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立夏,连绵了一个月的春雨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睡梦中的小未晚砸吧砸吧嘴,梦里熠哥哥给的糖果还没有吃到便被保姆叫起。迟未晚揉了揉刚睡醒的大眼睛,那个自己喜欢的哥哥已经一个多月没来家里看自己了。
这时,迟夫人拿着一条黑色的公主裙走了进来,挥了挥手让保姆下去,自己給女儿换上。小娃娃盯着迟夫人问“妈妈,熠哥哥和干妈今天来吗”
从小未晚口中听到褚夫人,迟母原本红肿的眼框似是有泪水落下“晚晚,从今以后干妈不会来了,干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是她仍然在远处看着我们,我们不要忘记她好不好。”
“很远在哪,那我以后想见干妈了怎么办”小未晚歪头问道,三岁的小孩并不能理解生死意味着什么。
迟夫人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和小未晚心脏的位置说“在这”迟夫人低头擦了下眼角又说道“答应妈妈,一会见了楮熠,要乖,不要缠着他”
小未晚点了点头。并不明白为什么见了许久未见的熠哥哥不能缠着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见不到干妈了,是一面都见不到了吗。
迟家的车子停在了仙台墓园门口,迟母手捧一束白菊先下了车,迟父左手抱着年幼的迟未晚,右手牵着一身黑色礼服的小迟蔚跟在迟母身后。细雨霏霏洒落在墓园的青青绿草上,在肃穆的氛围上又凭添了一分悲婉。
来吊唁的人很多,三岁的迟未晚从众多穿着黑色衣服的大人们中看到了站在墓碑前的楮熠,小小的少年穿着黑色的西装,头低的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小拳头紧紧的握着,细雨洒在楮熠的发丝,肩上。迟未晚从迟父怀中跳了下来,晃着手上带着的小铃铛一响一响的跑向了楮熠,小雨打在脸上有点冰冰凉凉的感觉,迟未晚缩了缩脖子。
大人们都在安慰着还在丧妻之痛中的褚父,都未注意跑向楮熠的迟未晚。只有成年人膝盖高的迟未晚跑到了楮熠的脚边道“熠锅锅”
楮熠没有回答,小未晚看了看楮熠走到了和楮熠面对面的位置,抬起了小脑袋,啪嗒、啪嗒,两滴温热的雨滴落在了迟未晚扬起的小脸上,雨滴怎么是热的呢,待迟未晚看清这温热的雨滴是从这个自己喜欢的漂亮哥哥的眼睛里流出来的时候,才明白原来是熠哥哥哭了,一向温柔从来都是笑眯眯的熠哥哥在哭,那个她一出生就在自己身边笑着的男孩在哭呢。小未晚踮起脚尖,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抹去了楮熠脸上的泪水,可是刚刚擦去的眼泪却又滚滚而下,小未晚忽然心底没来由的难过,也哇的哭了起来。
楮熠看着眼前肉呼呼的小娃娃,多久了呢,从母亲在医院住院开始,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个自己也挂念着的小怪物似乎有在认真的长大呢。小小的迟未晚一边擦眼泪一边紧紧的拽着楮熠的手指,楮熠心里一阵难过,低下身子轻轻抱住了年幼的小娃娃,泪水如决堤一般却又安慰道“没事了小怪物,你也不要哭了。”
迟未晚抽抽搭搭的哭声被不远处的迟蔚听见,刚刚吊唁完还红着眼睛的小迟蔚走了过来,楮熠放开了抱着小怪物的手,迟蔚过来看了看还在抽搭的迟未晚,又看了看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楮熠,抱了抱楮熠,继而又看了看还在哭的小未晚,想说两句像样的话安慰楮熠却不知如何开口。
楮熠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这一个月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冗长又短暂。从住到医院的那天,褚夫人的身体状态就急剧下降,原本饱满的脸变得憔悴不堪。这一年里,褚母断断续续的到医院治疗,褚父因为生意规模的再次扩大而鲜少有时间陪着一起过来,经常是迟夫人和褚家的保姆一同来医院,直到最后的最后褚夫人严重到留院治疗。
楮熠只知道自己的妈妈得了很严重的病,但却从未想过严重到要离开自己。这一年中,楮熠怨恨过自己的父亲,明明母亲病的严重,褚父却依旧热衷于为自己的事业开疆扩土。在母亲没有住院之前,父亲偶尔在家也是避免不了的要和母亲争吵几句,楮熠问过为什么,可每次褚母都温柔的告诉楮熠没有什么事情。越是这样的说辞越让楮熠感到疑惑不已。当楮熠不小心在父亲的书房中翻出一张旧照片时,小楮熠似乎明白了,父亲心中的那个人可能一直都不是母亲,而母亲似乎也是知道这一切的。在褚母病情愈发严重的情况下楮熠第一次学会了隐忍。
褚母病重的最后一个月,褚父才经常的往返于医院与公司之间,似乎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能不计前嫌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一谈。那天,楮熠放学后被司机接到了医院,待母亲病房内来看望褚母的人们都散去之后,褚母将楮熠叫到了病床前,褚母用插满针管的手慈爱的摸了摸楮熠的头说“一年多的时间我的小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要长成小男子汉了,不过妈妈可能等不到那天了,我这一生,做过很多事,对过,错过,但是我从没有后悔过,而我最开心的就是有了小熠你”
“不会的,你会看着我长大的”楮熠听到褚母的话立刻答道,他不想听什么再也见不到这种话。
褚母看着楮熠温柔道“是啊,我会看着小熠长大的,所以我们要约定,小熠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长大,小熠从今天起已经是小男子汉了,要坚强,要善良,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的,如果想我了要记得看看天空哦,妈妈就在那里”
小楮熠哇的哭出声来“我才不要,妈妈就在我身边看着我就好”
褚母温柔的替楮熠拭去眼泪说道“小熠已经是男子汉了,不能轻易的流眼泪了,会让人笑话的”,这段时间楮熠对褚父的态度褚母都看在眼里,复又对楮熠说“妈妈是爱爸爸的,所以小熠,无论爸爸做了什么,都不要恨他,我的小熠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迟阿姨是妈妈最好的朋友,小熠也要好好待迟蔚和晚晚,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妈妈呀,会一直一直都在”褚母将楮熠紧紧的搂在了怀里,眼泪无声的留下,楮熠是她在人世间唯一的牵挂,如果可以她多想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如果可以她是多想为他挡下这时间所有悲伤丑恶,可是没有如果,老天甚至连多几年的时间都不肯留给她。这是褚母最后留给褚熠的话,病重晚期,褚母已经虚弱到不能说些什么,只能用目光一遍一遍的看着褚熠,想把他的眉目一笔一笔的刻画在眼里,永生永世的记得。
楮熠已经想不起葬礼结束后是怎么回到家中,只记得偌大的别墅再也没有了那个眉眼温柔的女人,只有几个佣人和自己那不常在家的老爸。淋了一天雨的楮熠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洗了个热水澡,浑浑噩噩的上了床。不知睡了多久,梦魇一个接着一个,身体也难受至极,夜里楮熠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在自己的额头试探,困得眼皮只能睁开一条缝的楮熠看见褚父給自己量体温,随后又接过佣人过凉水的毛巾盖在楮熠额头为他降温。褚父担忧的看着褚熠,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此刻的关心与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楮熠吃了药后又沉沉的睡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睁开眼看见照在床边的金色阳光,楮熠摸了摸额头感到不是那么昏昏沉沉了之后,穿好衣服鞋子后下了楼。自从褚母去世之后,褚熠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自己能做的事情都不愿再去麻烦别人。
当快走到一楼时,楮熠听到了姑姑的声音。褚熠的姑姑是褚父公司的股东之一,由于哥哥的庇佑,从小骄纵惯了,慢慢长成了一个强势的女人,中年的光景便离了婚独自带着一个女孩,由于在物质上的富足,过得也是风光自在。这个全身珠光宝气的女人此时正品着手里的咖啡跟褚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褚熠刚迈开步子要走下楼梯,只听姑姑说道“哥,嫂子刚过世,有些话我确实不便说。褚熠虽然还小,但是关于褚熠和迟家的婚事,我还是觉得提早做打算的好,毕竟孩子小没有感情,现在嫂子不在了,今后两家能不能长走动另说,就是今后也不保证小熠一定会娶那迟家的小丫头,迟家并非小门小户,就是在上面也是说得上话的,迟家那丫头不喜欢褚熠还好说,这外一褚熠心仪了其他姑娘,到时候在做打算都晚了,我看那迟家的小丫头被迟文煦(迟父)娇惯的不行,那是要星星绝不給摘月亮,要是到时两家因为这件事闹僵了,咱们企业做的再大也是会受影响的。”
褚熠听到此,停下了已经迈开的步子,只听姑姑又说道“这婚事虽是嫂子在世时定下的,可是这个中变数已经不能与嫂子在世时同日而语了,企业事小,若是小熠长大了真的不喜欢迟家丫头,我们有这承诺在,把人家拖成了大姑娘,那是不得不娶进门的。到时候褚熠若是心有不甘的娶了迟家那小丫头,这一辈子岂不是要走了你的老路,对两个孩子都不是好事”姑姑放下手中的咖啡,虽然很担心自家企业,但是看着自己哥哥和嫂子有缘无分的一生,也是一万个不愿意自己唯一的侄子再去走这条看不见头的老路。
听见走老路这段话,褚父皱了皱眉道,不置可否,当年确实是荣佩(褚夫人)追求的自己,而自己也是听了家里门当户对的话不得不和自己心爱的人错过,即使后来有了褚熠,可褚夫人在自己心里的位置也都只是相敬如宾的妻子,爱这种事真的是难以勉强,回头想想,褚夫人没有什么做的不对,相反是自己一直在外面拈花惹草,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可是自己对妻子除了愧疚,却没有办法去补偿一丝爱情。可话虽是这么说,自己的生意正在再次扩大的重要阶段,不得不倚靠迟家这颗大树来垄断这个市场。
褚父念头一闪而过,随即道“褚熠的婚事是荣佩(褚夫人)在世时便定下的,这桩婚事务必执行,不管褚熠以后愿意不愿意”
姑姑看着褚父道“大哥,我知道想垄断国内市场就势必要倚靠迟家这层去打通关系,可是生意做到多大是大呢,小熠才多大就要为了这个家族去委曲求全,你当真忍心”
“即使由着自己的性子又怎样,婚姻失败的还少吗,褚熠生在褚家,就身不由己,我能给他全部的自由和想要的一切,除了婚姻这件事,以后不提,现在褚熠和迟家的婚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荣佩已经不在了,只要小熠和迟家的这层关系在,迟家才会在政治上给褚家庇佑,而褚家现在很需要这层关系。”
婚姻失败,由着自己的性子,姑姑听到这里哑然失声,想想自己由着性子来的婚姻最后以离婚收场,又有什么立场去说服自己的大哥。姑姑看着褚父道“大哥,你真的变了”说罢,拿了包气愤的走出了褚家的别墅。
是啊,一段失败的婚姻足以改变一个人,曾经的褚父也是一颗赤子之心,也相信过爱情,只不过最后终究还是败给了现实,婚姻也不过是让家族的生意更上一层的筹码,而自己的初心和记忆中的恋人早就在这些年的莺莺燕燕中被抛之脑后。
听完褚父与姑姑谈话的楮熠,站在楼梯上,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转头向自己房间走去。
楮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低头坐在床边,九岁的楮熠还不能从褚父刚刚的一番话中缓过神来。原来和迟家当年的指腹为婚在褚父看来就是垄断市场的保护伞,自己的命运却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的父亲背叛了自己的母亲,现在却还要利用自己,楮熠想到这里只觉得浑身一阵痉挛,真是恶心至极。
楮熠抬起头,目光扫过床边摆着的照片,那里摆着褚母的照片,还有和迟蔚一起的照片,最后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牵着迟未晚的一张照片上,那是两岁多的小怪物学着走路的照片。楮熠目光一沉,自己生在褚家这一切似乎都是不可避免的了。可是,那个小怪物呢,自己答应过母亲要好好对待的小怪物呢,她又有什么错,来跟自己趟这趟浑水去成为这个家的牺牲品,从百天初见到现在三岁的小怪物看起来都过于依赖自己了,如果长大的小怪物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她会恨自己吗,有一天会不会也像自己母亲那样离开自己。楮熠不敢往下想,他是绝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那个自己心中牵挂的小怪物应该有她自己的人生,应该幸福快乐的活着。也许慢慢抽离出她的生活,甚至让小怪物讨厌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