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大哥!”
听到楼外那阔别两年的熟悉声音,周伤当即跳将起来,全然没了商先生的仪态。
他匆匆绕过屏风,便见到身着一袭青蓝袖衫的陈玉郎朗笑着推门而入。
“好个商先生!又在此装神弄鬼,诓骗无知少年。”陈玉郎义正言辞喊道。
周伤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跑着迎上去,忍着心中万般喜意,讪笑道:“修行,修行……天底下最费钱的事,当然也得赚钱。”
“又长高了些!”陈玉郎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不禁赞叹道:“眉毛也浓了不少,嗯,模样也愈发俊俏了。看来我这草树巷美玉郎的名头要不保了。”
周伤不知廉耻般,露出顾影自怜的神色道:“向来如此俊俏啊。”
“哈哈!”陈玉郎长笑一阵,旋即又叹息了一声,发愁道:“也不知谁家小娘子才般配得上我家寒奴啊!”
魏假人此时拱手行礼道:“我去买些酒食,也好为玉郎接风洗尘。”
不多时,撤去屏风,三人便在苇席上饮谈起来。
“前几日我每日都去港口等着大哥,可始终不见船队踪影。”周伤迫不及待地说道。
“路上众人饮酒作乐,耽误了些时日。”陈玉郎并未细谈其中的曲折。
周伤流露出少年常有的真性情,直言不讳道:“我还想着,风浪太大,海蛟太凶恶……大哥应付不过。”
听到少年这番衷肠话语,陈玉郎自罚一盏,歉然道:“让寒奴平白担心了。”
周伤犹自后怕道:“倘若大哥真回不来,那我的修行岂不是真得毫无希望了!”
“好啊!”陈玉郎佯作悲愤道:“你一心惦记着修行事,连我的性命安危都无关紧要了。”
“可恶!实在可恶!”魏假人念起自己即将居无定所,也出声呵斥道。
“这些年,大哥只顾自己修行,哪里想起我这个可怜人。莫说我要每日苦读,为大哥的修行建言献策。便是连平日里的衣食酒水,也多凭我辛苦赚钱……”周伤说到此处,仿佛便要痛哭流涕。
“看来今日不予你个说法,这酒钱得自己付了。”陈玉郎只觉着肚中酒水索然无味起来,搔首苦恼道:“可你体内全无灵脉,我看书又少,难啊!难啊!”
“叫你不喜欢看书!如今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周伤语气愤懑,但也不过是自怨自艾。
陈玉郎重新举起酒盏:“那就只能找个看书多的人了。”
周伤只当他信口搪塞,自满道:“虽然我不能修行,但论起看书的多少,整个近水楼台也没有人能胜过我。”
陈玉郎轻笑一声,饮下一口酒水:“自然是有的。”
…………
近水楼台一共两处最为人知的楼宇,其一便是那座令众多修行者流连忘返的得月楼。
而此刻容寄水脚下的这座胜寒楼,便是其二。与得月楼截然相反,这座位于青莲河尽头的僻静高楼,绝大多数修行者都会望而生畏。
半缺的明月慵懒地挂在楼角,仿佛只手可摘。容寄水站在阑干前,将手掌伸入月色中,却只有深重的寒意穿指而过,吹动他鬓角的霜发。
楼名胜寒,但容寄水依然禁不住地感到了冷。
他身后的墨成文谨身而立,肃声道:“常三此人多年来一直是以寻常船工的身份混迹于近水楼台。平日里虽有交际,但无人看出破绽。”
“一个修行者甘心过着寻常船工的贫苦日子,谁又会对这样的人多作留意?”
容寄水转过身,露出一张俊美异常的面貌,比之周伤那份少年清俊,他这样的俊美里实在是有了太多的沧桑。梳着散落鬓发的发髻中,尽管蒙着淡淡的月白色,但是那些和黑发纠结在一处的白发,实在太过醒目。
这间位于胜寒楼最高一层的居室,虽然足够开阔,但放眼望去,只有无数置于书架里和堆积在地上的书册充塞而来。
尽管摆放得有些随意,可即便是地上的书册,也是一摞一摞地依次矗立着,毫无散乱之感。
这样的胜寒楼更像是一座藏书楼。
“陈玉郎可有炼出第二柄剑?”容寄水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不过并无衰颓苍老之意。
墨成文点了点头。
“两年时间有此突破,看来珠玑境也是什么太难的事。”容寄水脸上露出些许满意之色。
“陈玉郎虽生性散漫,于修行上却颇有感悟。”墨成文也称赞道。
“他那般厌恶看书,怕是多依仗那位商先生。”容寄水微微一笑,眉目舒展间,那张令人难忘的俊美面孔也仿佛显露出全部的光彩。
“坐吧。”容寄水走到室内唯一的一张桌案后,目光落在未看完的书册上,侧身扶首道。
“还有一事!”墨成文盘膝坐下后,说道:“去年三月,南海问心岛的宋向明夫妇一夜间尽皆遇害,如今的岛主是他的二弟。依我看,恐怕不是祸起萧墙那般简单。”
“这些年北朝对南海千岛多有觊觎,诸岛之人又受前明百年恩惠,本就对我朝心存不满。长此以往,必有更大的变故。”
“我已命人告知修行省。”
墨成文说到此处,容寄水方才分心道:“这本就是修行省该操心的事。”
墨成文并未如往日里那样知趣告退,续道:“还有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这次从南海捕回的海蛟是一条母蛟。”说这句话时,墨成文脸上露出少有的神情变化。
三代以降,天地灵气日渐衰薄,尽管中土依旧广袤辽阔,但天地灵物却难以挽回地不断灭绝,愈发难觅踪迹。到了这一代,即便是蛟龙这样强横的灵物也在多年的搜捕中荡然无存。
故而自汉帝朝起,便有南下南海搜寻灵物宝材的举动。南海千岛也是因此有了如今众多汉家修行者栖居生根的模样。
海蛟便是如今对中土修行界而言最不可多得的修行宝材。
只不过蛟龙天生多为雄蛟,海蛟亦是如此。过往近水楼台所捕获的海蛟也从未有过一条母蛟。
容寄水抬起头,从书册上收回目光,仿佛也意识到了不同寻常。
“莫非这条母蛟……”以容寄水的心性,竟也有些惊异地开口道。
墨成文默然地点了点头。
“如此……便先养着吧。”容寄水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