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当你窥视地狱，地狱必回之以凝视。
“以下是‘古格银眼案’涉案嫌疑人的第二次尸检——
尸体编号：04
检验时间：5月19日下午14点
检验地点：拉萨市公安局法医检验鉴定中心
检验人：主任法医师何无声
……”
助理法医师央金怀孕了，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没来上班，多布杰临时客串了一回尸检助理，这时正一边拿着工作摄像机拍摄，一边不解地问：“这个案子不是厅里不让咱们插手了吗，咱们还有必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隔离服、一次性发套、护目镜、乳胶手套，全副武装的何无声抬了抬眼，道：“这不是还没结案吗，谁知道咱们会不会比厅里先一步找到新线索？这还是其次——”
他拿着把寒光闪闪的手术刀，比划着解剖台上一颗暴露在空气中的人脑组织，道：“更主要的是，只要一天没搞清楚这个4号嫌疑人的真实死因，我就连睡觉吃饭都觉得没滋味。”说着深深叹了口气道：“没办法，谁让身为一名资深法医的我，对尸检事业天生就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与热忱呢？”
多布杰躲在摄像机后面扁了扁嘴，心说这何止是超乎常人，简直就不属于正常人！
“好好看着，你眼前这个1.4千克左右，像个明胶做的蘑菇似的东西就是人的大脑，”没给多布杰更多腹诽的时间，何法医已经自顾自地道：“在一般人的概念里，大脑就像是一块儿卤水豆腐。但实际上，大脑表面呈淡粉红色，上面还分布着蓝色的、还有棕色的血管。”说着隔着乳胶手套，摁了摁那只看起来非常无辜的人脑富有弹性的表面，道：“现在我们可见的这部分是大脑皮层，等一会儿我把它剖开后你就会发现，这东西虽然薄，但是其实面积非常大。”
怕多布杰不好理解，何无声道：“打个比方，如果把一个成年人的大脑皮层整张揭下来，展开所有沟回小心翼翼地平铺在桌子上的话，那么它看上去就会像是两张直径三公分左右的披萨饼。”
说到这里，何无声突然注意到多布杰脸色有些不对，不禁停下来担心地问：“阿杰，你没事吧？”
多布杰连连摆手，捂着嘴闷声道：“没事没事，何主任你继续。”
何法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下一步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只大脑剖开，看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只手轻轻固定住人脑，何无声另一只手平稳而缓慢地下刀：“人脑的结构其实非常复杂，每天大脑只需要动用到它15%的功能区，就能轻松地应对一个人所有的日常事务。有个德国解剖界的同行，他研究发现人脑有52个功能区，而大多数区域的功能，直到现在也没有被搞清楚。”
“啧，完美！”何无声将分离下来的人脑组织移入金属托盘，展示给多布杰看：“这部分组织叫做胼胝体，作用是连接大脑左右半球，没有它左右脑就无法协同工作；这个模样和梅脯差不多的东西，是控制身体平衡的，叫下丘脑；还有这个——”说着用镊子夹起一个摇摇晃晃地悬挂在大脑底部的器官，凑近多布杰的鼻子道：“这个像樱桃似的小东西是脑下垂体，闻闻，据说有类似干酪的味道……”
“呕——”
多布杰忽然丢下摄像机，直奔洗手池，何法医愣在原地呆呆看着他的背影，一脸惊诧地道：“怎么回事儿，不会是你小子也怀孕了吧？”
半晌多布杰用袖子擦着嘴回来，有气无力地抱怨道：“何主任，咱们能安安静静地尸检，不说那些跟案子无关的事情么？”见何无声没理会他，而是背对着他在专注地研究着什么，多布杰不由得好奇地凑上去问：“何主任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只见何无声护目镜下的眉头紧皱，表情透着少有的严肃：“这颗脑下垂体有点儿不对劲儿。”他沉吟道，接着肯定地点点头：“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有东西？”多布杰仔细打量金属托盘里那个只有豌豆大小的器官，从表面上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手感不对，”何法医皱着眉头解释道：“所以我现在要把它剖开来看看。”
一刀下去，何无声却不禁“咦”了一声，发现锋利的手术刀居然切到一半就切不下去了。他放下解剖刀，用手小心地剥开器官表面的组织，而当他终于看到里面的情形的时候，却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只见在这名死者的脑下垂体里面，那割不断的东西居然是一团生了锈的铁丝！
要说何无声曾经解剖过的尸体里面，时不时就会发现一些稀奇古怪、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但是在死者的大脑里出现铁丝，这种情况却是绝无仅有！
那团奇怪的物体被慢慢地扯出来，丢在金属托盘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一旁的多布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地道：“铁丝？这种东西究竟是怎么跑到嫌犯的脑袋里面去的？”
何无声沉吟不语，而是用镊子来回拨动着眼前这个无论如何不应该出现在人脑中的东西。良久，他忽然眉心一展，像是突然之间想明白了什么。
慢慢地，何无声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冷哼一声道：“原来是这样，有意思！”
与此同时，在刑侦大队办公室里——
“开会？”
陈暮寒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道：“开什么会？”
“说是为了推动全区‘全面加强政治建警，锻造过硬公安队伍’专项教育整顿活动，明天上午公安厅召集全区各公安机关代表集体学习半天。”张胖子道：“咱们队只有一个参会名额，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我看就让给陈老弟你去吧！”
“这么好的事情，胖哥你自己怎么不去？”陈暮寒戏谑地道。
张胖子叹了一口气道：“陈老弟你还年轻，进步的空间比较大，老哥我就不行啦，只剩下混吃等死熬退休的份儿了。”怕陈暮寒不愿意去，张云海凑过来继续怂恿道：“到时候整个西藏自治区各地市、区县口岸、各部门各警种的公安单位都会派代表参加，能看见很多平时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别怪老哥我没提醒你，”看陈暮寒的表情依然不为所动，张胖子压低嗓音道：“这可是一个认识各路同行、在各级领导面前混个脸熟的好机会，去了就知道老哥我绝对不会坑你！”
第二天一早，陈暮寒出现在林廓东路26号自治区公安厅的大门口。
之所以同意过来开会，纯粹只是因为初来乍到，他对拉萨的一切还心存好奇。借这个机会谋前程？陈暮寒压根儿想都没有想过。
看看手机，时间还早，于是陈暮寒沿着林廓东路一路溜达着，见到一个热闹的市场就转了进去。市场里面人流熙熙攘攘，沿街做生意的却竟然都是戴着白帽的回族人，卖的东西也是各色清真食品，牛肉羊肉、烤馕烤串……陈暮寒差点以为自己现在不是置身在拉萨街头，而是穿越到了银川的哪条小吃一条街上！
一打听才知道，这里是一处位于拉萨市中心的***社区，聚居着几十户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就在这里定居的回民，现如今大都以餐饮、磨面、种菜、屠宰为职业。再往前走不多远，街角处矗立着一座巍峨的清真寺，清晨信众正在礼拜堂里诵读《古兰经》。
陈暮寒在清真寺对面找了一家经营早点的小摊坐下，一边要了几个素包子慢慢吃着，一边看着来来往往逛早市的人，发现里面不但有外来的游客，也不乏当地的藏族普通百姓，而距离这座清真大寺大约650米之遥，就是西藏著名的宗教中心——大昭寺。***教的神坛与藏传佛教的圣地，两者相隔不到千米，却相处融洽，陈暮寒不由得发自内心地感叹，拉萨还真是一个有着惊人包容力的奇妙地方，别的不说，光是眼前的这条八廓街，就神奇地荟聚了包括蒙、回、汉、藏、克什米尔、尼泊尔、不丹、印度在内的，不同地域、风格迥异的文化元素。
因为时差的关系，拉萨这座城市的作息时间与内地不同，政*府机关和企事业单位上午上班时间是9点半。悠闲地吃完早饭，陈暮寒踩着点儿走进会场，发现能容纳数百人的会场里已经坐满了人，中间通道的摄像机也已经就位，主席台上的大红横幅上写着一行大字：《时代楷模——爱国守边先进人物事迹报告会》。
在拉萨汉藏人口比还是比较高的，近年来更是达到了1：3.5，所以陈暮寒在会场里看到了不少汉族警员的面孔。会间休息的工夫，人们三五成群地在走廊里闲聊，认识不认识的都自报家门，一时间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的各种口音掺杂在一起，好不热闹。整天笑容挂在脸上的陈暮寒，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众人聊得正起劲儿，这时从走廊一头儿走过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警员，所过之处，过道儿两侧的大老爷们都纷纷住了口。
公安这个职业，女警员少，美女警员更是属于珍稀物种。目送着那个美女警员走远了，一帮糙爷们儿才开始砸吧着嘴，一边回味一边嗡嗡地议论起来。
“正点！”
“嘿，女神级的啊。”
“谁知道刚才过去的那个美女是哪个单位的？给咱介绍介绍？”
“不知道。”
“啧，不认识。”
“一看就是高贵冷艳型的，就你那模样高攀得上吗？也不先找个没人的地方照照镜子。”
众人面面相觑，有的摇头有的叹气，七嘴八舌地纷纷表示可惜。
暗笑这帮哥们儿个个都是有贼心没贼胆，也就只敢过过嘴瘾，陈暮寒一笑，漫不经心地道：“想知道她是哪个单位的，直接去问她本人不就得了？”
“说得轻巧，你小子倒是去问个试试？”
“没错，你要是问出来我请你一条烟！”
众人纷纷起哄道。
“去就去，”陈暮寒指着最后那人的鼻子，挑眉道：“一条软中华，你小子的警号我可记住了，问出来你可别想赖账！”
几分钟之后，陈暮寒倚在报告厅大门口，不动声色地看着身边的人进进出出。
“嗨，这位同志！”
他瞅准时机穿过人群，径直走到正要走进会场的美女警员身边，面带微笑地道：“刚才开会的时候我的手机不知道忘在哪个座位上了，能不能借同事你的手机回拨一下？”
美女警员听见声音转过身来，面对眼前的陌生同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手机本身倒是不值多少钱，”陈暮寒作一脸纯良状，无辜地道：“只是在自家地盘儿上丢手机，这种事儿要是传出去，还不让街上那帮笨贼给笑死，是吧？”
美女警员盯了他几秒钟，然后掏出手机递到他手上。
陈暮寒的心里“Bingo！”一声，暗自得意，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在美女的手机上拨出了自己的通讯号码。
一阵“嗡嗡”的震动声从陈暮寒的警服口袋里传来，陈暮寒故作惊讶地道：“原来是在开会前调成静音了。”说着一边道谢，一边将手机还给对方，还不忘顺便在通讯录上备注上了自己的姓名。
“陈暮寒？”美女警员接过手机，皱眉道，显然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被套路了。
“鄙人陈暮寒，目前在市局刑侦大队工作，”陈暮寒伸出右手大方地作自我介绍，道：“美女贵姓？介意不介意散会后我请你喝甜茶作为答谢？”
“不必了，小事而已。”美女警员淡淡地道，刻意忽略掉了陈暮寒伸在面前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