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纸条上提供的地址，二人边问边向前走。
渐渐地，街道变得干净、漂亮起来，街边出现了一栋栋豪华的别墅，这一带大概就是这里的富人区吧。
天色暗了下来，他们来到一栋白色的别墅门前，只见大铁门门口的牌匾上写着：星辰大海公司。老武按了几下门铃，开门的是一个戴眼镜的胖子。
“请问买买提先生在吗？”老武小心地问道。
“进来吧。”他用两根手指扶了一下眼镜架。
屋里就是一般公司的陈设，他们在CEO的大班台面前两把沙发椅上坐下。
“买船票的？”他问道。
“我们想打听点事。”老武答道。
“谨慎是对的，需要相互了解嘛。外面街边上那帮卖票的都是骗子，刚才你们遇上了吧？专门骗初来乍到的，买票还是要找正规公司，靠谱。”
老武完全看不出眼前这胖子和浪漫的星辰大海有何联系，那胖子戴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憨憨的，但小眼睛里的眼神闪烁不定，露出狡黠的目光。
“我老婆去世得早，你知道吗？丢下一孩子，你知道吗？”他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很快又把一身肥肉堆在桌上，镜片后的一双小眼睛盯着小丽手腕上的名表，“你知道吗？我们公司一直致力于帮助那些有‘太空梦’的人。”
“您就是买买提先生？”老武问道。
“正是本人。”
“这是您的公司？”
“是我师父的。”
“这里到底谁说了算？”
“当然是我师父。”
“你能打电话叫他来一趟吗？”
“如果你们要买票就可以。”
“我们就是来买船票的。”
“你知道吗？”胖子突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不过你们还是别找他。”
他合上嘴，双唇紧闭。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烟抽多了！”他似乎是在说明自己外貌缺陷的由来。
“为什么不能找他？”
“我师父很厉害的。”
“怎么个厉害法？”老武觉得这胖子蛮有意思的。
“他在黑白两道都混过，你知道吗？在这里提起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师父心狠手辣，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胖子话锋一转，“不过盗亦有道，只要你出得起钱……那绝对是一流服务。”
“多少钱一张票？”
买买提再一次强调道：“这得听我师父的。”
事已至此，大家都无话可说了，气氛十分尴尬。
“你们到底是不是来买票的？”买买提还是沉不住气了。
“是啊，不过要跟你老板谈。”老武说。
“那我呼他一下。”买买提开始一下一下地拨打起桌上的一部古董座机。
“这家公司就你们两个？”老武问道。
“目前是这样，人手够了。”
屋子的一面墙上有一张业绩图，老武走过去研究了一会，看来这家公司真是在卖航天飞船的票，已经经营三年多了。另一面墙上是一张宣传海报，上面是电脑合成的月球城市照片，月球上的居民戴着头盔，显出兴高采烈的样子。
老武正看着，门突然间打开了，一个像旗杆一样一身正装的家伙径直走向大班台，买买提并未察觉，那家伙上前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头。
“又坐我座！你还管不管你家孩子了，整天就拿我的本事骗傻妞上床，家政公司说你孩子又逃学了。”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他发现屋里还有别人，“他们是怎么回事？”
“买船票的，想找我们帮忙。”
“给钱了吗？”
“还没。”
“不给钱理个屁啊。”
老武突然觉得这公鸭嗓子怎么那么耳熟啊！很像他调查过的一个人，老武对他的案子印象很深，此人混过黑社会，手下曾有几十号人，卖过电子毒品，号称会催眠术，还帮他破过一个大案。
“您是老板？”老武问道。
“啊。”
当瘦子摘下墨镜，着实让老武大吃一惊。
“幽灵！”果然是这厮，老武不禁脱口而出。
“啊啊啊，大侦探！”那人边夸张地感叹边张开双臂向他扑来，老武只得象征性地跟他轻轻抱了一下。
“原来你们认识啊。”买买提站起身，在桌后搓着手陪着笑脸。
“以前我的屋子里闹鬼，他帮我抓到了。”幽灵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老武。老武心里很清楚那不是一个鬼，是一个职业杀手。
“您不光是来旅游的吧？”幽灵盯着道。
“我就是来旅游的。”老武平静道。他开始怀疑这家伙跟这一切有关系了，他打算要弄清这个真相，至少要从幽灵身上找到一些线索。
“知道，知道，大侦探退隐了，终于有时间了。”
“那你呢，怎么会想到来这的？”老武知道他后来因为涉黑被市民法庭驱逐出国了。
“我喜欢这里的原始状态，不喜欢现代化的大城市，你是知道的......”他略显尴尬道。
他把目光转向小丽，“这位漂亮的小姐是……”
“我朋友，小丽。”
小丽礼貌性地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老武这才发现这些天来，她的脸被晒黑了。
幽灵双手紧紧地握住小丽的手，小丽用力抽了几次才抽了出来。
“跟你打听一件事。”老武对幽灵道。
“尽管说。”月老把目光从小丽身上转过来。
“是这样，小丽跟她哥哥失去联系了，她很着急。”
“哦，他来这啦？我跟你们问问。”月老边说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部老式的卫星电话，抽出一根很长的天线。
小丽一脸沮丧。
“先别着急，我知道他们去哪了。”
月老打开桌上的台式电脑。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小丽告诉了她哥哥的姓名。
“在这，在名单中，”幽灵指着一长串名单中的一行道，“他去月宫了，和一个旅行团一块。”
“月宫！”老武心说这帮孩子可真会玩。
幽灵仿佛看穿了老武的心思，他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道：“月宫我去过一次，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妙的体验。”
“真相是这个世上最美妙的东西，甚至比女人还美妙。”他转过头来，看了老武一眼，好像在向他征求意见似的，“我相信老武先生一定跟我有同感。”
老武微微笑了一下，未置可否。
“只不过我们大多数人都在回避真相。”幽灵见老武没搭理他，眼睛便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继续道，“他们懒得为寻求真相付出，是因为他们担心知道真相会给他们带来不舒适感，所以他们一生都在逃避他们不敢面对的真相。”
“怎么样？咱们也去月宫。”老武对小丽开玩笑道。
“好啊。”小丽用中指和食指比出一个V手势撑起嘴角，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她眼神仍是忧郁的，但老武觉得小丽强装笑颜的样子真是可爱。
“外面那些小广告都是骗人的，街边那帮老太婆也是。”幽灵继续唠叨道，“去月宫的船票早卖光了，政府已经没有正式航班了。我们现在是自己在组团，用鑫国的运载火箭，改装的。虽然没航天飞机那么舒服，但也没什么问题。”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飞机一次载五十人，咱凑齐十人就走，绝对是豪华团，你要是有客源的话，凑齐十个就免你一位。”
老武笑而不语。
“咱们先不谈这个，我请你们吃大餐。”幽灵突然话题一转，问道：“你们是怎么来的？”
“开车。”老武道。
“车停哪了？”
“停山下了。”
“这样，车钥匙给买买提，一会就给你停饭馆门口。”
“饭馆有多远？”
“没多远，就在隔壁，我们走过去。”
幽灵往腋下塞了一个小皮包，领着他们出了门。
一路上，月老一直不停地偷瞄小丽，他突然压低声音对老武耳语道：“没想到大侦探还是泡妞高手，这女的起码在九分以上。”
小丽似乎听见了他的话，躲得远远的。
“普通朋友而已。”老武随口道。
说话间，月老带他们走进了街边一家叫星月烤肉的餐馆。
“跟您留着座呢……”门卫拉开了一扇弹簧玻璃门。
门一开，流光和喧哗声立马扑面而来，巨大的餐厅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一行人在靠边的一张餐桌旁坐下。
老武注意到餐厅的左侧有一个小型舞台，大概是为驻唱歌手准备的。
入座后，老武和幽灵坐一排，可能是为了躲避幽灵犀利的目光，小丽一直低头仔细地研究菜单。
“这里每天都有演出。”幽灵道。
他们三个在一张靠近舞台的餐桌旁坐下。
“我特别喜欢这种市井氛围。”不知什么时候，幽灵戴上了一顶假发，似乎显得比以前年轻了一些，但副作用是脑袋变得臃肿了。他一边给自己系上餐巾，一边洋洋得意道：“吃自助餐一定要占据了一个好位置，可以总览全局，但别人却不易察觉，而且靠近烤肉坊，这个就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里能点餐吗？”小丽从菜谱里抬起头。
“只有自助餐，”幽灵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胸有成竹道：“再过两分钟就上生鱼片了。”
果然，不一会，一大盘生鱼片就端上来了，人们蜂拥而上，围着盘子挤作一团，一小个子甚至爬到了别人的背上，拿着叉子从头与头的缝隙间伸下胳膊去捞。
“吃自助餐就是体验残酷人生，要想保本就不能错过稍纵即逝的机会，午餐上生鱼片机会只有一次，而晚餐是三次，没勇气、没准备的人就很难吃到。”幽灵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老武，平静道：“你们看好了，下一轮我要亲自出马了。”
老武注意到：在烤肉店的伙计们举着沉重的铁叉穿梭在饭桌间，上面串着各式各样庞大的烤制食品，有的是整个一条羊腿或是狗腿什么的，他们用锋利的片刀把烤肉削到每一位食客的盘子里，他切割烤肉时，快刀闪过的寒光，老武心想：要是他们像街上那些疯子那样彻底厌倦了生活，那该有多可怕！“别小瞧这里的打工仔，都是在校大学生，单纯、有礼貌、幽默，最重要的是他们对工作充满了热情，工资还比一般打工仔少。”幽灵耐心地介绍到，“但不出仨月，他们就会失去服务的激情，当他们厌倦了以后，这家店的老板就会再换一批，当然，还是大学生。”
“这里有大学？”
“有一所联大。”
运送烤肉的小工们互相开着下流的玩笑，老武尽量绷着脸，由于刚才他们一直在谈论一个关于香蕉的黄色玩笑，以至于一个木讷的伙计在给他们分叉烧肉时问道：“你们要香蕉吗？”看着这个眼镜小哥一脸尴尬的表情，老武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头脑简单真是一种福！
“今朝有酒今朝醉，可劲地造吧。”老武听见邻桌有人说。
他没有看见买买提，问道：“买买提呢？他怎么没来？”
“他不吃猪肉，也不喝酒。”幽灵道。
“他信佛？”
“就他？信屁的佛，这就是他的饮食习惯。”
舞台上突然传来一阵吉他的拨弦声，吓了老武一跳，一个男歌手怀抱一把蓝色吉他自弹自唱道：
“西瓜变了，黄瓜变了，西红柿也变了，它们再也不是小时候的味道。羊肉不是，猪肉不是，鸡肉也不是。小河渴死了，小山丢了青衣，起风了，
到处是灰尘，房屋越来越高越来越不好看，人们都在忙，偶尔为了钱悲伤……”
听着这个歌词，尽管五颜六色的聚光灯都打在了那位歌手的身上，却有一种凄凄惨惨的感觉。
“操，这些个傻逼就知道唱这种傻逼歌，”幽灵不屑道，“我从不担心环保问题，我努力工作，花钱让人植树而不是整天抱怨。”
小丽很喜欢那个歌手，一直在认真听，但幽灵的话又令她投入了感动的眼神。
老武心想：我还不了解你个“钱串子”，你能做个屁环保工作，也就做样子骗骗傻屌和小姑娘。
幽灵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我们不能对上面评价太多，小声点，这是雷区，笨蛋没兴趣，聪明人都识趣地不去触碰，就怕那些道聪明不聪明的人自作聪明自讨苦吃，那是比笨蛋还笨的大傻逼。”
幽灵递给过一支烟，老武摇了摇头。
“这一带是富人区。”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继续道：“这家饭馆，我差不多天天都来。”
“这顿饭很贵吧。”
“这里不收钱。”
“不收钱？”
“本地自制小金币。”幽灵从桌上的小皮包里掏出一枚金币递给老武。
老武拿过来就着餐厅的灯光一看，只见金币上印着两个太阳的标志。这个标志他好像在哪见过，没错，这就是以前幽灵控制的那个黑社会团伙的标志，这个黑社会组织一直很神秘，好像只是一个分支，还有一个总部。老武本可以查出他们的总部，但环球局予以阻止，没人付钱的活，他是不会接的。
“99足金，本公司参与设计。”幽灵得意道。
老武现在很想搞到幽灵的卫星电话，一方面他有几个重要电话要打，另一方面他知道只要弄到他的手机，所有的秘密就都解开了。
“我想打个电话，想借你手机用下。”他还是没忍住这个需求。
“局域网，打不出去的。”幽灵的表情看上不像是在说谎，但老武跟他打过交道，知道这孙子平时说话时，你根本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他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
“小姐，能否请您跳支舞？”一个文质彬彬、戴着一副眼镜的中年人突然出现在他们桌旁，对着小丽行了一个邀请礼。
“去去去，眼镜哥，你瞅这有谁跳舞来着，就你事多。”
中年人尴尬地笑了笑，慌忙退下。
“这人就是一老坏蛋，经常在这性骚扰，也不挑食，是个女的就敢上。”
“跟你打听一件事。”老武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尽管问。”幽灵深深吸了一口烟。
“你去过地震纪念馆吗？”
“去过啊，”幽灵不解道，“怎么啦？”
“大门口有一张张贴画，或者叫海报之类的东西。”
幽灵一脸迷惑地看着老武。
“有一张侧面像......”
“啊哈......”幽灵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道：“鲭鱼小姐。”
“对，”老武心中一阵狂喜，“是她。”
“大美女啊！”幽灵若有所思道，“她让世界充满了希望。”
“她现在在哪？”老武急切地问道。
“她在月宫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老武觉得这一切太荒谬了。
“我给她办的手续。”
老武心说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个令人朝思暮想的大美女！”
老武转头看了一眼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演出的小丽，突然热血上涌，他决定带小丽去趟月宫。
“我要两张船票，多少钱？”
“好说，好说。”幽灵微笑着给老武倒了一杯酒。
老武注意到在他们旁边的一桌是一对情侣，他俩面对面坐着，小伙子看上去已经陷入爱河，他双手托腮，含情脉脉地盯着那女人的脸看。
但那女的时不时地盯着小伙子的腰看：“能借你钱包看一下吗？”
“你是真心爱我吗？”
“嗯嗯。”
“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呵呵。”
“下一次能约吗？”
“好好。”
“一言为定哈……”
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妇人突然间神情大变，狠狠道：“你快他妈把钱包拿出来，老娘忍你很久了！”
“老武，咱们走吧。”小丽对老武说。
老武这才发现周围一些酒足饭饱的男人们都盯着小丽看，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我操，看来这里的男女比例失调的情况有些严重啊！抑或是这里的变态确实太多。
“何必花冤枉钱，就住我公司，我让买买提回他家住。”幽灵道。
“那就谢谢你了。”老武笑道。
“老铁，客气啥！”幽灵满不在乎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埋单时，幽灵在一张单子上飞速地写了几个字，大概就算是付款了。
在走向餐厅门口的路上，老武注意到地上有一大滩呕吐液，可能是有人喝醉后吐的，小丽正犹豫是否迈过去，旁边一个戴绅士帽的小青年探下了身子，向上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然后站直了，展开双臂，调戏道：“飞过去……”周围有人在吹起了口哨。
“美女，我请你喝一杯。”一个五大三粗、胳膊上有刺青的家伙故意上前来撞她，好在老武眼疾手快，用身体把那人挡住了。
周围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一看就是外地的，本地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绝逼是做模特的！”
“我看像是做鸡的。”
最后一句话引来周围一阵放肆的大笑。
几个人堵在路上，然后又围成一圈，把老武和幽灵挤到了一边，却不放小丽走。
老武把右手伸进内兜里，指尖触到了那把冰冷的手枪。
幽灵一把按住老武右手，低声道：“甭理他们，赶紧走人。”
“那女的还带俩保镖呢！”有人突然喊了一嗓子。
人群哄笑着，仍旧挡在前面不让小丽走。
这回肯定要出事了！老武握紧了兜里的手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