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朝歌城外,吴大剑宗空等一场,到底没能等到乘着马车第一次走出家门的刘以谦。
依照常理,官道宽阔平整,极易车马通行,从和平村外步行至沿途驿站,雇一车夫执马绳驾车便走,说破大天去,也要不了半个时辰。
究竟刘以谦身在何处,当他在车厢内醒来时,撩开车帘,穹顶之上遍布着星辰大海,他也是一脸茫然无措的神情,望着眼前这座青山,以及让他结余银两的车夫。
荒郊野岭,车夫可是足足赶了一整天的路啊,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想必这里和自己原本要去的青山学堂相距甚远了吧。
也怨不得旁人,谁叫自己没有讲清楚是朝歌城内的青山学堂呢,一句朝歌青山,可算是将自己支了个十万八千里。
刘以谦不由得沮丧万分,想不到自己初涉江湖,竟然犯下这匪夷所思的错误,当真是令他懊恼。
紧紧地捏着最后的一小块银子,刘以谦不得不承认,若不是父亲给的那三两银子,填补上了最后的缺口缝隙,即使母亲给了那么多的盘缠,也依然还是付不起他高昂的车钱。
连目的地都讲不清楚的少年,初出茅庐自然也不懂得用讲价来保住自己囊中羞涩的面子,只能按照人家说的数照实给了。
车辙滚动,没走多远的刘以谦回过头去,他感到害怕了,他看不见那辆马车以及坐在上面的车夫了。
他知道车夫只是投缘了,可是未卜的黑暗,总是叫人平生一种幽幽之感,脖颈发寒,一股子凉气自脚底而起,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的心底里发怵,便觉得周边挨得自己很近的灌木丛林里,会不会有不干净的邪祟出没。
就连头顶上的繁茂树枝,这会儿功夫也成了吓唬人的东西,好像随时会令人惊恐的发现一条缠绕在树杈上,对你吐出信舌的滑腻大蛇。
刘以谦后悔了,方才就是豁出去些面子,也要让车夫将自己再给拉回去呀,这下可倒好,这片渗人的大林子,谁知道脚底下游走着的是哪些玩意儿。
曾经碰上过这种恐惧的人,想必都是了解的,冷静是完全奢侈的,哪怕周围风平浪静,也会叫你草木皆兵。
此时的人,往往无助的有趣。
一边怀疑着有一双甩不掉的眼睛,紧紧地跟着自己,意图不轨,一边却又不必要地提醒着自己尽量安静,千万别惊醒了侥幸漏掉自己的魑魅魍魉。
说无助他们是当真的无助,因为惧怕黑夜的人,曙光到来之前,是那么的无力挣脱。
说有趣,他们也是当之无愧的。
刘以谦此时的境况,正好比作漆黑一片中摸索着攀爬下悬崖的人,其实脚下距离那地面,不过是不到一丈的高度。
却偏偏怕得要命,直担心地下会有个万丈悬崖,一个不慎跌落下去,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刘以谦总是还好,不至于叫自己给吓得神志失常,得了失心疯。
少年心性终归留了几分胆气,釜底抽薪,怕着怕着索性给吓出了一股子怒火,横竖一时之间走不出去,干脆在嘴里念叨着,说些给自己打气的话。
然后赌博式的狂跑开始了,刘以谦不知道方向,那就尽可能地朝前跑,他就是要跟本身就没道理的恐惧斗上一回。
奋力的奔上一阵子,然后双手撑着膝盖做短暂的停留,非常短暂,大概刘以谦的每回停留都不超过五息。
因为每当奔跑起来,那种恐惧才能够被他险险地甩在身后,硬要凭感觉来估算的话,也就是将将领先了一指宽的距离。
只要停下来,那股子被甩开了的恐惧便又会袭来,聚少成多更为浓烈。
就好像那个不存在的影子一下子超过了你,然后回过头,带着目光残忍地望向你,目光中满是戏谑。
这就催促着刘以谦拼命继续拼命的疯跑。
他宁愿到最后力竭昏厥,也不愿意再叫心头的恐惧把他给吓得胆怯,那种体验很糟糕,糟糕到可以让男人怀疑自己的勇气。
大不了就是一夜长跑。
穿林打叶声,灌风入耳。刘以谦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可他就是不肯停下来,怕黑的少年,原来反抗起来,也可以是很倔将的。
双腿如有千斤重,山间无苦雨,然而凄风顺着呼吸撕裂心肺,呼吸交替,少年止不住咳喘,意识随着体力流逝,变得不清晰起来。
蓦然间,刘以谦使劲晃了晃脑袋,他的眸子里闪烁着一朵微弱的光。
他朝着光的方向跑去,哪怕他已经不剩下什么力气了,可是他就是想要尽可能的靠近些,以便确定那是实实在在的希望。
而不是于绝境中,他自己心生的海市蜃楼。
一步,两步,更多步。
刘以谦步履蹒跚地走着,仿若回到了初生人世间的那段时间,在父母的关爱下,他吃力的练习着行走。
等到靠的近了,他看见了书本上所描绘的景致,惊为天人的白衣读书人,那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一座无篱小茅屋,柴扉大敞。
青青大山之中,一盏青火灯盏,释放出微弱的暖阳。一位白衣读书人,正襟端坐,背对着一切的黑暗,将那怀中捧着的圣贤子集读的入迷。
刘以谦警惕地闪身躲进巨石后,远远地观察着这位隐居深山的白衣读书人。
或许是察觉到了一些异动。或许仅仅是读书读到兴致正浓处,醉心于山林禽鸟之乐,享受与虎狼比邻而居的心血来潮。
一袭白衣儒雅起身,于微风中更显晴明,读书人显露出真诚的浅笑,朝响动这边行了一礼,发声郎朗自心底,温良如玉。
“读书人余书欣,见过深林间的道友。”
“圣贤有言,三人间,必有吾师。不知学生今日可否有幸,与阁下清茶相交,来一场席地对坐的论道。”
刘以谦起先警惕不愿暴露,然而敌不过书生投来的那道含笑目光。再者,这不堪疲惫的身躯,也不得不寻找一处落脚的地方。
也罢,权且当做是盛情难却。
刘以谦站起身来,从巨石后露出脑袋,忍着肢体的酸痛,尽力地以少年人该有的姿态,昂首走向那座茅屋。
“少年人刘以谦,见过道友。”
这段只有十个字的对白,刘以谦说的很努力,说到最末的两三个字,吐字气息不受控制的飘忽起来,出卖了刘以谦接近力竭的现状。
正走到下坡处,少年腰间一缩,脚下脱力,再加上地势不稳,一个身形踉跄,眼看便要滚下坡去。
浑然间。
一阵清风倏忽而至。
稳稳地接住了险些滑落的刘以谦。少年人只觉困乏疲劳翻涌而出,眼皮打架,不由自主的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