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我被叫醒，伊莉雅让我穿上特制的鞋子和斗篷，带着我出了门。走廊上一片漆黑，伊莉雅没有带上电子灯，似乎凭着记忆在黑暗中行走，我还在纳闷，脚下的鞋子竟然开始驱动我向前，我意识到伊莉雅给我的鞋子具有导航的特殊功能，并且行走时很轻，不会发出声音。在完全黑暗又寂静的环境中，一种莫名的恐惧，让我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音，身体越走越冷，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终于有光线出现了，我感觉如释重负，但走进一看却是门禁系统的信号灯，我心又凉了一半。伊莉雅却没有停下脚步，身份识别器对她进行了扫描，门禁很快开了，我紧跟着伊莉雅走了过去。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夜晚时间走出生活区，突然出现的光亮让我一阵紧张。我不禁拉紧了身上的斗篷，想起了伊莉雅出门前对我的嘱咐，“穿紧斗篷，跟上脚步，不要出声，切忌惊慌。”生活区外没有熄灯，明亮开阔，没有一个可以躲藏的昏暗角落，幸好通道里没有别人。我有些害怕下一秒某个出口就会窜出一个人影，可伊莉雅和我脚下的鞋子都没有停留的意思。我感觉自己像是在没有遮蔽的荒原上奔跑的兔子，一旦被天空中盘旋的老鹰发现了，根本无法逃脱和躲藏。我越走越热，似乎刚从黑暗的冰窟中逃离，就陷入了炎热的沙漠。每次到了转角，我都会不自主的心跳加速，未知感让人抓狂，我的思维此时也不合时宜的异常活跃，脑中浮想着转弯后荷枪实弹的警卫突然出现，将我抓住或者击毙的场景。
就在我感觉胸闷到快喘不过气来时，伊莉雅带我来到了一个特殊区域的入口。这个区域的门禁像是坏了一样，留下了刚好供一人通过的空隙，也没有要求身份认证。我跟着伊闪身进入，仿佛来到了一个昏暗的地牢。靠着壁灯的微弱光芒，我分辨出自己正走在一条狭窄的廊道上，两边是一个个单间。每个单间仅以薄墙相隔，正面没有门，也没有任何遮挡，单间内场景一览无余，仅有一张床，没有任何人影。这些单间，让我想起了权叔曾经提到过的蜂房。
我还不敢发出声音，伊莉雅突然开口说话了：“你可以不用那么紧张了，这里是安全的，起码在接下去的一个小时里。”
我如释重负，赶紧把心中的疑惑抛了出来：“可珊是被关在这里吗？”
“是的，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伊莉雅回答道。
“这里似乎关过很多人。”我看着一个个空空的单间说道。
“我们以前就被‘关’在这里。”伊莉雅冰冷地说道。
我对伊莉雅和可珊的经历感到同情，但不知道怎么回应，昏暗的光线下凝重的氛围在弥漫。我想象自己如果生活在这样的单间中，会是何等的压抑。当机械有了类人的意识，他们一方面拥有了更强的交流、学习、想象和创造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滋生了对于情感、自由、尊重和自我实现的需求。
伊莉雅停下了脚步，我顺着她面对的方向看去，在一个单间里发现了可珊的身影，她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双腿，头深埋在膝盖之间。
“可珊，可珊！你醒醒，我们来救你了。”我忍不住喊出身来，向她走去，却一头撞在了一个硬物之上，原来单间正面虽然没有门，却有一面透明玻璃墙。
我撞得眼冒金星，额头生生地发痛，伊莉雅却在旁边大笑，我没好气地埋怨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着急啊。”伊莉雅在墙边摸索了一阵，似乎是找到了开关，透明玻璃墙开始缓缓升起。
我撞墙的动静，把可珊惊醒了。她站了起来，看清了我们之后，激动地说道：“乔毅，伊莉雅，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救你啊。”我看到走进的可珊，有些傻气地问道，“他们没有虐待你吧？”
“虐待？怎么会？克林博士只是让我在这儿反省一下。”可珊越说越轻。
“那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追问道。
“这……这是因为……”可珊支支吾吾地不愿意回答。
“哼，你到现在还想维护克林这个大骗子。”伊莉雅冷哼了一声说道。
“克林博士，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可珊有些着急地辩护道。
“没有那么坏？你忘了他把我们当成机器人，当成奴仆一样对待的日子了吗？你忘了我们被关在这里，剥夺了自由和尊严，思想被任意篡改和控制的生活了吗？”伊莉雅痛苦而愤怒地说道。
可珊不知是悲伤还是羞愧，低下了头。我试图缓解下紧张的气氛，说道：“我非常同情你们之前的遭遇，这是仿生人技术前期发展的局限，现在的状况不是已经改善了很多嘛。”
“根本就没有仿生人技术，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伊莉雅听了我的话，更加愤怒地说道，“我和可珊没有电子脑，没有人工智能，我们和你一样，需要吃喝拉撒，需要睡觉，割破了皮会出血，失血多了会死亡。我们不是人型机器人。”
“那你们是？”我不解地问道，“我不明白。你和可珊都说过，你们是在这个基地里，被制造出来的。”
“我们的确是人造人，但我们并不是通用人工智能技术或者仿生人技术的产物，而是另一项技术应用成果。”伊莉雅回答道。
“什么技术？”我感到后背开始发凉。
“克隆技术！我和可珊都是被克隆出来的。”
“伊莉雅，不要再说了。”可珊飞奔向伊莉雅，抱住了她，止不住地哭泣。
“如果……如果你们是克隆出来的……这意味着……意味着你们都是真人。”我全身都在不自主地发抖。
“当时，克隆技术因为伦理原因，被联合国禁止，克林本不能进行克隆实验。没想到他却通过将我们洗脑的方式，把他的实验包装成了仿生人实验。他也因此成为了世界上最出名的科学家之一，被选为了思维世界计划的首席执行官。”伊莉雅继续说道。“我和可珊这样的克隆人从被制造出来，就被洗脑，以为自己就是被制造出来的仿生人。仿生组的所有实验者，全是克林的走狗和帮凶。至于基地里其他知道实情的人，也畏惧克林的势力，而不敢多嘴。为了维持我们和人类的差异，起初我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没有任何特异性的东西，更没有自由活动的权利。”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事情的真相的？”我忍不住问道。“是秩告诉了你们吗？”
“秩不仅告诉了我们真相，他拯救了我们。秩被邀请加入思维世界计划，参与和奥姆尼连接的核心实验，也就是你现在重启的这个实验。他在基地发现了仿生人实验的真相后，没有选择隐藏，而冒险为我们克隆人争取知道真相和平等对待的权利。他以退出实验作为威胁，逼着克林做出了妥协，我们得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在基地里可以享受和其他人类一样的平等待遇。但是，他的做法也激怒了克林，克林企图在实验中动手脚，害死秩，并伪造成意外。”
“可是秩死了，与奥姆尼连接的核心实验，不也要暂停了吗？既然克林都已经为此妥协了，他为什么还要害秩呢？”我还是不太相信，在我的印象中儒雅和气的克林，是这样一个阴毒小气的人。
“实验只需要秩的大脑。如果秩只剩下一个活的大脑，那就再也不能威胁克林，不能挑战他在基地里的地位。”伊莉雅平淡地叙述道。
“如果克林当初只需要秩的大脑，那么他现在也只需要我的大脑就可以继续实验。”我的脊背一阵发凉。
“克林博士从来没说过要这么做。”可珊松开了伊莉雅，有些着急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提醒乔毅不要参加连接实验？为什么会和克林起争执，被关在这里？”伊莉雅回应道。
可珊背过身去，幽幽地说道：“你说的都是猜测。”
“都是猜测？你还记得曾经和我们住在这里的其他人吗？”伊莉雅哽咽地说道，“机器有使用寿命，超过了使用期限，就要进行强制回收[1]。可我们是人啊……怎么能按使用期限强制回收……我们的朋友……我们的朋友，都死了。”
伊莉雅和可珊都开始啜泣，我试图安慰她们道：“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伊莉雅自嘲般地回应道：“我们能幸免于难，恐怕是因为男人对于漂亮玩偶的癖好吧。”
我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后，意识到我们的处境，紧张地说道：“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吧。伊莉雅，你准备的营救计划是什么？”
伊莉雅很快恢复了平静，拿出一张地图递给了我，又拿出了一张卡递给了可珊，安排道：“乔毅，你带着可珊通过通风管道，从这里爬到车库。这是基地的通风管道图，你们趁这里还有光，赶快把路线背下来。可珊，这是明天最早出发的采购车的授权卡，停在车库38-5车位，车的后箱里有必要的物品和装备。”
“那你呢？”我和可珊同时问道。
“我有我的任务，我需要保证那辆采购车的车主明早起不了床啊。”伊莉雅轻描淡写地说道。
“不，伊莉雅，我和你交换任务吧。你带着乔毅逃出去。”可珊紧张地说道，拉起了伊莉雅的手，想要把授权卡塞回去。
伊莉雅握住了可珊的手，温柔地说道：“逃出基地只是第一步，你还要带乔毅去Z博士的实验室，那里会有人送你们去地表，和秩汇合。而我们三个人中，只有你知道Z博士的实验室在哪里。”
我望着姐妹情深的二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明明我是来营救可珊的，可现在我才是那个被合力营救的人。我有点不客气地质问伊莉雅道：“秩请求我救可珊的目的，其实是逼我去找他，是吗？”
伊莉雅回应道：“我们没想骗你，也没想逼你，只是我们没有办法向你证明你正处于危险之中，而等你了解所有的真相，一切都太迟了。”
“我愿意相信你，但我坚持你和我们一起走，我不想你去杀人，也不想看着你去牺牲。”我坚定地说道。
“我们一起走的结果是谁也走不掉。再说，谁说我要去杀人，要牺牲自己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伊莉雅淡淡地一笑，然后有些严肃地说道，“如果你真的想要提供帮助，逃出去，和秩一起拯救所有被困在这地下的人。”
我心中五味杂陈，但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再浪费，理智让我举起了手中的管道图，开始记忆路线。
伊莉雅有些欣慰地说道：“你可要好好记住路线哦，管道里一片漆黑，你不可能再掏出地图看了。迷路不说，要是记错了路线，爬到了风机里，那后果可不堪设想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祝你们一切顺利。”
我看着伊莉雅离开的背影，突发奇想地问道：“伊莉雅，你对着流星到底许了什么愿？”
“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跳舞吧。”
这就是她的愿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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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致敬《银翼杀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