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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夸父追日(下)

夸父狂笑半晌,揉着肚子喘气道:“好玩好玩。咱们就比逐日好了。不过你小子可不许耍赖!”

蚩尤嘿然道:“就怕你输了翻脸不认帐呢。”夸父怒道:“烂木奶奶的,我会输给你这小子?”

蚩尤冷笑道:“倘若输了呢?”夸父涨红了脸,连呸了几声道:“要是输了给你这臭蘑菇,我任凭你处置。”

蚩尤哈哈大笑道:“众位都听清了?疯猴子,若是你输了,你就将如何得到苗刀之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那个猪公子狗公子是不是你杀的,也老老实实地告诉大家。”

众人一凛,侧耳倾听。

夸父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到底开始没有?”蚩尤嘿然道:“这里人太多,咱们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开始比试。疯猴子,有本事追上我再说罢!”苗刀突然青芒怒放,嗷嗷怪叫声中,七道红光冲天飞舞。

蚩尤叫道:“乌贼,走罢!”抱着晏紫苏御风电冲,稳稳地跃上一只太阳乌的鸟背。太阳乌欢鸣声中,破云而去。

拓拔野哈哈长笑,拉着愕然不解的姑射仙子一齐跃上太阳乌,与蚩尤一道朝西北疾掠。

夸父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我来追你们喽!”纵身飞掠,瞬息之间便奔出数百丈之外,紧随七只太阳乌,朝着西北面巍峨连绵的雪山冲去。

众人猝不及防,还不等回过神,五人便已冲出重围。奢比大怒,喝道:“这两个奸贼使诈绑架圣女,抢走长生刀,莫让他们跑了!”

众人如梦初醒,齐呼上当,大叫道:“抓住他们!”漫漫飞骑如黑云涌动,鸟鸣如雷,轰然穿掠。

流沙河两岸的猛兽骑兵亦松缰扬鞭,大呼小叫,齐头并进。霎时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拓拔野四人骑鸟高飞,回头望去,三族数千侦兵已被远远地抛在后头,但那夸父却依旧在万丈高空之下的碧绿草甸上狂奔紧随,殊无疲惫之态。四人骇然,方知当年他逐日传闻并无虚假。

拓拔野叹道:“这位夸父前辈虽然呆头呆脑,疯疯癫癫,但真气之强,奔跑之快,果然是匪夷所思。鱿鱼,你要与他赛跑追日,只怕没什么胜望。”

晏紫苏嫣然道:“不可力敌,难道还不能智取么?要想赢这呆呆傻傻的疯猴子,可没有拓拔太子想得那般困难。”当下笑吟吟地将她的计划说了出来。

原来晏紫苏定下的乃是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之计。

在与夸父正式开始逐日比赛之时,先故意选择一条“之”字形的曲折路线,分段进行比试。

而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则乔化成蚩尤与晏紫苏的模样,等到蚩尤与夸父开始比试后,直接取捷径飞往下一个转折点。任夸父再快,也不可能在多绕了一大圈的情况下,抢在拓拔野两人之前到达。

同理,当夸父与拓拔野奔往下一个转折点时,蚩尤与晏紫苏径直飞往再下一个转折点,在那里等候夸父。如此循环反复,任凭夸父跑得多快,他们总能抢在他的前头。以晏紫苏的易容变化之术,夸父决计辨认不出两对“蚩尤”与“晏紫苏”的区别。

拓拔野听得忍俊不禁,哈哈笑道:“此计大妙!夸父前辈就算长了四条腿,那也是非输不可了。”

蚩尤嘿然道:“只不过……这法子设套使诈,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晏紫苏冷笑道:“那疯猴子当年与羽青帝打了三昼夜,尚且分不出胜负;跑起来比你飞得还要快。若不取巧,你以为你可以胜得了他么?若不取巧,你能让他心服口服,将苗刀还给你么?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说出如何得到苗刀的吗?”蚩尤被她说得气结,无言以对。

拓拔野微笑道:“晏姑娘说得不错,兵不厌诈。以当日羽青帝和白帝的神威,尚不能让夸父前辈心服口服。今日若不用巧计,只怕他还要纠缠不休。况且他若不说出如何得到苗刀,水木金三族只怕永远不会放过他。我们对他并无恶意,就当与他开个玩笑罢。”

望了一眼姑射仙子,笑道:“咱们原本便要去方山禺渊。顺路与夸父前辈这般比试赛跑,倒也有趣。”

众人童心大起,无不莞尔。

当下晏紫苏施展妙手,做了两张羊皮面具让拓拔野与姑射仙子戴上,乔化成自己与蚩尤的模样,四人对照,犹如临水观镜,哈哈大笑。

姑射仙子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她素来修心忍性,微波不惊,但与拓拔野等人同行以来,解颐开怀,心中也欢悦了许多。

拓拔野运转记事珠,遍查《大荒经》,选了一条去往方山禺渊的曲折道路,将一路转折的地点详细告诉蚩尤、晏紫苏。

蚩尤二人将这些地点与方位背得烂熟于胸,又向拓拔野要了一支“相思犀角”,以便随时联系。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四人告别。蚩尤与晏紫苏驱鸟下飞,在雪山脚下的冰河边等候夸父。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则骑乘太阳乌,径直飞往预定赛程的下一个转折点:雁门山。

西北飞行,越过几条绵延的雄伟山脉,雪山寥落,人烟稀少,茫茫草原越见荒凉。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分骑两只太阳乌,高飞低掠,自在穿行。

夕阳西下,几只苍鹫悲凉鸣叫,稀稀落落地掠过黛蓝色的天空,朝着西北天际的两座陡峭山峰飞去。

拓拔野道:“那里便是雁门山了。咱们到那山下等夸父罢。”

姑射仙子点头不语,白衣飘飞,那清澈淡远的幽香瞬间钻入拓拔野的鼻息,令他心神俱醉。

这千里路程,两人并肩齐飞,微觉尴尬。虽然极少交谈,但拓拔野偶尔偷瞥她的侧脸,闻着她的气息,已觉得说不出的欢愉快乐,飘飘乎如在云端,汤汤乎若随流水。

大风吹来,漫野绿草起伏如浪,牛羊若隐若现。

两人骑鸟从草原上倏然低掠而过,犹如在海中劈波踏浪。扑鼻而来的,尽是阳光、泥土与青草的混合的气息,那气味如此芬芳如此熟悉,仿佛母亲的手,温柔地抚过拓拔野的脸颊,令他瞬间窒息。

蓝天白云,孤单错落的石屋,摇曳起伏的碧草,斑斓的野花,呜咽流淌的小溪,翩翩起舞的蝴蝶,夕阳下袅袅的炊烟,牛羊悠远的低鸣,还有这温暖而芳香的气息……这画面如此遥远又如此迩近,象是记忆深处朦胧的故土,又象是梦中一再返回却永无法抵达的远景。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童年往事,想起了与蚩尤并肩坐在蜃洞中看见的宁静美景,心中震颤。又想起连月以来,在大荒上经历的阴谋、杀伐……登时觉得说不出的疲惫厌倦,忖道:“不知何年何月,能帮助鱿鱼打败水妖,重建蜃楼城?大功告成之日,我便到这雪山下的草原放牛牧马,与心爱之人过着平淡而快乐的日子。”

想到“心爱之人”,心中蓦地剧跳,偷偷望了姑射仙子一眼。倘若她果真愿意与自己一道远离纷扰大荒,在这纯净美丽的雪山草原相依为生,吹箫弄笛两为乐,那是何等逍遥快活!即便是神仙他也可以舍却不作。

但是隐隐之中,他又觉得似她这等清心寡欲、飘然出尘的仙子,决计不会堕降凡尘,与自己这等浑浊不堪的俗世男子牧马放歌。密山山腹中彼此温柔缠绵的情景,此生此世,只怕永将是回忆了。心下忽然大痛,一阵怅然。

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愿意放弃一切,追随自己到荒无人烟的海角天涯,过平静而逍遥的生活呢?是了,雨师妾定然愿意!

想到雨师妾,拓拔野的心中登时一阵温暖,周身的血液似乎都热烈地涌动起来,嘴角微笑,心下甜蜜。若能与她共骑白龙鹿,驰骋雪山冰川之下,吹奏苍龙角牧马放牛,此乐何及!一时心驰神荡,不能自已。

又想到当日与雨师妾分别之后,音讯全无,也不知平安否,心下不由得一阵担忧愧疚,旋又大为懊悔:“哎呀,我可当真傻了,怎地忘了向晏紫苏询问雨师姐姐的近况?”

心下一阵冲动,当下便想取出“相思犀角”与蚩尤二人联系。旋即想起姑射仙子便在身侧,而当年自己在东始山水潭与雨师妾欢好之时,姑射仙子便曾恼恨吹箫示警,拂然而去。倘若今日自己在她身前急不可待地询问龙女下落,岂不是更惹她烦厌?

当下犹疑罢止,决计等到姑射仙子不在身旁时,再仔细询问晏紫苏。

当是时,忽听姑射仙子淡淡道:“公子,我们到了。”太阳乌扭颈瞪视拓拔野,脆声鸣叫。

拓拔野霍然惊醒,四下扫望,方才发觉太阳乌已经停在雁门山下。青山两立,夕阳残照,光秃秃的石壁上红光隐隐,映射着流动的晚霞。狂风鼓舞,从山口呼啸而出,遍体尽生寒意。

两人绕山旋飞,在东南半山的一株青松下,找了一个幽深的避风洞穴,坐等夸父。拓拔野寻了些干柴生火,又打落几只西飞的大雁,拔毛去脏,在火上烤熟。皮焦肉嫩,脂香四溢。

两只太阳乌早已等得不耐,抢先啄食起来,间或欢声鸣叫,颇有赞许之意。与他和蚩尤生活许久,这些神禽竟似也转了性子,更好熟食。

拓拔野笑道:“你们运气好,和我一路。跟着鱿鱼的几位鸟兄可就命苦了,只能茹毛饮血。”

他将寻来的草料调味相佐,切了最为香嫩的一块给姑射仙子。姑射仙子闻着那腥味,秀眉微蹙,低声道谢,摇头不吃。

拓拔野心下失望,又想起先前的梦想,更觉沮丧,忖道:“仙女姐姐不食人间烟火,连飞禽之肉尚且不吃,又怎会甘愿与我做草原牧民?”一时意兴阑珊,美味的雁肉到了口中也味同嚼蜡。当下随便吃了几口,便全部送与太阳乌。太阳乌求之不得,振翅欢鸣。

明月初升,夜色苍茫,寒风呼啸,群鸟悲啼。

雁门山在大荒西北,每年春秋,候鸟都由此穿梭迁徙。雁门山北面数里,便是大泽。大泽方圆百里,清波浩淼,是群鸟生育及蜕换羽毛的栖息地。风起之时,湖水荡漾,万鸟齐飞,煞是壮观。

此时风声呼卷,在这半山峭壁之上,拓拔野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万千鸟禽鸣叫振翅的声响。

月光凄迷,星辰暗淡。向下眺望,草野茫茫,景物朦胧,一切如同隔纱横雾,瞧不真切。

拓拔野两人在山洞中静侯许久,眼见月亮越升越高,夸父却始终没有来到,姑射仙子眉尖轻蹙,似乎有些不耐。

两人近在咫尺,半晌相对无语,不免微微有些尴尬。但拓拔野搜肠刮肚,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生怕一开口便笨嘴笨舌,唐突佳人。与其他女子一起之时,他每每可以妙语连珠,谈笑风生,偏偏与姑射仙子独处时,他便如石头人般,脑中一片空茫。

姑射仙子默默而坐,怔怔地凝望着升上青松枝梢的明月,似乎在想着心事。白衣飘舞,脸容在月光下漾着淡淡的柔和光晕,一尘不染,清丽如仙。

拓拔野登时有些自惭形秽,不敢逼视,心中酸苦,暗叹道:“仙女姐姐原非尘世间的人物,我却想着能和她厮守终生,当真是痴心妄想。”

忽听姑射仙子低声道:“公子,如你所说,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为何当日在钟山之上,公子情愿舍命相救?为何当那翻天印击来之时,公子甘愿挡在我的身前?又为何愿意一再相助,护送我前往方山禺渊?”这些疑惑她藏在心中已有数日,今夜与拓拔野二人独处,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拓拔野脑中嗡然一响,热血上涌,便忍不住想要大声喊道:“那是因为我喜欢你!自从四年前看见你的那一刹那起,我就喜欢上你了。”但是心潮汹涌,始终鼓不起勇气,支吾其辞,半晌方才哑声说道:“仙子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这么做……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姑射仙子妙目深深地凝视着他,微微一笑道:“是么?”似乎微有失望之意。

拓拔野心中狂跳,热血上涌,鬼使神差地站起身,大声说道:“其实是因为我……”见姑射仙子清澈秋水向他望来,勇气忽然消殆得无踪无影,那自卑羞怯之意立时又在心头汹涌泛滥,口干舌躁,余下的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

见他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姑射仙子忍俊不禁,微笑道:“因为什么?”笑容清丽眩目,犹如深山月夜,水流花开。

拓拔野脑中晕眩,蓦一咬牙,正要不顾一切表白,又听她低声叹息道:“虽然我记不得从前之事,但那日在密山冰谷初次见到公子时,却有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

拓拔野一震,说不清是惊愕还是狂喜,周身寒毛刹那间都随着耳朵一齐竖了起来,凝神倾听。

姑射仙子道:“看见公子的脸容,便觉得说不出的亲切熟悉,仿佛早就认识了一般。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却对你说的每一句话,情不自禁地相信……”

拓拔野心中怦怦乱跳,脸烫如火烧,惊喜害怕,手指微微颤动,心中想到一个几乎不敢想象的念头,巨大的狂热的幸福象夏日午后滚滚云层在头顶盘旋压低,随时准备化为狂肆的暴雨倾盆盖下。

姑射仙子抬头望他,见他铜铸泥塑似的呆呆站立,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娇靥微微一红,稍稍迟疑,柔声道:“……这些天和你同行,这种感觉越来越加强烈。在我心里,公子就象是……就象是我的弟弟一样……”

拓拔野耳中轰鸣,如被雷电劈着,脑中混乱一片,半悬的心急速沉落。

姑射仙子见他身子微微一震,面色变得惨白,只道他对自己这番唐突言语尴尬生气,登时羞红了脸,歉声道:“公子,对不住。我……”顿了片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拓拔野失望悲苦,心灰意冷,一片空荡苍茫。突然想起当日在古浪屿上拒绝纤纤时的情景来,想起她含着泪的哀怜而期盼的眼神,想起她颤声所问的话:“拓拔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只当我是妹妹,从来没有一点其他的喜欢么?”刹那之间,蓦然明白她当日的苦痛与悲楚。

姑射仙子既将自己当作弟弟,那便如自己将纤纤当作妹子一般,永无心仪相爱的可能了。想到此处,心如刀割,越发难过,有一刻竟恨不能痛哭失声。

当是时,心底有一个声音突地大声喊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当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仙女姐姐肯将你当成弟弟,这是何等美事!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你不但不受宠若惊,竟然还哭头丧脸!真他奶奶的紫菜鱼皮!”

他心中一动,又想:“仙女姐姐是木族圣女,冰清玉洁之身,此生早已注定不能有男女之情、欢爱之念。如果能做她的弟弟,常常与她说说话,见见面,那也是快活如神仙了。”

一念及此,心中稍稍宽慰,当下强自振奋精神,展颜笑道:“承蒙仙子错爱,拓拔受宠若惊。这可真真巧了,其实在我心里,也一直将仙子当作姐姐一般。如果仙子不嫌弃,今后我就冒昧叫仙子作姐姐了。”

见他突然之间阴霾尽去,满脸欢愉,姑射仙子虽微感诧异,心下却也松了口气,颇为欢喜,红霞泛起,嫣然道:“原来我和公子之间果然有一段缘分呢。”

两人对望一眼,脸上都是一红,一齐笑了起来,先前那无形的隔膜登时消却了大半。

当是时,忽听见一声高亢悦耳的啸声,破空袅袅。太阳乌蓦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嗷嗷乱叫,拓拔野一喜,脱口道:“夸父终于来了!”旋即立觉不对,这啸声激越动听,似是女子所发,绝非夸父。

姑射仙子花容微动,低声道:“这啸声好生熟悉……”

两人悄然出洞,循声远眺,但见狂风怒舞,茫茫草原起伏如海,一个模糊身影疾电般从东南方飞掠而来。白衣飘舞,豹斑点点,远远望去,竟如一只雪豹在半空腾飞疾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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