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军事会议在这种气氛下召开,每个与会人心里都不痛快,更不是滋味。那召开紧急会议又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呢?
新督办似乎也并无演讲的兴致,他严肃地直奔主题,开门见山说:“这次出征,诸位都知道,是马仲英二进新疆与咱开的第一仗,都认为必须打好,打胜。我呢,作为新督办,更是雄心勃勃,不敢想把马军一仗打得爬下,但伤其元气是完全可能的。马军五千,我军两万,四比一嘛,显而易见,优势在我。就装备而言,我军总比马军精良嘛。更何况,是马军逼到咱家门口,岂有此理?谁能容他!俗话说:牛不抵牛,是松牛。咱们谁愿当松牛?我敢断言,没有一个愿当松牛。第一天,无功可言;第二天,勇往直前;第三天,攻占了几个山头,阵地争夺战几度白热化,几百个将士拿生命铺出了胜利之路。正在这关键时刻,出现了马仲英策反的联络员”盛世才从公文包里拿出四封策反信,向与会人员张扬着,然后厉声说:“咱们后院要起火啦!这仗还能再打吗?不折不扣的祸起萧墙啊!”说至此,他停了下来,严密审视着与会的将佐。
将佐们几乎人人惊诧莫名,继之惶恐不安,不知那四封策反信有无自己的,不知罪名与谁有缘,灾难会降临在谁的头上?难免心神不宁,坐立不定,因为莫须有历来有之!
盛世才文过饰非大言不惭地说:“诸位,遇上这种倒霉事,无论谁做总指挥,都得及时撤出战斗,先得自救,先得回家灭了后院的火呀!诸位说,是不是这么个理?”“是。”与会人沉闷不悦地回答。“于是,这场本该取胜的战役,就因为后院起火,咱被迫撤出战斗,而不了了之,给世人留下了难以解释的话柄,令盛某不好向三军将士交代,不好向全疆父老乡亲交账,不好向省府要员们解释,我这个新督办,即便浑身都是嘴,也无法说得清楚,一无是处,日子不好过呀!咋办?不得不挥泪斩马谡!”此语一出,惊得与会人瞠目结舌,六神无主。
盛世才一席话,将达坂城首战败北之罪责推得一干二净,洗得一尘不染,表面无人抗争,心里哪个肯服?
盛世才把四封策反信交给侍卫长,说:“与策反信有牵连的人留下,其他人散会。”说毕,他先离开了会场。
侍卫长将信件亲自交给收信人。
收信人无不大惊失色,有的还失态失声哩。
未收信者则额手相庆,长长嘘了一口气,这才把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放在胸腔里,轻松自如地起身,像模像样地走了,自叹万事大吉!
郑润成皱着双眉极力忍耐着,细看来信,信里说:“郑将军,仲英久仰英名,兄乃抗日先锋,民族功臣。因日寇猖獗,不得已万里来疆休整,实属权宜之计。仲英悉知,兄台日后必定打回老家去,从日寇铁蹄下拯救家乡父老,绝不会与盛世才同流合污,欺压新疆百姓。否则,会葬送郑兄一世殊勋。仲英二进新疆,一来有蒋委员长指令,本部人马已被正式收编为国民军新编三十六师;二来新疆有数不清的******,天下******是一家,我这里有亲人,有根基,我来新疆,比金比盛更合适。为了不伤和气,请兄台不必为盛世才卖命,保持中立,保存实力,乃是上策。若能反戈一击,像‘四、一二’政变那样,果敢勇毅,助仲英一臂之力,那就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乃上上策,仲英终生感激,定当厚报,没齿不忘。仲英决不食言!向胡达保证。此致敬礼国民革命军新编三十六师师长马仲英亲笔民国二十二年四月二十二日”
郑润成耐着性子看罢马仲英写给自己的信,又仔细比照了一下写给别人的信,意思大同小异,字迹不一,不由一笑,拍拍案子,对侍卫长说:“这是马仲英的亲笔?还是盛世才的亲笔?”侍卫长说:“当然是马仲英的。”参谋长苏国忿忿不平地说:“我连策反信都没收到,凭啥不让回家?这明明是马仲英的离间计,为了削弱新疆兵力,他是想借盛督办的刀,来,来……”苏国不敢深说下去了。
“这明明是借刀杀人嘛,盛总指挥那样精明之人,会识不破贼人奸计?”郭应奎旅长不敢置信。苏国忿忿地说:“谁知他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无风不起浪,谁知咋会事?反正我不认识马仲英。王八羔子,真会编着谎活坑害人。等着,日后决饶不了你马仲英!哎,有本事战场上见,躲在阴沟里算计人,什么玩艺?真不如个女人!”旅长杨耀钧忿忿地甩了信件,吼道:“马仲英,你我前世无仇,今日无怨,为啥这么损?啊,你不得好死!”郑润成拍拍应占彪的肩头,说:“宽了心吧,啊,你们没事,打黄牛惊黑牛嘛,是冲着我来的,我率队参加过政变嘛,还当了一天半的委员长哩!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几经讯问,几位东北军将领虽喊尽了冤枉,叫尽了委屈,除了应占彪获释外,其他几位依旧被拘留审查,同部队隔离开来,失去了指挥权。盛世骐看不过眼,找到其长兄说:“大哥,起初你我都信以为真,后来你明明知道中了马仲英的离间计,是马仲英借你手中的刀,企图杀掉郑润成他们,来削弱新疆兵力,你怎么还要关押他们?众人不服,连我都不服。”
“你懂什么!不服又能怎样?噢,只许马仲英借我的刀,就不兴我借马仲英的刀?”
“大哥,难道一一你也要借刀杀人?千万不可。大哥,他们可是抗日功臣,是咱们的连襟同胞,是同饮一江水的老乡啊!”
“看把你吓的,我是要借刀,但不杀人。我要借此机会夺去他们的兵权,免得他们跟我貌合神离,日后闹事。你想想看,不把握这次机会,乘机将兵权高度集中,不统一军令,咋的打败马仲英?这一仗就是深刻的教训。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我的小兄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大哥,你这样做不近人情,东北军人心难臣服呀!”“我已拟定了提拔名单,待这批忠于我的中级校官一晋升就位,还不都听我的?”“可你将失去民心呀!大哥。”“你懂什么?两害相权选其轻,两利相衡择其重,历来如此,人人如北。不错,我因此是要失去一些民心,但我得到了东北军,拘了四个人,掌控了四个旅的兵力,你说我该不该这样整?这就是政治。”
“大哥!讲政治,就非要这等残酷吗?”“是的,兄弟,战争就是政治,政治是表面上看不见流血的战争。你以为老蒋收编马仲英仅仅是看中了他的军事才能?不,他是老蒋投向新疆的一个重要棋子。老蒋顾不上,也不想自己费力,就让马仲英来跟咱争,争得你死我活,难分难解时,他好乘机顺手牵羊,得渔翁之利;或是叫马仲英做螳螂,还有什么人充作黄雀,他老蒋是拿枪的猎人,好伺机而动。兄弟,不信你等着瞧,这就是残酷的政治,这就是新疆的现状和危机。”
盛世骐口服心服地走了。盛世才盯着兄弟的背影良久,直到其弟走至过道尽头,向左一拐消失了,他才回过头来,盯住军事地图想心事。从誓师到撤军,这短暂的一个星期,他虽损失了六七百部众,并落个损兵折将的不光彩名誉,是痛苦的,但他又将中计败北的罪责转嫁到郑润成他们头上,并乘势夺走了郑润成他们的兵权,提拔了一批亲信,凭空拥有了四个旅,这不能不说是坏事变好事,真个是天赐良机,收获颇丰。这是他事先不曾预料的。唉,世事难料哇!想至此,他又欣慰地独自乐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