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一袭青衣,墨发飞扬,覆手立在结界外,我心头大喜。
在我的印象中从没有见过师父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他总是一袭青衣,染就一树芳华,两袖清风,诉说着绝世风雅。
师父从不踏出极渊仙山一步,除了幼时我与三师姐溜去西崖子桃林被训,师父护短一事出过桃林,就连三师姐出嫁之时他也只是送她出山门而已。
我大喜,“师父!”
师父挥手间打破深渊结界,飘然落在我的面前。
我冲进师父的怀里,吸着鼻子,抽抽噎噎的哭:“师父,你可来了。呜呜呜……”
“去看看天尊吧。”师父抚摸着我的头发。
“天尊?他……怎么了?”
……
一路走来,弱水之畔,银河之遥,星辰坠落,流星消逝;弱水蔫蔫的耷拉着脑袋翻不出半点水花,毫无生气;银河摇摇欲坠,星光黯淡,如死了一般失了光彩。行走在昏暗无边的云端中,周身到处弥漫着血腥味、硝烟味。
丝丝浅淡血腥交聚缠绕,在空气中到处蔓延,如盛开在黑夜的曼陀罗花肆意绽放,妖娆妩媚,尽情欢歌。
我向前奔跑,想要立刻看清前方发生了什么。
时间静止,耳边的风声静止,就连自己的心跳声也静止,天地万物,全都静止。
天尊以意念化剑直插狰狞凶兽心脏的位置,剑气四散,云皆搅碎。凶兽嘶吼,声音毁天灭地,师父及时护住我的心耳,我才不至于心脉尽断。
凶兽痛苦挣扎,天尊额头浸汗,体力不支。
嘶吼声绵延不绝,凶兽被剑气所伤,通体爆炸,灰飞烟灭。
师父不察,一股黑烟缓缓飘进我的眉心,直钻灵台,然后消失不见。
我飞身接住坠落的天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能一声不吭将我丢在三十三天,却将自己置于险境?”我瞧着他苍白的脸色,心里无比害怕。
“冉冉……不哭,本尊……没、没事。”他竟虚弱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瞬间泪奔。
天尊的修为在渐渐流失,我哭着哀求师父:“师父,你救救他,好不好?师父……”
师父黯然摇头,无奈的说:“冉儿,没用了。异兽降世,毁天灭地,就算是大罗天的神仙齐上阵也对付不了它,今之能与之匹敌的只有天尊。”
“异兽?”我平生第一次听到异兽这个词,却铭记了一辈子。
师父继续说:“异兽便是饕餮,混沌,穷奇,梼杌,原是四大凶兽,与天齐生,生于仙界,长于魔界,数次作乱被镇压,后来四兽合体,在玲珑深渊修炼了数万年,今出来作乱,天上人间被异兽祸害,死伤无数,五界深受其害,被异兽搅的水深火热,变成人间炼狱,却也全都束手无策。”
眼看着天尊越来越虚弱,我跪在地上不住的向师父磕头,祈求他能救救天尊。
“冉儿,这也是天尊最后的劫数。混沌之劫,胜了便与天同寿,不死不灭,败了就长眠不醒,身归混沌。趁天尊还有时间,你与他好好说说话吧。”师父无力叹息,黯然远走,茫茫天地间,只有我和天尊二人对视凝望。
天尊活了几十万年,他不是不老不死吗?为什么还会有混沌劫?
后来,我穷尽半生才知道这个答案。
我痛彻心扉。
“冉冉,对不起啊,本尊又害你伤心了……”他的目光中蕴藏无尽的似海情深和万千不舍。
他想伸手再抚摸一下我的脸颊,手至半空便无力垂下。我突然就想到了凡间历劫之时,年迈苍老的他也是这般躺在我的怀里,想要抚摸我的脸颊,可这一简单的动作却也做不到。
“瑶瑶,这辈子太短了,我还没爱够你呢,咳咳咳。”
“瑶瑶不哭,为夫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咳咳咳,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娶你……你别哭啊……”
我已经体会过一回生离死别的痛苦了,第一次是他,第二次,多希望不是他啊。
“天尊,你说你还没爱够我呢,你说你不会丢下我一人,你说你还要娶我呢!冉冉只想再问您一句,天尊大人,这次您还会食言吗?”我哭着问他。
他语言苍白:“对不起……”
我打断他的话:“你别说话了,也许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就算违逆天命,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没用的。冉冉,听本尊说,以后本尊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替本尊看遍漫天云霞,千里花海;替本尊听人间情话,鸟语呢喃,以后也不要再喝烈酒了,对身体不好,还有啊,本尊上回打碎了你的那壶桂花酒,害你伤心了,本尊其实心里和你一样难受,对不起。”他强撑着说着这些令人伤心的话。
我泪如雨下:“你的嘱咐和认错是在承认自己很爱我吗?
“本尊爱你,无论是在凡间还是天界,只是本尊混沌之劫未过,恐怕不能与你厮守了。”
他终于承认他是爱我的,可等到这个答案之时却是生离死别之日,我怎能不心伤。
“天尊,以后我不纠缠你,也可以不爱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走,生生世世,我只要你平安喜乐,我要你活着,只要你能活着,我怎样都可以,我只要你活着啊。”我以手运力,将自己的修为和寿元渡进他的体内,哪怕我就此灰飞烟灭,只要他能活着,我也情愿。
其实,历劫归来天尊对我说的那些狠话,对我故作冷漠,对我狠心绝情都是有苦衷的。那时的我很伤情,天尊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我不明白,我还一味的误解他,天尊他该有多伤心啊。
“冉冉,不要这样,你会没命的,快点停下。本尊仙寿已尽,就算是如来佛施以援手也回天乏术,本尊不允许你伤害自己。”他温怒。
他无半点温度的唇贴在我的唇上,他的吻如****般急促,我的嘴唇被他啃的生疼,我依旧笨拙的回应他。
他将一颗圆丹送入我的口中,滑过我的喉咙。
一吻中止,我顶着红肿的嘴唇问他:“你喂我吃了什么?”
“冉冉,忘了本尊,你会有更好的前程,本尊,并非你良人。”他虚弱的躺在我的怀里,抓着我的手。
我瞬间明白了那颗圆丹的意义。
忘情丹,食丹者,忘情,忘爱。
他亲手断送了我们之间的情缘。
我将他搂的更紧,脸颊紧贴他冰冷的脸颊,情凄意切的问他:“你自作主张的让我吃下忘情丹,让我忘了你,可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若有一天,我喜欢上了别的男子,投进他人怀抱,你会不会难过?你会不会后悔今日喂我的这颗忘情丹?”
“不会。”他的回答简短又决绝。
他都要死了,又怎么会在乎若干年后我是否会投入他人怀抱?蠢笨如我,竟会问这种问题。
“你让我忘了你,对不起啊,我做不到。”他未经我允许喂我吃下忘情丹,我就敢擅自作主陪他身归混沌。
我发疯般将自己的毕生修为送入他的体内,我愿以仙寿作祭换他一缕生魂。
“不——”天尊瞪着我,决绝的摇着头。
我的后颈吃痛,外泄法力戛然而止。
也许是药效发挥了作用,我眼皮似千金重,终于慢慢的合上了双眼。
最后一眼,霜衣墨发的青年男子躺在我的身旁,我想再看看他的脸,我想记着他。可他的音容笑貌越来越模糊……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低呼:“冉儿,一念执着,可否换半生烟火?何苦?何苦?”
师父曾说:“冉儿,既然凡事情缘已了,你们的情便也断了,从此以后你莫要再见他了,趁早忘了他。”
师父口中的他,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