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了,陆江河安静地坐在屋子里。屋外月色如常,时不时从远处传来各种不知名怪物的活动声。这种声音如今对他来说是已经犹如夏夜蛙鸣一般平淡的东西。
从一开始的担惊受怕到现在的习以如常,他付出了很多。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罗后成所在的小房间,门缝里依旧透出黄色的灯亮来。从进去到现在,他基本没有出来过,一心扑在了眼前的研究上面。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陆江河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注意倾听周围的动静,好确保不会有东西半夜过来骚扰他们。从前在仓库的时候,陆江河也是如此,偶尔有游荡的辐射人靠近他们的地盘。陆江河就会提着刀乘着月色出门,把外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再回到仓库,继续闭目养神。而其他人早就进入了梦乡,不知这一夜来发生了什么事。
睡眠对陆江河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必需品了,他只要进行冥想一段时间就能让身体恢复正常的状态。这种超人般的能力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进化中逐渐浮现出来的。
陆江河睁开了眼睛,时间距离天亮还早。
他开始打量起周川的家,这间小出租屋结构紧凑,在不大的空间里分割出了各个生活区域。从装扮来看,这个家里应该是没有女人存在的。难道周川是个老单身汉?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自己的推测错了。
陆江河用余光瞥见了放在电视机柜下面有一个相框,他好奇地拿出来一看,相框里装着的是一张照片,照片上周川手搭着一个小男孩的肩膀,他们卷着裤腿站在没过脚踝的海水里,脸上带着微笑,背后是水天相接的蓝色背景。
“那是我儿子。”
陆江河回头一看,周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叫周初,今年上初一了。”周川缓缓坐在沙发上地说。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看的。”陆江河说。
“没关系。”周川道。
“那他现在?”
“死了,我害的。”周川平淡地说。
陆江河震惊不已,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
周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那天我还记得是四月五号,我和福吉在仓库上夜班。灾难爆发的时候整个商场都不对劲了,有的员工变成了见人就啃的怪物,所有的东西都乱了套。我和福吉合力把商场的辐射人解决掉之后,才能够连忙赶回家。那时候街上已经一片混乱了,分不清谁是正常人谁是辐射人,大家身上都沾满了血。交通瞬间就瘫痪了,我找不到车回家,就只能沿着回家的路一路跑回去,大街上都是像我一样奔跑的人,他们家里是不是也有家人等着他们回去......”
周川缓缓地说,看上去像在对着陆江河说,又像是在对着自己说。
“每次我上夜班的时候,小初就会一个人呆在家里,做完作业后看会电视就会上床睡觉。我一路上都在想小初睡觉的时候是会把门反锁的,所以他应该不会有事。我一路上一边用力跑,一边这么告诉自己。等到我回到了这里的时候,家里的门还是锁着的,我当时一阵开心,连忙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开那个门。”
“小初他......”陆江河预感到了什么。
“是的,没有辐射人伤害他,只不过他自己变成了辐射人。”周川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足够多的空气吸入到自己的肺里。
“我这里至今现在还有伤疤,就是当时留下来的。”周川指了指自己的腰部,“当时发生了什么我现在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初已经倒在了地上,旁边的电视机站满了血迹。我抱着他,不停地告诉自己电视机上的血不是他的。我就这么抱着他,直到他彻底没了气息......”
陆江河听完沉默不语,他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来,却又一句都说不出口。
没有体会到别人同等程度的痛苦,又怎么能够宽慰别人节哀呢?
“所以陆江河你告诉我,”周川直视着陆江河,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充满了深厚的悲痛,“我们连自己最关心的人都保护不了,我们还能保护谁?”
陆江河第一次见到周川露出这样的神情。在他的印象里,周川一直是一个沉稳,硬派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够沉着应对,不带着多余的情感去做事。
他又忽然间想起第一个和周川相见的时候,在通风管道里说过的话。他当时以为周川在问他,殊不知周川是在问自己。
也许当时自己学生的身份,勾起了他的一点点回忆吧。
小房间的门被打开了,罗后成从里面走了出来。
“真是抱歉,不小心听到两位的对话了”他说,“我很抱歉周先生遇到这样的事,说实话我也曾经失去过我的一位家人,所以能够稍微体会你的感受。”
“我也一度陷在无穷的悲痛中无法自拔。”
罗后成坐下来面对着他们,他银色的头发在月色下显得发亮,遍布面部的皱纹此刻也清晰起来。在这种环境下陆江河才真正注意到他已经是个耄耋之人了。
“但是周先生,逝去的东西就像活过的日子,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个儿子,也还有很多个父亲,我不希望他们会失去彼此。我所能做的只有用自己的努力,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为这些人尽一些绵薄之力。”
“周先生,一个人的生命不只是他自己的。我想你能够明白。”
第二天一早,陆江河和周川就把罗后成送到了黑狼帮地盘的边缘,剩下的就靠他自己走回去了。
“谢谢二位送我到这里,感激不尽。”罗后成依旧是提着他宝贵的手提箱,“我会说我找了个地方躲了一个晚上,不会说出两位的身份的。”
“那样最好了。”陆江河说。
罗后成挥手和他们告别,随后转身离去。走了几步路,他又转过身来说:“两位大概和刘阳失踪一事大有关联,这件事老朽当然也不会透露出去。只是想给二位提醒,黑狼对这件事很在意,希望二位小心。我们有缘再见。”
陆江河点了点头,目送着罗后成消失在视野中。
“回去吧。”周川说。
两人上了改装车,沿路开回避难所,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仿佛各有心事。
那一夜的对话或多或少的影响了当时在座的几个人的一些想法。这种影响像是某个机器上松动个一个小螺丝,又像是埋在土里的一颗小种子。它们也许不会明显地显露出来,但是却在暗处悄悄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