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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抛砖引玉

少年理正衣冠,同小娇娘三人一起垂首道谢,施步正挥个手纵身没入楼宇,乍一看好一个冷面铁侠,稍加处交,不过个“二三得五”的风雷火炮仗,心源落落胆气堂堂。少年瞥眼离地腾空的楞头磕脑式大侠,嘴底油然浅笑,顿生抱大腿冲动,而悬在喉间的锐利亦悉数散尽,那感觉,仿佛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二哥”。

而与其二二乎乎毛毛躁躁截然不同的秋豪,人如其名,平流缓进,明察秋毫洞察幽微,一眼认出张纸。

少年同孤寡道了珍重,待人流四散才拾起褡裢,蹲地捡满地的宣纸绣帕和那副粉骨碎身浑不怕的巴掌大榆木小算盘,余光儿却锁子一样紧紧咬着一张纸。见悄声袖走那张纸的长手凑近自己帮忙一块捡时,忙忙收紧眼神,不仅热泪盈眶更显弱柳扶风,浑身上下诈泣童子功,演得满腹心事的秋豪一时丈二和尚。半眨眼功夫,又来双玉手,远远就向人警示他宫粉龙香顶风八里,少年不由寻思:好嘛,活活一逛逛游游成精长腿的香囊。

可惜骚狐狸遇上了关二爷邪难压正啊。

“小先生急公好义,贝齿伶俐,倒是不畏生死。”

“小子自然怕死。”

“怕死,颈子就不要伸太长。”

“怕死也总得死。人有旦夕祸福,谁敢保证今晚上把鞋脱了明儿一准能穿上!”少年仍不抬头,搓句话回敬,软钉子似的堪堪一只腼腆的狼。

“哟,世情洞达勘破生死,了不得!高境界!但,何故对本公子如此不待见呢?!”

少年漠然不应。

香囊略尬:“嗯?小郎君?”

少年漠然不应。

香囊再尬:“小先生?”

少年终无奈回嘴:“出身微贱不是任人揉捏的原罪!簪缨锦袍亦非勾三搭四的倚仗!”

……

香囊心说“好大一滴眼药水,谁说要揉你捏你勾你搭你了?!”只见他八分不服气地重整雄风再接茬:“那汝是三还是四啊?!”

少年颇不耐烦:“可僧可俗。”

秋豪不愿掺听这打牙配嘴,将一小沓纸递与少年便纵身离开。

香囊看着故作老成的不僧不俗的蒜苗人物,方端庄正经两丝丝,问:“小兄弟贵庚啊?”见他半晌不答应,漾着梨花笑再问:“小兄弟台甫啊?”

少年快手捡着满地生计,对眼前的傅粉佳郎开始闻若未闻。多么熟悉的爱答不理。花鬼挑了挑修眉失笑起身,一手捏着宣纸绣帕和一颗小算盘珠子,一手哗啦撑开骨扇,人从风流挑趣与他:“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小先生词也风流诗也风流,当称得上‘弘文馆小孟尝’封号。”少年双手陡然停滞,须臾更是加速搜捡,哪耐他继续痴缠,“好端端恩家不叫称耗子,燕子笺不使说为耗子皮。小先生倒十足个性啊。”

少年拣起最后一张纸,走进“酥懋公”讨要了几张包油纸,将碎散在地的粘泥果酥包好揣褡裢里,瞥眼日头,梢眼抱月楼,脚踩瓜皮径直急走。

“喂,你站住!”风中干晾的游神好个没趣。

施步正是个没定力骨,听见骚狐狸有心勾搭美少年却无心吃颗冷钉子噗嗤笑出声。秋豪侧他眼,他赶紧收眉收眼望向玄袍主子,一副正经,但两耳依旧长竖捕捉着混杂于人流中的调戏与反调戏。

“小将爷且留步。”糕点铺老善人喊住他。

少年驻足转身,恭问:“老善人有何指示?”

老善人从铺里迈出,拎着两包果酥说:“我瞧小将爷适才买的几个点心,都撒将到那地上。小将爷年岁甚轻,却仗义执言不畏强|暴,老身着实钦佩。这点心意,不值两文,万望笑纳。”

少年拱手道谢:“那晚辈却之不恭。”说时将那能容百物、神奇无比的超大褡裢拨开个血盆大口子,直逗得邻家酒铺里量酒的酒博士笑哈哈高声喊话说:“老丈啊,你酥懋公整铺子软酥,也不够小将爷半褡裢装走、一小口吞下呐。”

少年羞臊几分,挠挠后脑瓜高声回应:“博士不知,小子酒量更是一缸劝不住呐,我这兜还能装它几坛走呢,您可是要赏我几缸?”话刚脱嘴吓得酒博士搂紧怀里竹叶青,气儿都不敢喘太高,屁再不敢放一个。

老善人感他言谈老到动静却活泼稚子,十分欣慰不住点头:“动静相宜,难得,难得一鬼难缠啊。”

少年皮皮赧笑,心说自己可不就是个左手天真烂漫右手阴谋阳略的鬼难缠。作揖道了相安,戏眼酒博士转身又踩瓜皮。

“小将爷且慢”,花鬼再次喊停他,挑了挑桃花眼干咳一声道:“兄长愿与你腹心相照,交个知心,权到抱月楼的踏月阁吃杯酒如何?”

“无功不受禄,尊兄切莫破费。”少年微微侧身,点头便走,远离是非人是非地。脑子里却忍不住回旋:都说“出则舆马,入则高堂,堂上一呼,阶下百喏,见者侧定力,侧目视”已是人上人滋味。可敖放再横,不也落得个屁滚尿流。什么十年寒窗文战告捷,什么南征北战封疆大吏,一跟龙种比,便一文不值。

“何以他们给你能吃得,我请你就吃不得!你当我是那地上泥饼,还是个啥?!”

粗布少年与楼上玄袍,以及春林班二楼半开窗户后边的蛮鹊,三人几乎是同时嗤笑。人要自辱人必侮之,不骂他几句你都觉得有愧于他。

少年终转过身来,细细一看,心说“哎呀好一穿红穿绿又穿黄的翛然仙”,老茄子般看他几眼,方戏问道:“尊兄可知,太字一点移傍边是个什么趣物?”

既没眼性又没耳性的香囊思忖几许也未解得玄机,便原形毕露地急吼吼答:“什么鬼东西?”

若说这话是为了调侃香囊夜游神,不若说这话实则为暗讽作壁上观的金翼及他们背后的潜龙。可惜潜龙亦没眼性和耳性,静坐云端看笑话,根本不知其剑指何方。然他身侧的另一条在海潜龙,心如明镜听懂了,以是搁浅在嘴角那一抹澹澹弯弯的笑,依旧弯弯澹澹。

少年长天一叹,语重心长堪堪教子无方道:“今儿不妨就告诉尊兄,盐打哪咸醋打哪酸。地上泥饼也是饼。惜衣有衣,惜食有食。常言道‘人无寿夭,禄尽则亡’,”少年瞥眼抱月楼再捎眼春林班,再道:“尊兄既不是那膏粱子弟,就不必装这绮襦纨裤,流连酒气,纵身男色,逞一时意气。家父多番教我‘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想这青春亦不可用尽,千好万好好不过读书进益,惟愿仁兄芳华永驻,保重‘肾体’,见人见心。”说罢,抬手作揖嗒嗒云去。

一句纵身男色,令蛮鹊原本清扬的眉目,瞬间黯淡无光。

花蝶从角落里慢慢挪出,低声问:“公子,还跟不跟了?”

花鬼吭哧丽容下是阴郁寒意:你道自己是那天上仙,甚都懂?望天里掩藏了万般胸臆,先撂了句“跟个屁”,转而长喘一口气,扇柄脆脆地敲响花蝶光脑门,再撂句“还不快跟上。”言讫撑开扇面,东摇西晃回到踏月阁,摔下那沓残宣和粗布绣帕,那一颗孤零零价算盘珠子滑溜溜沿着黄花梨桌面儿滚落到对坐人桌底,落其玄袍上腿根处!腿根处!腿根处!秋豪观之色变,而他不哼不哈的主子只是扇睫半垂,捏起乌油油珠子,再次禅定。

“只道采个雉鸡,不料是只鹰隼。绒毛还没褪尽,便当起国舅爷念起家训来,还盐打哪咸醋打哪酸?反了天了这!”香囊饮口冷茶,气不过再道。原这逛逛游游的傅粉佳郎,名讳唐敬德。自诩阅女无数,自号“花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其父唐卧仙乃当朝国舅,不仅才情炼达,更是荣进武阶一品右柱国,当朝一品军侯,惜其岁正壮年,却忽然热衷于修仙斋蘸,不谙世事,一身文凭本事尽化水飘。

“主子,那太字一点移一边是个啥啊?”草莽楞葱施步正忽问。

“施兄勇冠三军,岂不闻‘公卿如犬羊,忠谠醢与菹。’”太子随侍邝玉,口吐珠玑。

“啥玩意?”耿直有余的草莽再三丢主子的脸还不自知。

秋豪吃颗顺气丸,一字一板道:“邝兄亦不闻‘桀犬尚吠尧,匈奴笑千秋’。”言毕侧眼施步正示意他安静莫吱声。草莽悻悻然,强装不知为知之。

唐敬德又气又笑骂咧咧道:“不过只‘犬’,一条狗而已,你们几个酸来酸去有劲没劲啊?!嫌肚里墨多,不如去找那小孟尝切磋切磋?!”刀剑男儿们顿时噤声,“这么懂给自家主子脸贴金,刚那小子骂我们都是蛤|蟆海里的蛤|蟆时,怎么不跟着鎏金啊?!”

“‘流连酒色,逞一时意气。’他便浑说,也有三分是真。”明黄素服轻语慢笑,打眼瞧去凤表龙姿,此人正是当朝太子,明晟。

“‘读书进益,见人见心。’小鬼方才阔论,七分是对着你下的药。”玄袍公子放下玉脂茶盅,负手踱至雕花阑干,纵目观揽四方风情,举首始知宇宙宽阔,心中倒觉畅快了。他望着少年流逝的街巷,捏紧手底那颗算盘珠,清冽如泉,再道:“唐敬德,对面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常言道,古之成大事者,莫不是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喜怒不形于色的心平气和,眼前这位渊渟岳峙、烟不出火不进的说话人,正是荣封为一品公爵的淮王褚心虑,所恩养的世子,明胤。明乃明家王朝,胤即血脉子嗣,今皇赐名赐姓,单这“大明之子”的尊讳就足够寻常百姓关门烫酒唠几年陈嗑了!毕竟,圣谟宫省风流事,台上不提台下提!

唐敬德掏掏耳朵,对二人不瞅不睬,凉茶下肚火消磨些,兀自研究着那一堆杂七杂八:“抱堆残宣干么?当柴禾烧?人穷志短所以口气才大?还有这几娟帕子,什么玩意儿这,卖杂货挑夫?臭小子,卖文卖字还卖娟卖帕,真当自己万金油啊,改天让爷爷逮着你,看爷不拔光你腿毛!”

冷眉冷眼的十二金翼,都听不惯得齐刷刷摇头,遑论别人。

答案昭然若揭,未问出口的太子与未答出口的世子,皆无意待抱月楼继续浪费光阴,纷纷动身往大内去,恭问明皇安康。唐敬德将几个荷包帕子囫囵揽袖袋内,放着自己香车不坐,硬着铁皮脸愣是蹭进了明胤马车内。

秋豪无奈:“公子,斜对面便是春林班。”

唐敬德:“不管,爷就要坐世子府马车,快快将爷送过去。”言讫他哼了声儿,挪了挪屁股寻了个舒适坐姿。马车自抱月楼后门绕出,半口茶功夫就绕至前街,北行百步马铁蹄就被车夫拉住。夜游神撩起帘子,转问车内人,“满园子‘如花解语’,你当真……”话未尽,人便被轻轻一掌拍飞。

帷帘垂落时,素擅不声不气不哼不哈的世子爷低低沉沉句:“孤久则安。”

好在有几个娇色男伶早早拥上来,唐敬德扑他们身上才未摔个倒栽葱。他理顺缎袍,撑开骨扇鄙薄句:“清锅冷灶的,成天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的给谁看。”言毕,拥着三五个巴巴着眼、瞧望着世子府高盖车和太子黄盖车的解语花,懆懆句:“走走走了,看破了天也没用,太子爷只近女色,世子爷男女皆不食。”

枣骝大马上的施步正,回眸看眼相公堂子销魂地,不禁寒毛桌竖。

辚辚马车声里,明胤宛如禅定高僧,垂眸假寐,心思凝重。明晟今日约他同到抱月楼这座势力交错的销金窟,又未携带右相长子相里康,其意,不过是想试探他对左右二相的态度。他平湖秋月还没对答些所以然,众人便被嚣嚷聒噪的楼下闹剧吸去注意力,等铁嘴钢牙的戏码结束时、秋豪施步正出手相助少年后,他的答案也就昭然若揭。

明晟表面无异却将微笑深藏:独木难成林,结党营私又何妨。

待二人一块过大明门进午门入奉天门,同向明皇请安后,明胤出宫归府已暮霭沉沉。简肴素茶,穿过藻井游廊他便一头扎入书房。想这些天潢贵胄,规矩繁芜,时时克勤克俭;日讲经筵,常常焚膏继晷。一朝不胜就满盘皆输,不敢松一丝两气儿。比起布衣百姓,更显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主子,属下有事禀报。”秋豪走到鸿图华构的书房侧门廊庑下,将袖内宣纸掏出,轻声叩问。

“进来”。

“适才出手,见这纸陈在地上,我清楚记得这是主子三日前在书房写的,十分疑惑为何会飞到那小孟尝手里,不敢擅专,只能先摸回来。”

明胤接过去,盯着一时意气挥毫落纸的“羿”字,踟躇几许才就着蜡烛烧灭:“既是燕子笺代笔,自然交集于万卷屋,让狸叔顺势査底。”

“是。”秋豪思忖片刻再道:“主子,白日听他那番话,好像对朝廷官员,尤其是敖马两党,了若指掌。敖马势不两立,他今日针锋相对的明显是敖党,若非敖党旧仇,便是马党走卒。这马万群明着中立,暗里早和太子援引成伴了,因而他不论是哪号人物,今日利都是向着太子的,何以邝玉和金翼们要袖手旁观?!”

自昌明元年伊始,大明王朝的权利中枢便跟着不伦不类。既不似前朝推行的“中书省左右大相权势熏天进而威胁皇权制”,也不是纯粹的圣祖在位晚年新辟的“六部九卿合议制”,而是一畸生畸长、挖不掉切不尽的“左右大相和六部九卿共绊共荣的体制”:名存实亡的左右大相乍看手无寸权只起到监管六部的作用,明皇看似能大权独揽能乾纲独断,可事实不然。左相敖广监管的户、兵、礼三部的堂官早已是他的听话活棋,加之他两朝命臣,到处升迁门生故旧,又四处拉拢可用人才,势力在昌明十年就已显赫滔天何况十四年后的今夕!而右相相里为甫,一贯青松一株淡泊名利,可谓是高风竣节的“清流做派帮”帮主,将温良恭俭让这个褒义词里里外外发挥地淋漓尽致。因而野心蓬勃的吏部尚书马万群,成了吏、刑、工三部的实际中的“右相”,与敖党形成了终日以攻讦彼此为乐为主责的两大阵营。大明王朝日盛日躁的分化习气和鱼馁肉败的官箴,令原本明德昭昭的富庶国邦,逐日堕败成一个暮霭穷途的黔丑老牧。

而太子明晟因长年介怀明皇终日里想着将明胤的生辰八字,逾越祖宗法制加到皇子玉牒里的苦心孤诣,早已积怨日深直至如今的口沸目赤。偏偏明胤还是个昂霄耸壑、高才捷足的踔绝人物,使他一堂堂东宫太子都相形见绌,何况而立之年的草包王明昊,何况先天残疾的明炅,何况出身低微的明昰。正因明胤的威胁与日俱增,原本怀瑾握瑜的太子爷几年前便被迫四处拉拢朝臣,冒着结党之罪也要囊收马万群马党一干人等。

明胤:“便是太子的人,死颗卒子,焉需眨眼。”

秋豪:“今日之事,敖放必然会禀明敖广,主子默允我们救人,除了要明示太子您不会拉拢敖党的心迹,是否还想警示敖广,他区区寿诞就收受百官纹银几万两的把柄又落我们手上了?”

“脏事,岂差这笔。”

“也是。属下已查明,今日抱月楼里并无马万群。”

“你倒信了?”

“嗯?”

“他不过信口胡诌,诈唬那几个蠢奴才而已。”

亦或者,泼敖党“脏水”,援引太子的马党是为激太子救人,甚至,抛砖引玉想借机攀附东宫,毕竟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虽说尚不知他哪路牛鬼又意欲何为?!明胤的直觉已然是来势汹汹,正如来路不明的其人!

事实确属如此。

然而,太子明晟眼眶高贵,区区利牙利齿的锋芒毕露刺儿头,岂能揉进他不啻金玉的眼窝内。不怪太子爷一时大意错失千里马,只能说不是一条船上的人物断难搅和在一起。

秋豪思忖一刻,再道:“但马党明日,还是会借机弹劾敖党。”

“不会。”

“天赐良机,他们岂肯空放。”

“山东赈灾款,把柄。”

“差点忘了暗桩昨日禀报的这事了。”秋豪顿了顿再道,“那,汪忠贤可会在陛下耳边煽风馅言?他虽首鼠两端偷偷攀着太子,到底还是宫里娘娘的人,那娘娘可不是省油灯。春林班为他们敛财千万,而这春林班和敖党的群芳园、金凤楼可是多年死对头。”

“唇亡齿寒。”

“也是。”秋豪再次自愧弗如,“主子倒点醒了我。这京畿名楼别馆,还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说抱月楼地宫一茬一茬的偷送死尸,银楼、群芳园、金凤楼说白了都是些攀花折柳的娼园子,春林班戏文背后实则在营销男色,天命赌坊更是成批成批私铸宝钞……这桩桩件件,当真够他们彼此揭发的。他们倒维持的好平衡!”

“平衡?!”明胤似有若无讥诮句。

平衡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有人专为打破此平衡而进了京!

却说今朝,皇商巨贾不是由皇亲国戚垄断,就是被高官厚禄所包揽,单说帝京,上得了台面的名楼别馆,哪个背后无靠山哪个身侧无巨室。以是,敖、马党争再厉害再是你死我亡,也绝不会以彼此产业链为软肋去攻击彼此。这微妙的平衡,若说为各自源源不断的财路,很对;若说因彼此背后树大根深的盘杂关系,亦对,毕竟即便敖马肯因“权”去斗倒彼此而舍掉偌大“家业”,他们背后的那几个不参党争的巨室也不答应;若说因为银子,更对,毕竟不管谁人蹲踞背后,终归银道为王道。银子至上金钱万岁。便是这清锅冷灶世子爷,这形影板正的大明之子,不一样样的产业颇丰“令人发指”。

奶酪,可不能随意动。

以是,这微妙的平衡,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秋豪:“暗桩的来信,本说敖党原准备明早弹劾马党贪墨山东赈灾款,今日这么一闹怕是不能够了。这么看来,小鬼极可能是特意安排的一颗棋,目的就是互相制衡互不弹劾。”

秋豪同太子一般,看山是山,并未将少年往深了想,依旧围着他乃马党一走卒的思维转悠着脑浆。而明胤也并不打算议提其来势汹汹的气场,勾汤挂芡的情愫和莫名其妙的当心一刀的错觉已令他阵阵不适。末了先道:“他对朝廷无好感,倾向尚难定论。”尔后站起身,双手剪背踱近一大面书墙,沉吟片晌继续道:“小鬼绝非简物,狸叔若查不出,便让捕风去查。即刻盯紧他。”

“是,”秋豪思忖再道,“敖放怕不会轻易放过他,我们?”

“金风未动蝉先知,暗送无常死不知。妄逞口舌之利,又焉非装蠢?!”明胤抽出一本书,半哂半嘲,“还记得太字一点移傍边嘛?”

“犬。”

“你说‘太子’移开‘马党’这一点,会是什么趣物?”

秋豪:“嗯?”

明胤抬眸淡扫他半眼。

秋豪顿悟:“父为子纲,犬子一个。”

明胤浅浅一笑:“指桑骂槐。他倒胆大泼天。”

秋豪大吃一惊:“主子意思,这话本为讽刺太子?”

明胤:“来路未明前,别让他死了。”

秋豪:“是。”应声恭退。

且说这位“算进不算出”的铁算盘少年,步履匆奔,与众奴撕扯番更显落魄寒絮,急急往城南走。想自己钉嘴铁舌逞强出头,必要招踏月阁里的人留心注意了,也必要招敖放的盘查搜逮,自此是不能善了了。好在他摸爬滚打混江湖多年,早是个吃雷公屙火闪的主,当真也没带怕的!只可惜了日短时磋,今下午是去不得弘文馆了,昨个还与敖兄约好今日同去爬墙。无奈学习最重、糊口为先呐!及至城南涌金巷,从褡裢里掏出一招儿挂树杈上,上书“八卦九不准”,再定睛时,人已捧本书端坐,就着槐树荫掐算起天命。慨叹天命无常,就说抱月楼茶毕离席的三公子,哪个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不论油嘴光棍唐敬德,单说那俩外宽内深,一个比一个年少老成耐人寻味,他这穷秀才要如何逆天改命。

瞧他眼观鼻鼻观口,一副老僧入定看书样儿,心事却早已秤砣入海深不见底了,心尖儿更像被利刃一刀刀剐着刮着,火苗燎着烤着。今日一闹,让十四年前,也就是昌明十年的那场泄烛浇油的大火,再次烈焰熊熊烛照漆夜。

他已迫不及待要入仕。

锋芒毕露未必及圆融通达。少年深知此理,他本人亦非显山露水的骄矜之主,今日江湖救急出此下策实属无奈,更是天时地利,甚至是抛砖引玉。无钱无权寸步难行,不怪他意欲攀附,抛出敖马两党作诱饵去“钓情”——钓太子性情,孰料太子未上钩,却意外钓住了手眼通天的世子爷的“隐情”。

然这份隐情越深究血膻味愈浓!

而东宫长信殿内,明晟越咂摸愈觉得白日种种哪不对。却始终不够敏锐。

酉正掌灯,昼市已下夜市未上,街面渐近冷清,少年扑灭眼底的那团火,收起书卷,将绣帕、荷包、字画和招儿尽数拨拉到褡裢里急脚回家。

人如清风明月,心间毒雾层层,小小一颗心有事没事都开着无数孔。这不,刚见他疾走几步,嘴角就微不可察翘了翘:忽转身踅往隔壁磨盘巷;刚踏足磨盘巷,就鬼鬼祟祟从怀里的荷包中掏出个纸条细细瞅,“哎呀一声”又扭头往回走;未行十几米又想起什么似的“哦一声”,再往磨盘巷去;抬脚没几步忽又驻足,从褡裢里掏出几张废纸端详良久,愈端摸愈认真,遮遮掩掩仿佛纸上写着什么惊天大秘密,半晌又是“啊一声”扎了个马墩,假模假式提了口丹田气。如此踅来踅去四五回合,嘴角便开始生嚼冷笑。金鸡独立脱掉鞋,象征性的倒了倒硌脚碎石头,最终乐乐陶陶折往家里。

那屋脊背后的蝙蝠郁闷透顶,心说这不就一“半吊子的一半,二百五么”,秋豪命他跟紧这二五杆子干嘛么?

自然无什么碎石头硌脚,但少年已捕到只无声纵跃的“蝙蝠影”,那突突冒冒磕磕巴巴出现在墙角或地砖上的抓耳挠腮的鬼影,堪比皮影。原来他反复穿梭的这半截子路,有四盏高悬酒肆楼顶的大红灯笼。纵使你踏雪无痕,但凡你不是鬼,但凡想看清他方才意欲何为,跳来跃去总该有个黑影吧!施步正自恃问鼎江湖十大高手榜,但他再怎么能耐,今儿个还是孙悟空回那花果山,一个跟头栽倒了家门口啊。

少年步子悠中带闲,想他本作试探,孰料还真有狼嗅着味来了。但蝙蝠是太子还是世子的人,他尚不能甄别确定。但无论是哪家龙卫,这高手多不过是个石头打的锁没心眼的货啊,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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