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糟老头子惜命得很，还轮不着你来担心。”李石表面瞧不上李晟的杞人忧天，实则心虚得很。
李晟从没这么仔细地打量过祖父。
祖父鬓角早已斑白，皮肤呈深褐色，几道皱纹横在额前，稀疏的碎发也遮不住。
不经意间扫到地面，李晟惊讶地发现，记忆中祖父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被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
抬头一看，祖父竟然堪堪和自己身量平齐。
祖母去世得早，李晟对她的印象随着岁月一层一层剥落，现今已很是模糊了。
只记得年幼时祖母总喜欢为祖父拔去鬓角的白头发，那时的祖父，是李晟见过最温柔的祖父。
听说祖父为了求娶祖母，硬是在祖母娘家跪了三日，最后还是祖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求着家父同意了俩人的婚事。
李晟突然很心疼祖父，为这个长情的男子生了几分惋惜。
“祖父，您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把王爷救回来。待事情结束后，我们再也不欠他的，到时候找个由头向皇上请旨召回，便一切妥当了。”
想到之前对祖父的无端揣测，李晟心中不知悔青了多少根肠子，顿时觉得自己不配为人孙。
两人谁也没刻意去思量，为何渐渐变得亲昵起来。
只是血亲缘分，本就妙不可言。既然无所谓从何而来，那就无所谓从何而去。
许是平复了心情，苏茉这几日也有精力散散心。
“小姐，前面梅林开得正盛，是否去看看？”小丫鬟是新来的，近几日才随侍在苏茉左右。
“去看看吧。”
初听梅林，苏茉最先想到的是去岁八月十五。
那日苏茉第一次看到八月的梅林，也是第一次遇到李晟。
才走在梅林外围，透过枝木的缝隙，便依稀可见林中矫健的身姿。
一席青色袍子在一片梅花中异常耀眼，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出神入化的武功，更是连苏茉都一时看待了眼。
记得李婉介绍过其祖父的一把长矛，言毕还说那是李晟最喜欢的。
当初苏茉就幻想着李晟手握长矛的情景是如何英姿飒爽，尔今见了，只觉当日所想还不如今日所见的十分之一二。
若少年英雄配上祖父的宝器，想必更是锋芒毕露、势不可挡。
每日傍晚来此练武，是李晟必不可缺的功课。许是新来的丫头不熟悉这些规矩，竟然也忘了避开。
李晟练武的时候是极认真的，也没发现梅林外看呆了的主仆。
一招一式沉稳有力，不骄不躁、进退有度。
苏茉想：大抵只有这般男子才能守得边疆安宁吧。
如果不是表哥下落不明，危在旦夕，就算看在李婉的面上，苏茉也不愿意与李家人为难。
许是无回死人坑给苏茉带来的冲击力太大，这几日她没有闹着要再去找表哥。
但是却一直要求回京，李晟从未给她答复。
不过她不想打破这场景，决定还是另找时间商谈，叫上丫鬟就准备离开。
“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自从王爷的事有了着落，祖父也说会平安归来后，李晟心情一直不错，也不再对苏茉冷言冷语。
苏茉竟一时有些不习惯，向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人，居然此刻能心平气和地说话。
不知练了多久，汗水像泉水似地往外冒，因着好奇，苏茉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晟，眼看着一滴汗水从额前碎发，到额头，再一路蜿蜒至脖颈，最后顺着脖子滑入李晟里衣。
不知不觉，苏茉发后的耳坠变得嫩红，转瞬别过了脸。
好在李晟只顾着用毛巾擦拭，也注意不到苏茉的失态。
“怎的今儿这么着急回去？”李晟手上不停，嘴上也不耽搁。
“看少将军在练武，我也不好打扰。”苏茉语气淡淡。
“每日都练，也不急在这一时，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李晟回复得轻巧。
“既然少将军不忙，我不妨问问，少将军准备何时让我归京。”
择日不如撞日，苏茉索性抛出问题。
“快了，你且等着吧。”李晟说着，还顺手攀折了一枝梅花。
苏茉端详了李晟的情态，不似撒谎。便更觉心中疑惑。
“少将军这是何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是有表哥的消息了吗？”
“到时候，我们李家就再也不欠你们的了。”李晟喃喃自语，表情是难得一见的轻松。
察觉苏茉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他连忙正色道：“具体情况，我不便与你说，反正你安安心心地等着便是。”
苏茉还想再打听点什么，但眼见着李晟转身便走，心知自己撬不开他的嘴。
其实李晟不止一次认真给过自己保证，但这是他最信誓旦旦地一次，苏茉也不介意再多等几天，权当信任他一回。
因着这番思索，主仆二人动身走出梅林时，李晟早已大踏步远去。
没走了几步，二人又被阿方拦了个正着。
“苏小姐，我家公子说‘听国公府小少爷说，小姐喜欢梅花，便将此梅送给小姐，就当是扰了小姐赏梅雅兴的赔礼’。”
阿方在半路遇上李晟，便被指派了这份差事。
不是不惊讶公子竟然会对除顾婳小姐以外的女子温柔，但联系近来发生的事，阿方更愿意将这些归结为公子对苏小姐的愧疚。
阿方是位很合格的小厮，对主子的心思一猜就中。
李晟本是随意折了枝梅，走在路上，不知怎的想起了八月十五几人相见的事。
王少成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当日在车上一股脑将宋煜密谋梅林约会的事说了个底朝天。
李晟毕竟也是心中有情的人，想到当初恩爱两相宜的佳偶历经磨难，将心比心，便心中愧疚更甚。
李晟也算对苏茉性子有了一番了解，心知自己说了王爷的事，她必定看不成梅，便叫住了阿方。
正是李晟刚刚随手折的那枝梅。
晶莹饱满的水珠还在翻来滚去，煞是可爱。
“代我谢过你家公子。”苏茉一手接过梅，倒也不觉李晟这一举措唐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