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槐回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许秋怡,后者已经不似前天夜里那般心如死灰了,只是神色茫然,魂不守舍,好似一副空壳。
这女人是又蠢又可怜,槐爷之所以不杀她,纯粹是没想出一个杀她的理由......
到了。
槐爷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上四个大字。
三里书院。
取名于春秋,意为三里路,三里声,三里茅屋三里书。
大致意思是,有多大能耐干多大事,有多大地方放多少书。
“站住。”
姜小槐刚想进去,就被门口站着的一个小厮拦下了。
“不才听闻胶东有个三里书院,举世闻名,特来拜会。”
槐爷虽心有怒意,依旧是作了个揖。
来到人家庙门前,还是客气点好。
“哦?你又是何门何派?姓甚名谁?”
小厮恶语相向,这倒不能怪他。
昨日管家将他好生骂了一通,说这几日会有一些大人物要来,让他好好把关,把不必要的人轰出去。
就是那传说中的儒家家主孔方,他也只是让他一个进去,把那女娃娃留在了院外。
“不才无门无派,只是一个半路出家的书生。”
“原来是个不入流的文人。速速离去,莫要等我招呼府役出来,叫你尝一尝棍棒之法。”
小厮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这俩天他轰走不少好事者了。
姜小槐不知是前天夜里受尽了梅花婆婆的气,还是被那句不入流给刺激到了,心生大怒,一把从许秋怡手上拔出那柄秋染剑,身影疾掠,一息间就到了那小厮跟前,那小厮见此,吓的瘫软在地,只是姜小槐的那柄剑没有落到他头上,而是在他脚下,不断挥舞,一时间,青石激迸,尘烟四起。
待姜小槐收手后,小厮擦了擦眼睛,只见地上刻着四个大字。
末等下人。
“你这末等下人接待我这不入流的文人,这书院,我进不进得?”
姜小槐气息平稳,将剑插进剑鞘中。
许秋怡依旧是神色茫然,槐爷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小厮吓得说不出话,好在管家听到府外的动静及时走了出来。
“来者可是江鬼先生?”
“正是。”
“请随我来。”
姜小槐点了点头,江鬼是他和杜傲当年在洛阳混迹时的花名,有过江鬼之意。
管家倒也本分,只是偷偷看了一眼姜小槐身边神色不正常的女人便不再多看,尽管那女子国色天香,生的好生俊俏。
不知路过几个小亭后,姜小槐终于见到一块空地,空地上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其中一个石凳上坐着一个衣着朴素,眉宇英俊,气质不凡的男子。
管家行了一个大礼,便退下去了。
姜小槐拉着许秋怡,选了俩张石凳入座。
“聊完了?”
男子正是小文圣,槐爷从他手里接过茶壶,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许秋怡倒了一杯。
“旧的,差不多,新的,一句没聊。”
小文圣眼神深邃,盯了一眼许秋怡。
“她怎么了?”
“当你知道自己所努力的一切,都是在别人的玩弄之下,你也会这样。”
小文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今后朝局可有变动?”
“没有,跟我们想的一样,遗老自知朝中呆不久,应该是以退为进,右迁江南......”
“与凉幽王南北掣肘。”
小文圣搭过许秋怡的脉,向姜小槐点了点头,示意女子身体无恙。
“离得近,还会偷着骂,这离得远,估计就是破口大骂了......”
“毕竟,打不着了......”
姜小槐言语戏谑,嘴角挂着一丝嘲弄。
“不过,有个变数。”
小文圣眨了眨眼睛。
“你是说那陈良?”
“嗯,李无心应该会去荆州,朝堂之上能掌文人之首的就剩下慕容太师和江流儿了......”
“毕竟,李无心的局在这天下,不在这文统之争。”
小文圣从袖中取出一个装有香料的锦囊,随后递给姜小槐,示意其将香囊放在许秋怡鼻翼下。
“真要把江流儿打入遗老那一派?”
“他能来这胶东,说明还是安于现状的。把他一起考虑了,总不会吃亏。”
“那她......”
“朝中有陈良对遗老,公主喜闻乐见,自然不会插手,说不定,还能帮他一把。”
小文圣神情复杂的看着姜小槐。
你这样为姬忇扫清障碍,真的值吗?
大概天下是值得的。
只是,他为他不值。
“那陈良真会大兴科举?”
姜小槐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无需多虑,亡国文人那么多,除了一堆吃饭不干事的遗老,都郁郁寡欢,甚至愤愤而终。如今能开这个门,将十万儒生甚至更多文人放进来,这么好的机会,陈良不会放过。”
小文圣神色有些疲倦,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放于自己的鼻翼下,深深吸了一口。
回魂香,有清神,醒脑之功效。
姜小槐点点头,别看陈良入朝后只是一人,若真能让他兴起了科举,那就有无数文人为他所用,到时候,诸朝遗老只怕如过街之鼠,四处逃窜了。
这许平之倒是有点本事,能发现这个奇才。
只是这奇才,不见得为他所用,即便他又送佳人又帮其上位。
“唉,上一代文人,吵了那么久,最后有人见百姓因此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便不想吵了......”
“如今,我又该去向何处?”
小文圣双手负与身后,望北而立,轻轻一叹。
那方向,是北海城的方向。
那里,有第二局等着姜小槐。
大魏虽一统天下,但其中的弊端也在慢慢浮现,稍后差错,便万劫不复。
究其因,不过是人,能杀完。心,杀不完。
“走吧,第一局,我勉强帮你扛下了。百家至少十年,没有争世之心了......”
姜小槐朝小文圣的背影行了一个大礼,孔方有惊世之姿,只要他大手一挥,十万文士定当拥簇。
更何况,百家虽被驱逐,在各国百姓眼里,一直都是名门正统,几百年的传承。
真到那时,遗老新贵与他鱼死网破,只怕死的还是那些无辜的书生,受苦受难的还是那些盲从的百姓......
......
来时是那条路,去时依旧是那条路。
马还是那匹马,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不知多久后,许秋怡眸中迸出一抹异彩,随后翻身下马,跪在姜小槐身马前。
“求公子收下秋儿。”
女子神色坚决,姜小槐看在眼里,露出一丝可怜。
朝中大臣每每上朝,喜好交头接耳,却不知这些事情,在那坐上之人眼里,看的是一丝不落。
这天下,也是如此。
凉幽王要反,遗老要贪,一些亡国的太守妄想光复......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清醒之人眼里。
他知道,姬月知道,姬忇知道,甚至那凉幽王自己,也全都知道。
可惜,许平之不知道。
从他给姜小槐的那张纸条,“世上从无花鸟堂”就能知道,他离真相,还差着一个许秋怡。
这一家子,被姬月利用,在浑然不知中沾沾自喜,误以为自己又离大齐进了一步......
孰不知,这一切,都被姬月玩弄于鼓掌之中......
“求公子收下秋儿......当狗。”
许秋怡咬紧牙关,她不懂什么文脉之争,也不懂什么各方角力,她只想救她父亲,她知道,只有眼前这个男人能救他。
因为,他根本不是什么废物太子!
他是那......掌局之人!
“皓子龙。”
姜小槐淡淡的喊了一句,路边慢慢走近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模样颇为惨烈。
姜小槐神色讶异,似乎想不明白他怎么落得这副光景。
“一个拓跋真,就伤成这样?”
“出城前,又与人打了一架。”
皓子龙撕下长袖,绑在左胸的伤口上。
“哦?谁?”
“春江楼楼主,王野。”
姜小槐听完略微思索,随后恍然大悟。
他刚开始还好奇,姬月怎么会知道许平之的事,原来,竟是许平之自己找上门的。
呵,花鸟堂!
当初张武告诉他时,他没有理会,只要不妄想着依附他这颗大树,就不会着了这个道。
如今看来,世人皆贪!
“他找你打架干嘛?”
“子龙不知。似乎是他主子的意思。”
“恁他娘!”
姜小槐勃然大怒,这小蹄子当真是不知好歹,她弄花鸟堂,他忍了,因为他有一份赎罪的心。
她派肖郎来阻他,他也忍了,毕竟他是男人,她是女人。
如今,她竟然敢动皓子龙,实在是挑衅过头了!
这女人,莫不是是忘了七年前的恐惧?
槐爷脸上乌云密布,良久,见许秋怡仍跪在地上,才慢慢好转。似乎终于想起了他叫皓子龙出来的正事。
“皓子龙。”
“子龙在。”
“大魏洪武元年,旧楚太子姜小槐纳青州太守之女许氏为妾,赐名秋怡,天地为鉴,日月共听!”
许秋怡神色呆滞的看着马上的男子,她只是想留在他身边,以便日后他救一下自己的父亲,哪怕只是一个端茶送水的奴婢,至于妾......这是她万万不敢奢求的......
“子龙听命!”
执枪男子单膝跪地,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即便听起来颇为滑稽。
一条小路,三个人,认认真真的学着旧楚皇室的礼,纳的却是寻常人家的妾。
就像民间的稚童,玩起过家家的游戏,因为不懂妃后之别,只好统称妻妾。
姜小槐目光望向远方,在他身边,没有雄兵百万,没有满朝文武,只有他一个孤零零的王,领着一个孤零零的将。
他之所以下这个决心。
只因他在此刻,突然发觉。
他和她一样......
都是,这天下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