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白银蔽空,山脉深藏。
穆林从天际坠落而下时,在那片白银之上看见一座宫殿。
那座宫殿十分宏伟壮观,四面用长剑竖立为墙,屋顶用盾牌覆盖。
她仰躺着,陷在坠落形成的雪坑里。
入目皆是茂盛高大的树木和覆盖在树木上的冰雪,它们遮住了大部分天空。
长青的树木与皑皑白雪一同向视线尽头蜿蜒延伸,最后在水平线上交合成一种森冷冰凉的颜色,空旷偌大的世界一瞬间阒寂得没有一丝声响。
鸟类扇动翅膀的振动,甲虫在石头缝隙里爬动的悉索,树枝被寒风掠过的震颤,这些理所应当存在的细小声音,在这座冰雪覆盖的森林里消失了一瞬。
甚至,在那瞬间,连片落雪破碎的声音都听不见。
这是一个寥廓又诡异的森林。
她无意识伸出手,试图抓住快要消逝在天际的光芒。等察觉到自己的动作,穆林半僵硬的抽回手臂,横过半张脸,呐呐道:“暗蓝色的月亮啊……”
用力闭眼再睁开,反复两次,蓝色的月亮没有消失,也没有变化。
“没有看错,这正常吗?”
难道这里就是厄里斯的出生地?
亚尔纳海姆,神之地?
那,神在哪里?
厄里斯在哪里?
夜风凛冽的刮过树木的顶端,树枝上的积雪扑哧、扑哧不断落下。
穆林生生抖了几下,冻得直哆嗦。
她挣扎着爬出雪坑,拍掉身上的寒气和碎雪,裹紧外套举目远眺。
视线漫无焦点的扫过远处低矮的天空、绵延的山脉,深绿和纯白的色块相互碰撞出冰冷无声的静默,是个深眠世界。
四周暗沉一片,看不见任何道路。
“走哪边比较好?”她喃喃低语,望向远处遮蔽天空和山脉的白银之城。
蓝月。皑雪。深林。
白银之城。
有什么东西在无声中破碎。
忽略心中的怪异感,穆林朝着白银之城的方向而去。
她现在不得不庆幸自己准备充分。在得知降落地点是随机的后,她没有听厄里斯忽悠,坚持把自己最厚的装备穿上,即使如此她还是被冻得跳脚。
抬手看了下表,她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
咕噜噜,咕!
“好饿。”
穆林扶住树干,揉着空瘪的肚子抬头往上看。
深蓝色的月光加上雪的反射,勉强可以辨认出树木高大粗壮的轮廓,枝桠茂密重叠。
没有果实。
她有些泄气的压住蠕动得愈加剧烈的胃部,用头去磕树,嘀咕道:“长的这么高,怎么就不结个果子。”
虽然她的理智清楚现在怎么看都是冬季,并不是收获果实的季节。
但这里距离地球亿万光年之远,别说遵循跟地球一样四季轮替的规则,如果连冬天能结出果实的植物都没有,那这个星球除了月亮是蓝色的也太普通了吧。
咕咕,咕!
穆林咽下口腔分泌的唾液,克制住身体发软的无力感,继续赶路。
远处的白银依然遥远。
穆林把陷在雪里的脚拔出来朝前迈,满脑子都是烧烤火锅。
要找到食物,排除在森林里打猎的选项,需要先找到人或者城镇。对她来说,通用货币也是个问题。
穆林就这样任其脑子发散思考,身体机械的行走。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自己和厄里斯分开了。
关于神的线索,厄里斯之前并没有多说,总说等到了亚尔纳海姆他会告诉她全部。
现在好了,她两眼一抹黑的来了。
该告诉她一切的人,却不知道在哪。
那她要怎么找到神,完成约定?
厄里斯简直是最不靠谱的契约者!
这片雪地或者说是这片森林似乎连时间都凝固了。
她徒步走了四个小时,四周的景色浑然不变,只有头顶的暗月向西边的天空偏移了一小段距离。
穆林四肢发软、无力,两只脚深陷在雪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她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抬眼看了看四周,依旧是沉默高大的树木和看不见任何出路的幽暗森林。
她歇了一会儿,咬牙使劲。结果发力过猛,整个人朝前扑去,脸摔进雪里。
啃了满嘴的雪,她也懒得吐掉。冰凉的雪激得穆林清醒不少,就是嘴里有点僵。
“好想吃包子。”她用脸蹭雪挣扎道,心理和生理都热切渴望热腾腾又能产生饱足感的食物。
穆林像野外冻僵的尸体,脸朝下趴着。
等饥饿感稍微过去,又诈尸似的动作缓慢的爬起来,继续麻木的往前走。
如果一直不动弹,她大概就要死在这里了。
不论是冻死或者饿死。
为了节省能量她彻底放弃思考,无意识的走着,等她晕乎乎的恢复思考能力时,东边的天空已经亮起来了。
蓝色的月亮缀在西边,将落未落,已经很淡了。
在风雪里走了一夜,穆林全身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一条静默无声的河流横亘在前,河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她按住翻腾的胃部,忍过又一阵饥饿的乏力感,缓慢的朝河边移动。
大概在十几分钟前,穆林的胸口突然发烫,灼烧感迅速漫延到整个胸腔。
五脏俱焚,难受至极。
敲开河流表层的冰面,冰冷到结冻的感知穿透手套,通过指尖的神经末梢传至大脑皮层。
穆林一激灵,收回手揣进兜里。
屏息,猛地扎进河里,大口大口吞咽冰水。
最先感到彻骨冰凉的是柔软的脸部,接着冰冻之感从内至外,侵袭整个头脑和身体。很快,僵冻麻木的感觉迅速蔓延至全身,麻木模糊之感快速侵吞掉大半意识。
感知僵化后,便没有一开始那种清醒和模糊交替出现的混乱感。
等胸腔中的焚烧感逐渐平息,穆林才把头从水里拔出来。她翻过身子仰躺着,像条快死的鱼。
穆林咧着嘴笑个不停,“不烧也不饿了。”
等腹部的鼓胀感稍微缓解,穆林才极其缓慢的撑着腰爬起来。整个过程动作稍微大一点都有水溢出来,溢出来的水顺着嘴角一路滑进脖子。
“圪喽!”穆林捂住嘴,“嗝!”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喝太多了。
还好胸腔中的灼烧感已经退去,胃也不再空荡荡又剧烈蠕动得令人难受。不过,胃里装着一大袋晃悠悠的冰水,也不怎么舒服。
在她打算继续赶路的时候,胃不堪忍受的一缩,穆林噗嗤哗啦的吐了一地。
她无奈的看了眼呕吐物,忍住喉中的呕吐感,靠坐在树下闭目休息。
嘴里又苦又黏,穆林随手抓了一把雪漱口。用雪漱了好几次,嘴里的味道才淡了些。
她把漱口吐出来的雪和之前的呕吐物用雪埋起来,决定休息一会。
在灌木丛里解决了几次体内水分过多的问题,屁股被冻得失去知觉,肚子又空荡荡的了。
穆林脸色惨白的看了看在冰面下缓慢流动的河水,脸不由的转绿,飞快的扭过头。
她揉着又瘪下去的肚子,在旁边的树干上扣下一小块干燥的硬树皮,试探的含了一小半进嘴里。
没滋没味,又干又硬。
忍着反胃,木着脸咀嚼几下。
“呸突!噗噗!”
实在受不了粗粝的木渣在柔软的舌面刮刺的触感,干呕着吐出嘴里的木渣滓。
穆林用雪水漱了口,有些嫌弃的扔掉手里的干树皮,视线又落在另一种似乎可以吃进肚子里的‘食物’上。
在原地蹦了几下也没有抓住最低的那丛树枝,她抱住树干,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可没爬多少又滑了下来。
拍掉手上细碎的木渣,穆林弯腰捡起落在雪地上的树叶。颜色比树上的略深,没那么新鲜,不过她也不计较。
用雪把树叶搓干净,又在里面的衣服上擦了几下。
她试探性的咬了一小口。
入口脆脆的,汁液味道有点怪,还黏糊糊的。
嚼了几下和着唾沫咽下去。汁液和叶渣顺着喉咙进入食道,整个口腔留着一股清苦的味道。
穆林抱着一捧不知名的叶子,边走边吃。
风雪越来越大,鹅絮般的雪片伴着狂风呼啸奔过。
高大的树木被风雪横扫侵袭,巨大茂密的枝叶猛烈颤动,整个森林显得更加沉默汹涌。
在猛烈的寒风中,穆林踽踽独行。
远远的她隐约听见了飘渺的歌声,从风雪深处断断续续的传来。
【强大、美丽的龙翱翔于高空,它的金银……藏在哪儿?】
【圣洁的精灵,浅金色的头发像金子,绿色的眼睛是森林绿宝石。】
【勤劳的……,丑陋的矮人擅长挖洞,……的兵器有斧子和长枪。】
【贪婪的人类,享乐的人类噢。人类,完美的……】
【还有……那一族,赤月的恶魔!】
【接下来,接下来……】
带着浓重舌音的诗歌,韵律奇特,并没有明显的节奏。
穆林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吟歌。
她在暴风雪中逐渐失去意识……
·
四个月前,堕落地。
魔族城堡。
几只大恶魔在花园里打屁扯淡。
哦不,是喝茶聊天。
话题是沉睡百年的魔王陛下不知为何开始散发侵略和干扰力极强的激素。
“他怎么了?”阿斯蒙蒂斯优雅的托着茶杯,嗅着淡淡的玫瑰香气问到。
宫殿深处持续不断涌出致命的气息刺激魔族的激素。
阿伊达尔深吸一口,用一种夸张到极致的咏叹调赞美道。
“多么浓厚的魔力!多么甜蜜的香味!不愧是我族忠诚侍奉的王。陛下的味道太令人着迷了!”
“少说这种恶心的话,伊达尔。”
玛蒙漫不经心的抛着一枚金币,“睡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都持续好几天了。”他食指拇指一拢轻巧夹住落下的金币,缓慢摩挲金币正面凸浮的图纹。
突然想到什么,他小声且模糊的嘀咕着“卖”“金币”这些单词,手指灵活的翻着金币兴奋不已。
“白痴!”阿斯蒙蒂斯黑着脸偏过头。
阿伊达尔并不在意玛蒙会干出什么蠢事,反正不管怎样都不会是他来处理善后。他最在意的只有强大迷人的王。
“陛下的激素虽然目前只对魔族有影响,但不知道具体会持续多久。我刚刚已经下发通告。连同人类、精灵、半兽人,在内的所有种族,暂时撤离城堡,避免被陛下的激素影响,导致紊乱。”
其他人没有反驳。
阿斯蒙蒂斯捏着小勺缓缓的在茶杯里搅拌,问:“陛下,有醒过来的趋势吗?”
玛蒙歪头,眨眨眼说:“阿伊达尔,你去叫陛下起床吧。”
阿伊达尔“……”
阿斯蒙蒂斯“……”
……
见没人响应他的提议,玛蒙遗憾道:“那只好再忍忍,等陛下醒过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