古怪的仪器。见到铁皮椅、插满电线的头盔和那台古怪的仪器，我简直要被吓坏了：这哪里是什么医务室？这分明就是一个秘密拷问室！
那两个彪形大汉把我推到医务室后又把放在椅子上的头盔拿开，然后将我按在中间那张椅子上用绳子固定好。等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很快就有一个戴着深色眼镜的医生叼着一根烟从一个阴暗的小门里走了出来。
在凑过来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眼以后，那个戴着深色眼镜的医生就恶狠狠地问道：小子，知道是什么使你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吗？问完以后他就幸灾乐祸地站在了一边讪笑。笑完以后，他就顺手将手中的烟丢在地上一脚踩熄，然后就走过来咬牙切齿地回答道：都是这该死的荷尔蒙！
我听了简直百思不得其解，我现在的处境和“该死的荷尔蒙”又有什么关系？
博士全然不顾我的疑惑，他伸出手朝身后一挥：还愣着干什么？快准备电击治疗！
那两个大汉听到命令兴奋得手舞足蹈，走过来熟练地给我戴上了头盔。
见到那两个怪人已经给我戴上插满电线的头盔，然后又转过身去要给那台古怪的仪器接上电源，我的心里简直着急得要命，要知道被高压电流通过身体可不是件多享受的事情，弄得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啊！于是我就开始拼命用力挣扎，我想要大声地告诉他们，其实我根本不需要什么电击治疗，我TMD简直比谁都要正常！只可惜无论我怎么用力就是叫不出声来……
从噩梦中惊醒以后发现周围一片漆黑，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爬起来在床上懵懵懂懂地坐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四周黑得像个地狱一样，只能见到左前方的不远处有一个红色的亮点在不停地闪烁。仿佛黑暗中有一只独眼的怪兽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看，只要我意志稍一松懈它就会立刻跳上床来把我大卸八块，最后吃得连一块骨头都不剩！我见了吓得全身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坐在床上犹豫了许久，最后我还是鼓起勇气摸索着爬下了床。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弄明白，那个红色的亮点不过是开着的电源指示灯而已。
把电源关了，又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在床沿坐了好几分钟我才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住在一个疗养院里，就是前不久被送进来的。很快，我又想起自己以前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说，只可惜那个小说的结尾还没有写完就已经结束了。再后来，我又想到了小护士和那位神秘的“doctor”的事情，于是情绪就开始变得更加低落了。穿好拖鞋在漆黑的房间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我就轻轻打开宿舍的门走了出去……
大概是近海的缘故，白天炽热难耐的避风港到了晚上竟然变得出奇的凉爽。不远处的树林在夹杂着鱼腥味的海风的吹拂下不停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仿佛有一个落魄的诗人半夜对着海滩喃喃自语一样。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往前面走了好几十米，走着走着我就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说来大概你不会相信，这时候我竟然隐约听到前方传来了谈话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若有若无，却又真真切切，仿佛是从地球的另一边传过来的一样。
听到半夜三更的还有人在外面悄悄地交谈，我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激起来了。我再也顾不上什么隐私不隐私的了，不由地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往前面挪了十多米，后来果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当时已经到了半夜，外面的路灯早已经熄灭，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隐隐约约看出那两人中有一人身材矮胖，有一人身材高瘦。身材矮胖者腆着小肚子，嘴里叼着一支香烟，看起来有点似曾相识；另外那人个子极高，但是瘦得像一根风干的竹竿一样，似乎只要一阵风过来就可以将他吹得无影无踪。
那一胖一瘦两人此刻正把头凑在一起，好像正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刚才那些窃窃私语声应该就是从他们的口中发出来无疑了……
见到那一胖一瘦两人鬼鬼祟祟的样子，我又鬼使神差地轻轻往前面挪了好几步。虽然我的个头很高，但是我的身型却轻盈得很，我已经往前慢慢地挪动了好几米，那一胖一瘦两人仍然没有察觉到。等我已经靠得足够近了我就侧着身子躲在一棵树的后面，我一定要看看这两人半夜三更地不好好在宿舍里面睡觉，跑到外面来是要商量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大概是由于身体太胖的缘故，只站了一两分钟的光景那胖子就有点受不了了，他突然慢慢转过身子面朝着我藏身的方向缓缓伸开手臂，然后抬起脚小心翼翼地往前面踢了几下活动全身的关节。等看清那胖子的脸以后，我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叫了出来，这个半夜三更跑出来和人聊天的胖子不是老皮又是谁？
我本人被老皮他们吓得够呛，而老皮和那个瘦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老皮和那个瘦子本来聊得正欢，冷不防听到我“哇”的一声怪叫，被吓得像触了电一样蹦了起来，等他们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后转身就往宿舍方向溜去……
见到老皮和那个瘦子走远以后我才慢慢地从那棵树后面走出来，不过身体却像刚刚从结了冰的水池里捞出来一样冷。回到房间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我才终于感觉身体舒服了一点，于是就爬上床开始睡觉。结果自然是睡不着，我的脑海中还在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到了现在，我依然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老皮时他正焉不拉几地坐在一个轮椅上，从当时他脸上沮丧的神情来看，他似乎下半辈子都再也难用自己的脚走路了！不过刚才老皮站在走廊上和人聊天却又是千真万确的事情，难道他最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又或者老皮的腿其实本来就没有毛病，他整天病怏怏地坐在轮椅上只不过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
如果老皮腿上的毛病真的是装出来的，那这就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了。他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非要装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瘸子呢？
为了让自己能够尽快平静下来，我用被单把自己的脑袋蒙住想尽力想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只可惜我的脑子实在不争气，无论我怎么去努力，想到的都是最近发生的那些倒霉事：
我从一个太平间一样的房间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失去了记忆；接着医生又以我“平静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一颗不安的心”为借口，把我送进了一座古怪的疗养院，到了疗养院以后我发现了一个疑似自己写的小说，可是就在我渐渐被小说里的情节吸引时它却无缘无故地结束了，只给我留下一个未解之谜。
在整个疗养院里，唯一有点意思的人可能就要数那位年轻的小护士了。只可惜她最近搭上了一个“doctor”，已经完全没有空理我……
我的心里就这样一直想着那些有的、没有的事情，想着想着竟然就睡着了。
二
大概是最近实在太过劳累的缘故，第二天早上从床上醒来以后感觉口干舌燥、头脑昏昏沉沉，就像有个人偷偷跑进了我的脑袋在里面放了把火一样。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大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我的喉咙才稍微好受了一点，但是头脑依然有点昏昏沉沉的。
洗漱完毕以后，照例去饭堂吃早餐。到了饭堂才发现里面黑压压的全都是人，排完队打好早餐就已经全身是汗。早餐是一些馒头、包子、一个鸡蛋、一杯豆浆，一碗加了咸菜的白粥，还有几片半生不熟的青菜，看起来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坏的样子。可是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见到的事情，我就变得胃口全无。
找一个机会当着老皮的面问个明白自然是最大快人心的选择，只是这样做需要冒不小的风险。我现在刚住进疗养院，对里面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对老皮的底细更是一无所知，谁知道我现在傻乎乎地跑过去质问老皮会给自己招来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呢；当然，除了当面质问老皮以外，我还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听起来有一点窝囊，但是它至少也算是一个比较安全的选择。就在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我竟然又在饭堂里见到了老皮。
老皮当时就坐在饭堂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费力地伸出一只胖胖的手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抹了一下嘴，然后又从牙签瓶里取出一根牙签来开始剔自己的牙。从老皮脸上心满意足的表情来看，他应该已经吃完早餐了，并且他对今天的早餐味道还比较满意。
见到老皮悠然自得的样子我感到很受打击，黯然神伤了一会儿我就开始默默地吃早餐，等我吃完早餐以后去放餐具时再去看老皮时，发现他刚才坐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再在外面见到老皮已经是好几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再次见到老皮时他仍然坐在那张轮椅上，脸上带着憨厚的微笑，那个大块头的中年护士依然在后面推着他的轮椅，他们边往前走边慢条斯理地闲谈，轮椅和脚步经过之处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等到老皮的轮椅经过我身边时，他还特意抬起头微笑着和我打了一个招呼。
我见了不由地暗暗吃了一惊。我不明白长相憨厚老实的老皮为什么要装病，我更不明白老皮在装病被发现后竟然还能够若无其事地对着我憨笑。
出于礼貌，我还是很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道了声“早”。打招呼时我还特意观察了一下老皮的反应，只见他脸上的表情仍旧和我第一次见到时一样，眯着两只眼睛、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尊怜天悯人的弥勒佛一样。
打完招呼以后老皮就坐着轮椅“吱嘎吱嘎”地往前面走了，只剩一下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跑道上。望着老皮渐渐远去的背影我越想心里越觉得委屈，我总觉得老皮在装病被人发现以后要感到有点心虚才对，而不应该是一副如此坦然自得的表情。于是我当即打定了主意要面问一问他昨天晚上出来散步的事情，看看他究竟有什么反应。
不过现实的情况是老皮刚刚才和我檫肩而过，我当时不仅什么没有问，还傻呵呵的和他打了一个招呼，如果此时我再转过身去追问他晚上走出来散步的事情，就无疑会显得我这个人有点贱。
好在情急之下，我终于想出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后来我又硬着头皮往前面的跑道走了一圈，这样我就再一次来到了老皮的前面。走到离老皮大概几十米的地方，我才有意识地将速度放慢下来。
再一次从老皮身边经过时我故意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装作有点漫不经心地问道：呃，老皮叔——最近心情不错嘛，昨天那么晚还出去散步？我这话问得非常含糊，并没有说明白老皮昨晚究竟是走出去散步的，还是坐着轮椅出去散步的，所以问完以后我的心里也很坦然。
谁知道老皮听到我的话以后嘴巴立刻张得老大，就像有个蚊子飞到了他的嘴里一样想吐又吐不出来一样：什么，你昨天晚上看到我和别人出去散步了？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以后老皮终于有点生气了，他指着自己的腿一脸无辜地说道：我的老天爷啊，你不会是晚上睡觉没开窗子做噩梦了吧？你看我这两条腿白天都走不了路，难道到了晚上还能够溜出去散步吗？说完以后，他还特意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那两条软绵绵的短腿，以证明自己绝对没有说半句假话……
见到老皮一脸无辜的样子我感到很是尴尬。老皮刚才不仅三言两语就将晚上溜出来散步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而且还在那个大块头护士面前暗示我并不是一个诚实的人。
我强忍着心中的不岔将老皮的那双腿再认真打量了一番。只见老皮的双腿短而臃肿，它们从轮椅上软绵绵地垂下来搭在了轮椅的脚把手上，看起来确实像已经废掉很久的样子！
尽管心里感到非常委屈，但是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所以在匆匆地道了个歉以后我就红着脸飞也似地逃走了。
如丧家之犬般逃回到宿舍后我的双腿仍然在不停地颤抖，它们就像是在合着某种强劲的乐拍跳舞一样，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停不下来。扶着床沿慢慢坐下去，又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双腿才渐渐恢复正常，但是我的内心却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了。
现在的种种迹象似乎都在显示避风港里有一个阴谋存在，而且这个阴谋极有可能是某个恨我的人专门为我量身打造的。有人恨我是绝对不难想象的，我这个人脑子这么健忘，为人又没有什么礼貌，如果无意间得罪到了别人的话，恐怕自己一时半刻也难以察觉到。
只是有人恨我也不能解析所有的问题。假如一切真的不幸如我所担心的那样，有一个心理阴暗的小人因为恨我，所以专门策划了一个阴谋来对付我，那么他为什么非要把我送到避风港里来，而不是送到其他的地方去呢？难道避风港这座古怪的疗养院也是阴谋的一部分不成？如果避风港真的是这个阴谋的一部分，那么它和这个古怪的阴谋究竟又有什么联系呢？
一切都变得像一个谜一样了。
一个人站在自己的房间里转了好几圈，心里依然七上八下的，就像怀里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一样。我总觉得老皮装病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简单，它背后一定大有玄机，说不定它和我被送到避风港来都不无关系。
经过再三考虑以后我终于做了一个痛苦的决定，那就是要去告密！
我要把老皮装病这件事情告诉小护士，让她来帮我分析一下，看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我和小护士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她和我的关系不差，而且她还是疗养院里的工作人员，也许她能够帮我弄明白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一定。
不过就在我正为以怎样的方式告知小护士而烦恼时又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突然接到了疗养院要我出院的口头通知——“恭喜你啊，小雄，很快你就可以出院了”，来通知我出院消息的是一位戴眼镜的医生模样的中年人。他的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整个人白白净净的，连脸上的血管清晰可见，看起来就像一辈子都没见过阳光似的。
那位医生模样的人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以后见我愣在那里，于是又往前走了一步，然后补充道：医院那边的体检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而最近疗养院的床位又比较紧张，所以领导做出了让你尽快出院的决定……
我听了吃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医生见到一直愣在那里，于是又故意干咳了一下，然后补充道：小雄啊，有空你就将房间先收拾一下东西，逾期不出院可就要交钱了！在提到逾期不出院就要交钱时他苍白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表情和他刚出现在我宿舍走廊时一模一样。
见到医生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我不由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到了现在，我依然很清楚地记得，我刚住进疗养院时有一个医生曾对我说过，住院费已经有人给我交了，我想在疗养院里面住多久都成。从医生当时的语气来听，他似乎是希望我在疗养院里面待上一辈子似的。现在可好，我已经做好要在疗养里住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了，却突然跑出另一个医生来要我尽快做好出院的准备，并且还说什么“逾期就要交钱了”的混账话，这样的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为什么我刚进来时“想在疗养院里住多久都成”，现在却“逾期就要交钱了”呢？后来我实在按捺不住，又跑去问最初接待我的那位医生。
那位医生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半天，然后才一脸委屈地回答道：小雄，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子呢？疗养院就是这么安排的——我是疗养院里的康复医生，又不是你的私人侦探，怎么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你还是去问别人吧……
听了那医生的话我简直气得整个人都快要疯掉了。整个避风港里管事的人并不多，除了医生就只有一些其他的闲杂人员了，如果医生自己都不是“别人”，那么还有谁是“别人”呢？难道疗养院里面的“别人”还会是我自己不成？
出了医生的办公室以后我的情绪变得很是低落，一个人低着头沿着疗养院里的跑道慢慢地晃荡了好一会儿，脑袋里仍然是一片空白。
虽然只是上午十点多而已，但是疗养院里已经开始变得炽热难耐，偶尔在路上遇到几个人也都是行色匆匆的，看起来就像是赶着去投胎似的。我见了心里有点莫名的不爽，于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了几句：你们这些混蛋就装吧，你们这么能装怎么不去码头当装卸工人呢？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晃荡了十多分钟，开始有汗水从我的额头上流下来了，不过我的心里终于感觉好过了一点点。
老实说，对于疗养院突然通知我出院这件事本身我不是很满意，但是我也不能违心地说我就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虽然我失去了记忆，但是一些最简单的道理我还是能够想明白的：既然最初被转到避风港这件事不是我自己的选择，那么怎么离开避风港自然也由不得我做主。
另外，那些医生现在要我出院也符合电视房里某些肥皂剧的逻辑。当故事中的主人公在无意间发现了某些蛛丝马迹的时候，往往也就到了敌人要对他下毒手了的时候了。此时此刻，无疑就已经到了敌人要对我下毒手的时候了，唯一让我感到有点遗憾的只是我没能弄清楚要对我下毒手的人究竟是谁而已。
我就这样边往前走边想着那些有的、没有的事情，走了大概七八分钟左右我就来到了一座无名的小凉亭前。那座小凉亭坐落在避风港里的一片小树林旁，它的前方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小径的两边是修建得整整齐齐的绿化带。
小护士当时就坐在那个小凉亭里，她前面是一张贴了白色瓷砖的水泥桌子，那张水泥桌子上放着一张白色的信纸，一支黑色的签字笔。小护士的手就放在那张白纸上，脸朝着海湾的方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就像是担心地上的沙子随时会吹进她的眼睛里似的。
我本来想走过去和小护士说些“避风港这么大，能在这里遇到你实在是太巧了”之类的场面话。可是我的嘴巴尝试着张开了好几次，最终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我估摸着这大概和我的脸皮不够厚不无关系。
这么说相信你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其实在我小凉亭里遇到小护士并不是什么巧合，我是特意来找她的。刚才我已经从路边的一位护理人员那里打听到了小护士的行踪。
我冒着炎炎烈日跑过来找小护士，是为了向她道别的。
三
一个人站在距小护士几米远的地方徘徊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后来，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疗养院了，我的心里一下子变得坦然了许多。
低下头把自己的衣领整理了一下，然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就鼓起勇气走到小护士的对面和她打招呼了：呃，周姑娘，看你刚才神情那么专注，一定是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
小护士本来一直用手托着下巴，眼神迷离地盯着远处的海湾，整个人看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听到我突然和她说话似乎受到了惊吓，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收缩了一下。
见到小护士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感到很是尴尬，只是此时再转身离去早已经于事无补了，所以在稍稍犹豫了一下以后我就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继续说道：对了，周姑娘——我可以在你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吗？
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以后小护士的神色看起来似乎有点不悦，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撇着嘴点了点头示意我可以坐下来。点完头以后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把头低下去了，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在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以后，我就顺势在小护士对面的水泥凳子上坐了下去。我琢磨着小护士大概是昨天和那位“doctor”闹了别扭、现在正一个人在生闷气呢，要不然像小护士这样一个热情开朗的人，大热天的是断然不会独自坐在一个热气腾腾的小凉亭里发呆的。
顺势在那张贴了白色瓷砖的水泥凳子上坐下来后，我仍然感到脸有一点点发烫。在装模作样地侧过身朝着海湾的方向观望了一阵子，我就转过头将注意力转移到桌子上的那张纸上：呃，周姑娘，看你刚才伏在桌子上写得那么认真，是在给谁写信吧？
我说自己刚才看到小护士在写东西，本来只是想找个话题而已，其实除了桌上那张白色的信纸和一支黑色的签字笔以外，我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谁知道小护士一见到我盯上那张信纸了整个人就突然变得警惕起来，她“刷刷刷”地几下就把那张纸叠好藏在了背后，做完这一切以后她又抬起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道：才没有写信呢，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写信了！说完以后她又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海湾。
我侧过身顺着小护士视线的方向往前望去，发现远处朦朦胧胧的海湾上隐约能见到几只渔船的轮廓，除此之外，就再无其它趁眼的风景了。我怀疑小护士眼睛一直盯着海湾看并不是在欣赏什么海景，她真正的目的是要气我。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她们装模作样的时候简直能够让人发疯……
尽管谈话前的铺垫做的并不是很理想，但是由于时间的关系我还是决定要说到正题了。悄悄低下头去吸了一大口气以后，我就凑上前去说道：呃，周姑娘，疗养院里的医生上午已经找我谈过话了，他们说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时间也许就在这一两天……
说完以后我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小护士。
只见她听到我说自己很快就要出院时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看起来似乎对这个消息有一点点吃惊。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小护士的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小护士脸上的表情恢复平静以后就不冷不热地回答道：是吗，这么快就可以出院了，那要先恭喜你了──对了，你准备出院以后到哪里去发展呢？
听小护士的话我不由地变得有点惶恐起来。
小护士的这个问题算是戳到了我内心深处最痛的地方了，我只知道医生刚才和我说了，我要在规定的时间出院，如果我逾期不离开疗养院就要自己交钱了，所以我必须在这一两天就要出院。至于“出院以后要去哪里发展”这样的事情，我还真的没有认真地去思考过。
事实上，我也完全没办法思考这样的事情啊！我从医院醒来以后就失去了记忆，直到现在连自己究竟是谁都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呢，一个连自己是谁都没有弄清楚的人一时半会哪里能够谈得上什么发展呢？如果非要说我能想到自己出院以后能有什么发展的话，那就大概只能发展成一个精神病人了！
当然，我又不可能赌气直接告诉小护士，我出院以后可能会发展成一个精神病人。低下头去沉默了一会儿，我才装作有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出院以后去哪里发展，还能够去哪里发展呢，大概是要去某个发工资的地方发展吧……
小护士听了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在用狐疑的眼神盯着我看了一眼后，她又说道：去某个发工资的地方发展，这算是什么答案呢？很显然，她对我这个有点含糊的回答有点不满。
见到小护士一直在我“出院以后去哪里发展”的事情上纠缠不休，我感到很是无奈，于是只能如实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出去以后去哪里发展——不过天下这么大，总有我能够去的地方吧！
小护士见我回答得如此勉强也感到有点失望。在意味深长得盯着我看了一眼以后她就把目光投向了远处，没有再说什么了，气氛又开始变得有点尴尬起来。
见到小护士一脸失望的样子我也感到很是沮丧，我不明白好好的谈话到最后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避风港依山畔海、周围绿树成荫。按照常理来说，住在这样的疗养圣地里面我应该感到身心舒畅，很快就能将身上的烦恼通通都抛诸脑后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躁动笼罩在避风港的上空，挥之不去。
只是在小护士面前的凳子上坐了一两分钟而已，就有汗水从脸颊上慢慢地流下来。那些汗水从我的脸上滴落到空中，然后又从空中滴落到我脚下的水泥地里，最后又突然消失不见，整个过程看起来就像是在变魔术一样。
大概是人就或多或少有一点贱吧，连我这个失去记忆的人也不惶多让。
虽然我不希望小护士一直对我出院以后的事情追问不休，但是见到她对我要出院的消息反应如此冷淡，我的心里又不由地变得有点难过起来。我总觉得小护士听到我要出院的消息不应该如此无动于衷才对。
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有点不甘心，黯然神伤了一会儿后我又俯下身去压低声音对小护士说道：对了，周姑娘，刚才我只顾着说出院的事情了，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忘记告诉你了……
小护士的眼睛本来一直盯着远处的海湾，样子看起来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现在她突然听到我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就转过头来用狐疑的眼神瞟了我一眼：什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本来我的情绪已经培养得差不多了，但是到了真正要开口时我又感到有点心虚了，毕竟在人背后告密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不过只要一想到老皮早上在轮椅上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我的心里又突然变得坦然多了，于是我就趁热打铁地凑过去低声说道：周姑娘，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老皮的腿其实一丁点毛病都没有，他每天坐在轮椅上只是装出来给大家看的！
小护士听了猛地抬起头瞪了我一眼，样子看起来很是惊讶。不过很快她又把头低下去了，没有说一句话。
就这样沉默了好几秒钟我终于有点按捺不住了，于是又忍不住凑近去嘀咕了一句：周姑娘，老皮装病这事我可没有说半句假话，这是我昨天晚上亲眼所见的，不信的话你自己平时也可以留意一下……
我不懈的坚持终于有了回报，小护士这回听了终于有反应了。她猛地抬起头像盯着一个怪物一样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有点不以为然地回答道：切，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呢──有人在疗养院里装病能算是什么秘密？其实我们早就已经知道了！
听到小护士的回答我感觉脑袋有一股热血一直往上涌，整个人几乎要马上晕倒在地上。
原来小护士早就已经知道了！原来小护士早就已经知道老皮腿上的毛病是装出来的！我原本还想把昨天晚上见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和小护士探讨一番的，现在看来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疗养院其它的人都是聪明人，都已经知道老皮装病这件事了，只有我是一个真正的笨蛋，连自己究竟是谁都没有弄清楚，却还想着去向别人告密……
此刻，我的情绪已经低落到了极点。我甚至没有和小护士道别就直接转身要离开了。我琢磨着自己大概是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够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
恍恍惚惚之间，我听到小护士若有若无的声音：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你刚才不是很想知道我在写什么东西吗？现在拿去吧！然后我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回来的。
回到宿舍关上房门以后打开手掌一看，发现了那张揉得邹巴巴的信纸上写着一首诗，那首诗歌的名字叫做《沉默的回音》。
《沉默的回音》
扎西拉姆·多多
孩子，你真的不怀疑吗？
不怀疑你所看见的现实之下可能有更深一层的真实？
孩子，你真的不好奇吗？
不好奇这个世界也许还有其他面向？
孩子，你真的听不见吗？
听不见你的内心有一个幽微却坚定的声音，
喃喃说着关于觉醒的愿望？
刚读这首诗时，我还感觉它写得有一点点莫名其妙，不过在心里默默地将它念了两遍以后，我开始渐渐被它里面的内容吸引住了——“孩子，你真的不怀疑吗？不怀疑你所看见的现实之下可能有更深一层的真实”，“现实之下更深一层的真实”究竟指的是什么呢？小护士会不会是在暗示我什么重要的事情呢，比如说疗养院里有一个重大的阴谋什么的？要不然小护士为什么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要在我快出院时送这样一首奇怪的诗给我呢？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怀疑不无道理。
我被送到避风港这件事前前后后都很可疑，这座叫做避风港的疗养院里也处处透着古怪。如果小护士现在告诉我，我从被送进医院到我被转进疗养院这件从头到尾都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的，我听了也一点都不会感到惊讶。
只是假如一切真的不幸如我所担心的那样，有人在背后策划了一个针对我的阴谋，那么这个阴谋又是谁策划的，他策划这个阴谋的目的又是什么？小护士在这个阴谋里面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她在这个阴谋中只是一个被无辜牵连进来的路人，还是根本就和那些医生是一丘之貉？
如果小护士也和那些医生是一丘之貉的话，那么我的麻烦可就有点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