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阔山长,人在世上绝不是独自行走,实在没人陪就养只大白鹅吧。
——索峰手记
萧清棠非常好奇,他在金陵城的主街道上东瞅瞅,西看看,怎么瞧都瞧不够。
山下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怪不得师父师兄总跟自己说要静心呢。世间如此繁华,伴随而来的是无数诱惑和陷阱,人坚守自己的本心最是难得。
这一路逛下来,萧清棠凭着一张软糯的包子脸,收获了一众人的好感。
现在萧清棠左手举着一串冰糖葫芦,右手捧着炸糕与烧饼,都是大叔大婶们送的。多得拿不过来,就便宜了索峰他们,白白地沾了光。
索峰已经吃了三个薄荷糕,意犹未尽地问:“徐兄,你们以前下山都带着小棠来化缘吗?”
“没有啊,这是第一次带他出来。”徐清阳苦着脸,一手拿着六串羊肉串,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的师弟着了别人的道。
他身后跟着的武当弟子手上也塞满了各种美食,有说有笑地去看旁边的新鲜玩意。
索峰十分自来熟,从徐清阳手里拿了三串羊肉串:“以后多带小棠出来见见世面,不过要注意让他少吃点。”
“你少吃点吧!”徐清阳气呼呼地啃完一串羊肉,转头叮嘱身后的师弟们不要走散。
他看上去就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索峰一折竹签子:“我说,有你这么带师弟的吗?他们都多大的人了,让他们自己随便逛,天黑之前回醉仙居不行吗?”她一眨眼的功夫就将三串羊肉吞进肚子里,伸手又去拿徐清阳手里的羊肉串。
“干嘛干嘛,想吃自己去买!”徐清阳将羊肉串举得高高的,故意让索峰够不着。
“不!吃!了!”索峰颇有志气,“您自己个留着吧!”
索峰拍了拍手,蓦地在一家兵器铺前停了下来,铺面上有一口长刀引起了她的注意。这口刀的纹路均匀,整体的曲线流畅优美。她捧起这口刀对着光看了看,刀身泛着一种漂亮的深紫色,用力一弹,声音清越悠长。
好刀。
“老板!这口刀怎么卖?”索峰掂着刀,探头去喊这家店的主人。
“来了!”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掀开帘子走了出来,金灿灿的头发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竟是异域人,“姑娘蒿(好)眼力,这口刀经过千百磁(次)的锤炼,是窝的得谊(得意)之作,哈哈哈哈哈哈。”
这大汉讲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原话,爽朗大笑。
“不多,无凉银子(五两银子)。”
“哎呀,我给您二两银子,以后我常来您这里买兵器。”
“三凉!”
“二两五!”
“曾角(成交)!”
武当弟子们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为何转眼间刀的价钱竟少了一半。而且索姑娘和那个老板都眉开眼笑的,像是捡到了什么大便宜。
这口刀的价钱明显不值五两银子,肯定也用不了二两银子。这老板赚了钱当然高兴,但索峰看中的是这个老板的手艺做工,特别是他的人脉。索老爷子曾与索峰聊起过,来中原做买卖的异域商人都有庞大的商队做照应,而每个商队必有自己的商道,各种奇珍异宝都从上面流过,单说走一趟的利润都极其丰厚。
“老板哪里人?”索峰随便耍了几下刀,刀风嗡嗡铮鸣,十分满意。
“窝来自波斯......等以虾(等一下)!”老板喊道。
他的一双海蓝色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索峰,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身朝铺子里跑去,留下索峰他们大眼瞪小眼。
铺子里传来一阵乒里乓啷的乱翻声,没过多长时间老板抱着一个卷轴走了回来。
老板将卷轴铺开放在桌子上,上面赫然画着一个同样金发碧眼的美男子,但明显要比他年轻。老板非常骄傲地叉着腰,说道:“这是窝的儿纸,姑娘有美有兴趣做窝的儿媳妇?”
索峰:“......”
武当弟子们直接惊呆了,觉得异域人真是豪迈奔放啊,竟然在大街上就能谈婚嫁娶。他们凑近看了看,若不是老板说了那是他的儿子,他们还真以为是一个异域舞娘呢。
画上的人一头长长的金发灿若流云,身上挂满了各种宝石服饰,蓝色的眸子灵动地看着画外的人。
“窝美兴趣。”索峰学着老板的腔调,提着刀扭头就跑。
“哎!你跑什么啊!等会儿!慢点儿!”徐清阳追了上去,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师弟。
索峰一边跑,一边还能听得见老板扯着脖子喊:“真的不宅考虑以虾吗(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周边的店主们都嘻嘻哈哈地嘲笑他:“老安,你怎么见一个姑娘就要把自己儿子给卖了?又吓跑一个吧!哈哈哈哈哈哈!”
那老板气呼呼地朝他们一摆手:“你们冬绳么!蒿姑娘能天天简招吗!要整渠!(你们懂什么!好姑娘能天天见着吗!要争取!)”
索峰一鼓作气冲过了好个店铺,最后找了家茶馆坐了下来,准备喘口气喝碗茶水。
“哎呦我的天哪,什么人都有。”索峰气喘吁吁,“茶博士!给我们都来壶好茶!”
茶博士不一会儿就端着茶和点心,给索峰他们摆上了桌:“来喽来喽!这是小店顶好的云茶,再附上时兴的茶点给客官们尝鲜!”
茶汤呈一种清亮的橙黄色,柔韧的茶叶在碗里打着旋儿,慢慢地舒展开来。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流入人的四肢百骸,闻起来说不出的轻松畅快。茶点也十分精巧可爱,现在摆在盘子里的共分为三种——藕粉桂花糕、青团、玫瑰饼,看起来花团锦簇。
“这么丰富啊,多谢多谢。”索峰赶紧往嘴里塞了块糕,又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半碗茶,这才缓过劲来。
“我看那老板的儿子挺好看的,你说你怎么不直接答应呢。”徐清阳幸灾乐祸地捂着嘴。
索峰忍住想把茶水泼在他脸上的冲动,笑意吟吟地说:“我可不要,你留着吧。”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地选胭脂水粉,挑什么兵器。”
“你说你一个牛鼻子,不乖乖地修身证道,嚼什么舌根。”
“你说什么!”
“客官说的是安老板吧,他天天想给他儿子找个中原媳妇,这不一直没能如愿吗。”茶博士赶紧岔开话题,打了个圆场,“不过也是,哪有像他那样站在大街上问的,不知道他的还以为是人贩子呢。”
“他为什么一定要中原女子做儿媳妇?”索峰不解。
“听说啊,他的夫人就是一位中原女子,可惜去的早。不过这安老板眼光不错,总是念叨着咱们中原女子多么美多么好。所以他逼着儿子一定要娶个中原女子回家,他儿子受不了了,就离家出走拜师学艺去了。”
“这样啊。”众人唏嘘不已。
“茶博士!结账!”“来啦!”
一位武当弟子皱着眉,用胳膊肘碰了碰徐清阳:“徐师兄,我总觉得那个安老板的儿子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苏师弟,你是说......他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徐清阳嘟囔着,“我也觉得奇怪......算了,这回金陵的比武大会说不定还能见着。”
“金发碧眼的可不多见,就怕......”那位姓苏的弟子有些迟疑。
“清岚,你究竟想说什么?”徐清阳的急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就怕他与当年那件事有牵扯。”苏清岚的声音压得不能再低,一阵微风也能将他的话吹散。徐清阳脸色倏地一变,握着茶碗的手指关节处泛了白。
当年那件事连师祖都讳莫如深,更成为了齐师兄的心结。因此徐清阳暗暗打定主意,不管那人与当年有没有牵扯,他一定要将那波斯小子抓在手里问个明白。
徐清阳这些年收集过与那件事有关的所有信息,将它们拼接在一起,也只能猜出个大概。里面倒有几幅关键人物的画像,徐清阳与师弟们凑在一块研究了半天。其中有两幅画的就是异域人,一幅黑发棕眼,一幅金发碧眼,全都遮着脸,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徐清阳没办法再瞅着齐师兄浑浑噩噩地度日,若能了解其中的缘由,说不定他就有办法解开齐师兄的心结。
索峰抹了一把嘴边的点心渣子:“成了成了,您别再把茶碗给捏碎了,还想赔钱呐?”
“你!”徐清阳刚要急,突然被一阵吵闹声给打断了。
“就这点破茶叶,也要老子掏十两银子?!”
“活腻了吧,知道我爹是谁吗?”
几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拍案而起,泼了茶博士一身茶水。
“几位爷,先请息怒。鄙人也没办法,这是小店的规矩啊。”茶博士没理会浑身的茶水,仍旧噙着笑意,“加上您刚泼的那碗,承惠二十两银子。”
“你找死!”公子哥抽出自己的佩剑,嚷嚷着就要往茶博士脑袋上砍。
还没等索峰出手,一把菜刀嗖地飞了过来,直接打偏了剑刃。
菜刀明晃晃地立在桌子上,倒映出那几个公子哥惊恐的脸。
从后面转出来一位身穿云锦松绿长裙的大姐,松松垮垮地挽了一个螺髻,斜插着三根手指粗的金簪。她还剩把菜刀握在手里,下巴快要抬到天上去了:“几只没断奶的小崽子,也敢到老娘的地界上蹦跶!也不满金陵城打听打听去,谁不知晓我齐玱?”
“齐玱?哪个齐玱?”“金陵城里哪还有第二个齐玱?她就是当朝长公主的宝贝孙女啊!”
这群公子哥气焰一下子灭了,哆嗦着围成一团。
当朝长公主自幼最爱读兵书,使得一手好枪法。当年宫变,她仅仅只有十六岁,护着尚且年幼的皇上,愣是于血海中杀出了一条生路。虽然现如今她已过了知年命的年纪,身子骨却依旧硬朗。有个大臣贪墨军饷,长公主直接提着长枪追了那大臣三条街,吓得他根本不敢去上朝。后来长公主又派人搜集好全部证据,给那大臣治了罪。
话说,长公主嫁给齐候只生了一个儿子,儿子也只生了一个齐玱,全家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本来长公主想把一身绝活传授给齐玱,怎奈何自己的宝贝孙女只爱耍菜刀,也就由着她了。
齐玱完完全全继承了她祖母的脾气,豪爽不矫情,眼睛里可揉不得半点沙子。
她挺胸叉腰,横眉立目,颇为不屑地瞅一眼抖成筛子的公子哥:“滚不滚?不滚老娘把你们全都剁碎了喂猪!滚滚滚!”
那几个公子哥赶紧连滚带爬,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她撇了撇嘴,吩咐茶博士把菜刀收好,目光一转就瞥到了索峰他们:“哎呦,小阳子也来啦,我那个不争气的堂弟呢,没跟你一起?”
徐清阳立马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恨不得缩到地缝里呆着。
齐玱是齐师兄的堂姐,俩人从小就在一起玩。也不知道是不是齐师兄得罪过自家堂姐,只要齐师兄一见到她,就要往树上躲,活像耗子见了猫。每次齐师兄都把自己推出来挡,徐清阳已经彻底见识过齐玱的厉害,怎奈何轻功不好,跑也跑不快。
她怎么在这儿啊。
徐清阳觉得自己运气委实不好。
齐玱白了一眼徐清阳,注意力又落到了索峰身上:“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被我堂弟抱了大腿的姑娘!不错不错!”
索峰琢磨着齐玱看自己的眼神怎么有点熟悉。没错,跟刚才那个波斯大叔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不慌不忙地端起碗,抿一口茶水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