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很有礼貌。
赢了比赛,并不骄傲。
颔首,沉默不语。
他并不是不开心。
这世上像他一样的年轻人。
名扬当时,天下皆知,谁能不开心,谁能不喜形于色。
我最烦那些个高冷酷炫年二十心二百的角色。
一帮穷酸臭儒作者,只会意淫。
人生在世,个个成精,个个nb?
无聊之至。
狗屁不是。
袁崇焕当然很开心,但是总有人替他开心。
那就是王大亨。
他已经把一张“涌金图”揣到怀里,腆着草包肚子,笑嘻嘻道,嗨呀,大爷这张宝贝图有着落了。
沈不易眉头舒展,旋开酒壶,仰头一饮不尽。
咕嘟咕嘟咽了几口,嘴里喊着:“好酒!好酒!”然后随手一扔,不偏不倚,被袁崇焕接在手里。
“袁少侠,好本事,好本事,佩服,佩服,此刻一阵已过,再过三阵,你等就平安无事了。”
袁崇焕苦笑一声道,我本来就是平安无事,却被你点了兵器谱,现在倒要求一个平安无事。
话罢饮美酒,一饮而尽之。
沈不易道,袁少侠不远千里,到这玉门来,为的是甚么。
袁崇焕道,为的是一个答案。
沈不易到,甚么答案。
雨水从袁崇焕的衣角吧嗒吧嗒落到地上。
他轻轻擦了把脸,没有说话。
王大亨一拍袁崇焕肩膀,道,这老袁哪里知道什么答案,他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
沈不易解下身前镜子,一指身后一直侍奉的汉子,道,你站到五十米开外去。
大汉一声不吭,轻轻一跳,转眼跳了一百米。
绝世轻功,又有何异?
众人一阵惊呼。
沈不易已经把镜子撇了出去。
镜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好像丰盈的女人的身体一样的曲线。
现在镜子已经被大汉牢牢抓在手里。
沈不易一把拉起袁崇焕,快步向大汉走去。
边走边道,我这书童,你权且拿他当个靶子,我这宝剑,你把他当作弓箭。
袁崇焕道,沈兄这,这书童,不是凡人。
沈不易笑道,自然自然。
袁崇焕道,沈兄这宝剑,也不是凡物。
沈不易又笑道,那是那是。
两人一阵笑语。
沈不易却猛拍自己脑袋一下,道,哎呀,要紧的事情还没和你说。
袁崇焕道,什么要紧的事情?
沈不易道,这靶子就是你还不知道的问题,这弓箭就是你想要寻找的答案。
袁崇焕道,何意。
沈不易道,这浮世人生,千万经历,就像拉弓射箭,如果你连靶子都找不到,你每天拉弓有什么意义?
袁崇焕道,这就是要紧的事情么。
沈不易道,还有一件事。
袁崇焕道,什么事。
沈不易道,比武的事情。
袁崇焕道,我自尽力,全看天意。
沈不易接过镜子,对袁崇焕附耳轻声。
袁崇焕的脸上显出古怪的,然后又豁然开朗的神色。
然后沈不易轻轻捶拳,“兄弟,懂我意思了吧。”
玉门景色,粗略观之,无甚可看。
但若细品,别有风味。
旧时河道,灌满流沙,偶有稀疏胡杨树和芦苇、红柳。
风沙稍弱时,就算吹着你的身体。
却像胡族的少女拿缎子替你瘙痒。
大大的太阳和亮亮的月亮在关山独自相互等待。
云彩只要飘到这里,就要被浩瀚无垠的天空凝固起来。
目光能望的到的最远的地方,有鸟儿有鸟儿忽隐忽现。
空气干燥,你在呼吸,那些叫不出种类的羚羊也在呼吸。
你爱江南水色,你爱瀛洲月光。
这些你都爱了,何时你才能爱上玉门关呢。
袁崇焕回身走着,短短几步,赏尽景色。
然后他的眼睛里,倒映出白日里没有的星河,夜色里看不见的眼波。
神奇眼神,又转瞬即逝。
他几步飞身,又站在场中,“如今倒也算了,我既投明教,万死不能辞。”他擦干嘴巴酒渍,缓缓伸掌,“又有哪位朋友前来较量。”
武林正道,风信夫人小范,飞鹰小武,神拳小杨,折剑派渣男顾清风,白马寺三兄弟事非假,藏兵小唐,日月门斗篷人,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有话说。
这世上很多东西看似铁板一块,其实坚硬程度还不如一包妙脆角。
谁都想要扬名立万,但谁也不想丢人现眼。
但其实有些时候。
丢人现眼就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扬名立万。
只看你丢的起。
或者丢不起。
看来大家都丢不起这个脸。
只听见沈不易站在众人身后,朗声高喝,现在我数到三,谁向前迈出一步,便和袁兄弟兄弟较量。
三声过后,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
只有白马寺三兄弟和唐南星一动不动。
看来武林正派都不是看起来那么正派。
不仅不老实,而且还有加害别人的心。
三个和尚看上去还算是比较老实。
现在他们变成了站出来的人。
但他们没有后退,也没有拒绝。
或许在这帮武林正派里,只有这三个和尚的目的性是最纯粹的。
纯粹且简单。
白马寺六根不净的人只有王大亨一位。
其余的大师,几乎把一生都奉献给了除魔卫道的事业上。
唐南星呢,他没有后退的动机也很简单。
腿麻了。
三个和尚打一个,总是不成体统,所以第二场的重任落到唐南星身上。
他穿着一身紫色的衣服,短袖,宽口,头发扎了一个高高的宝锦。
稳重干练,不带年轻人的张扬,倒有老年人的隐忍。
作为汉中首屈一指的武术大家,常常因为只会打暗器,不会内外功遭到江湖人士的耻笑。
这些耻笑或是有意,或是无心,唐南星总会轻描淡写的说一句,不是我不会,是我不练。
不练和不会岂不是一个道理么?
袁崇焕的目光却望向远方。
远方在天边,天边鸟飞回。
唐南星却紧紧的盯着袁崇焕。
他明白他只有一次机会,眼前这个看似温良恭谦的年轻人绝对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他生于藏兵,三岁撇石子,五岁撇飞刀,八岁撇银针,十二岁学奇门遁甲,十五岁学神农尝百草,二十一岁领了藏兵阁主的位子,做到今天,他深谙刺客之道。
什么是刺客之道。
很难用一句艺术化的句子告诉你们。
简单来说,就是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总要死一个。
要么别人死。
要么他自己死。
他又用余光看着众人。
云销烟仍在山头发笑,越笑越像个仙女儿一般,
金散人盘膝打坐,他一眼看出是在练习吐纳法。
王大亨摇头晃脑,给袁崇焕加油助威。
一向神秘行事无人知晓底细的混元宝镜侠沈不易,倚着身后跟他一道来的大汉,好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他心里长叹一口气,缓缓对袁崇焕道,今日你我。
袁崇焕道,如何?
唐南星道,即决高下,也分生死。
他话音未落,一枚暗器打了过去。
撕破空气,也和空气擦出火花。
刺啦~
春风东意起,风下有蛰伏。
人世间的比试,较量。
看似不同,其实相同。
千千万万遍。
现在,又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