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银珍来这里凑凑合合不到一年,她能知道些啥!我马家和延家的根深着哩。我太爷一家三口是延家救的,从此落地生根。我奶奶是甘肃回回不错,可从小失去双亲,是延家太奶奶收养起来带回一棵树,嫁到了咱马家。哎,说不零干,咱两家关系好得密不可分,只是一家姓延,一家姓马,一家信佛,一家信******。只要大家听话,一切由我去联系,来安排,保管没麻达。”马明成愈说愈有信心。
杨阿訇心里踏实了许多,打了个手势说:“那就悉听尊便,快去联络吧。”他见马明成匆匆走了,对大伙说:“到时节,大伙要静心,莫慌乱,说不成话,一定要看眼色,好好配合,一保自己,二保延家,莫捅乱子害了人家。”众人听了莫不点头称是。转眼工夫,马明成迈着轻松的步子回来了,对众人自豪地说:“咋个样?我去一学说,尕爷当下说:‘同舟共济。’尕奶说:‘没麻达,共度难关。’这就请大家过去,及早安顿停当了放心。走吧。”延子松夫妇和延心镜把难民从大门迎入院里,分别作了安排,男人们一部去马厩启粪,一部去牛棚垫圈,挑担子的,抬抬把子的,还有挑水、编筐、编磨耙、扎扫把的,总之,人人手里有营生,有事做,各忙各的,便少了几分外人的猜疑。女人们和面的,擀面的,缝衣做鞋的,哄孩子的,还有捡菜烧火的,也都不闲着,更去了陌生人的怀疑。
这里刚安顿停当,那支归化军已闯入院中。洋人见院里人员不少,心里顿生怀疑。但当他们听到猪的叫声,赶过去一看,又觉得有几分可信。延子松担心延心镜年轻见识少,对付不了洋人,便当仁不让地迎上前去。当年参加伊犁革命时,他见识过不少俄罗斯人,还多少会几句日常生活用语。归化军排长用生硬的汉语问:“院子里都是黑达依(汉人)?”“都是。”延子松不慌不忙地应道。“你家有这多人?”
“长官你有所不知,我家不分家时,上百口人哩。我妈去年才过世,她活了一百单八岁,生了好多儿女,我是儿子里的老小,排行二十五。”
“啊呀呀!英雄妈妈,怪不得庄园这样大。”副排长听了似有不服,提醒说:“二十几个算什么!我俄罗斯一对夫妻,生了六十五个。怎么样?够皇后妈妈的吧!啊哈哈哈……”说毕,狂笑不止。延子松请归化军排长进屋喝茶。排长指示副排长去四处查看查看。延子松见来客不易打发,便叫延心镜把留下来年给小儿子办喜事用的那口伢猪宰了。又请杨阿訇叔侄帮忙,杀了唯一的大尾巴羯羊,以便暗地里分别招待不同信仰的客人。由马明成带人搬来了炊具及必用的家什。
排长有点焦躁不安,几欲亲自查看。延子松当即启出一坛准备给老母三周年祭奠用的古城陈酒,抱来放在八仙桌上。排长见了美酒,又听到了猪被捅杀的嚎叫声,这才心安气静地靠坐在椅子上,时而喝茶,时而闭目养神。
副排长手提寒光闪闪的洋刀,带上两个端着刺刀的士兵,挨个查看,先进马厩,随手捶打着轮换干活人的胸膛,挨揍者忍痛不予理睬,谁也不开腔搭话。此后来到牛棚,见挑担子的,故意用皮靴踩压担子后边的筐,以至担翻粪扬,撒得挑担人满头满脸,他却哈哈一乐,戏弄得挑担人敢怒而不敢言。问话时,在场的延家人插言接答,也没漏出什么破绽。他查遍了院内集中干活的男人,又去屋里查看,见女人模样俊俏者,则不怀好意地掀掀那女人的下巴,或摸摸脸蛋,或拍拍女人鼓鼓的奶膀,见女人现出无奈和羞涩时,则开心地一笑,一连弹出几个响指,甚至馋涎欲滴地吻一吻手,然后遗憾地扬长而去。
红烧肉的香气窜入归化军鼻孔里,不论是当官的,还是站岗放哨的,一个个兴奋不已。而那些干活之人,大多被刺激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手抓肉也熟了,那诱人欲醉的芳香气味使不少人流下了长长的带线的口水。这在战乱频仍的年月少有呀!可有谁知道,这在几经洗劫之后,延子松、延心镜也是迫不得已尽心尽力而为之呀!
宝莲弄了几个纯素的小菜,然后端上大盘大块的红烧肉。不待延子松请,排长副排长已动起了筷子,连连竖起大拇指。吃着喝着,险情似乎已被排除,延子松夫妇轻轻嘘了一口气。
忽然,排长瞪大灰眼珠问:“喂,二十五,今天什么日子,哪来这么多人?会不会窝藏了回回?”
延子松心跳面不惊,从容对答:
“不是长官大驾光临了吗?”
“不,不,不,我们是后来的,他们早就来了。那你杀了猪,为什么还要宰羊?你富得很吗?”
排长的这一连串追问,真叫延子松难以招架,如何应答才是合情合理的,才能叫归化军相信呢?正此时,那位抱孩子的媳妇满脸不高兴地走了出来,双手直颠着哭闹的孩子。延子松眼珠忽悠一闪,轻松地说:“那不,好不容易生了个男孙孙,今日该过满月了。四庄八邻的亲朋好友来贺喜,凑合着吃一顿。”
“呃,是这样?”排长这才不停地吃喝起来。延子松暗自庆幸,总算过了这一关。正吃着,副排长停下了筷子,蓝眼珠几转,突然说:“中尉,这么多人是不是有假,得认真地试他一试。”“怎么试,扒裤子?难看哄哄的,你的感兴趣?”排长嘻嘻哈哈比比划划地奚落道。“不,叫他们挨个吃红烧肉。”“哎,好主意,好主意!一试一个准。索洛夫,你去干吧。”“是,中尉。”索洛夫这馊主意一出,可把延家上下难坏了,把四方客人吓坏了,把索洛夫也馋坏了,红烧肉尚未过瘾,手抓肉又端上来了,那腿把子筋爪子是他最爱吃的,可眼下只好由中尉独享了。他眼珠嘀溜溜地望了望,不得已奉命去“试”,去查,真是自找的!
延子松给老伴和延心镜使了个眼色,便坐下来继续陪着中尉,半步不离左右。
索洛夫仍旧带着那两个荷枪挎刀的卫兵,来到马厩,咭哩呱啦地吆喝着,指挥尚在干活的十来个汉子排队。
宝莲紧跟着端一盘红烧肉来了。延心镜和女人端着肉和酒随后服侍着索洛夫。宝莲用心良苦地说:“长官叫大伙吃红烧肉,喜欢吃的多吃,不喜欢吃的少吃,等一会儿吃手抓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