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惠子发简讯给我:“你和她不合适,真的。”
收到千惠子这条简讯的时候,我正隔着窗子看雪。第一次在异乡过冬天,第一次见东京的雪。窗外的雪花悠闲地落在地上,然后不见了踪影。
千惠子国中时就和我在一个班,高中时也在同一个学校。性格蛮好,和我蛮合得来。又因为她和浅叶是密友。所以当我想和浅叶表白时就先告诉了惠子。
“你和她不合适,真的。”
当我看到这条消息时,窗子外好像突然起了一阵风,打破了原本舒缓的节奏,搅得雪片四处飞扬。只是看雪的心情有波动吧,我想。
几个月前高中毕业,只身一人到了东京上学,浅叶留在了台北,千惠子去了大陆的城市。那时的同学就像蒲公英,被风一吹,呼啦散落在了各地。我选择了这个拥有上千万人口的拥挤的城市。
租的这间房子很狭小。我喜欢在晚上十点过后透过窗子俯视这条人来人往的街道,然后下楼,转一个弯拐进一家咖啡屋,点杯热饮,一坐就到了凌晨。这段时间我会想很多东西:家里的鸽子有没有习惯我不在的生活,台北的天气如何,最近是不是要写稿子。还有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往家里寄的快递在半路被人抢走。
浅叶经常出现在我的回忆中。
我俩在高中时认识。当时在校文学社,参加读书活动,不记得是谁提议说,书是不能一个人读的,应该交换着读,如此不仅多读了一本书,还因为一本书而认识了一个人。
浅叶便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那次读书会上我拿了一本《顾城》,翻开第一页,写着俊秀的签字——浅叶。
看了千惠子的简讯,有一点莫名的火气。
冬天就很少外出,空气降温让身体变得懒惰了。在台北的时候没有经历过这种天气呢,我想。浅叶还没见过雪吧。拿相机拍了张照片,然后回到屋子鬼使神差地编辑了一封Mail,发了出去。
记得高中一年级,浅叶和我说,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上大学,那个地方一定要有雪。我说,我哪也不去,就在靠海的地方搭一个小屋子,和喜欢的女生安静地看一辈子海。浅叶咯咯地笑我,说秦九你真没出息,看了这么多年海也不腻呀。然后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知道浅叶是要走他乡的人,早晚有一天会离开。我之于她或者她之于我只是回忆的一部分。
后来,千惠子无意提起,她和浅叶最喜欢的城市是东京。并且说毕业后去那里上大学。无意间听到,却刻意地安排了我的计划。
命运是件奇怪的事情,真心想得到的却得不到,随便说说的却真的得到了。就像最喜欢东京的惠子和浅叶最后都没有去那里,一心想留在台北的我却阴差阳错地去了。
手机屏幕亮起,是收到回信了。
一看是千惠子发来的,按下查看键的动作迟疑了半秒。
“你不会已经和她说了吧?”
刚到东京的第二天,才得知浅叶留在台北的消息。那时精神不振了两三天,就和惠子说过暗恋浅叶的事。她倒没有惊讶,只是说了句不合适。或许她当时以为我在开玩笑。刚到异乡的人总会眷恋之前的人和事。就像刚到幼稚园的小孩子不适应,会哭得撕心裂肺,过不了些时日就会开心地和妈妈讲在幼稚园里的事了。
“嗯,刚刚说了。”
刚刚给浅叶发的Mail很短。东京在下雪,很美,希望每年都可以陪你一起看雪。
不知道千惠子现在是什么表情,会惊讶吗?会嗔怪我不理智吗?
邮箱里的收件箱里提示有新邮件,来自浅叶,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嗯”。
窗外的雪花依旧安安静静地飘落。
在地图上,东京在东九区,台北在东八区。我们之间的时差,不过一个小时。
只要晚睡一个小时,便可与你轻道晚安。
高中时校园里盛开着樱花,没有课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在校园里转一圈,感受着它们的微笑。回教室时再绕一段路,路过浅叶的班级,如果目光刚好看到她在用功读书,便会莫名的心安。
浅叶是不喜闹的。路过她们教室时,大多是见她读书,或是见她望向窗子外。也许时间会给记忆上色,如今想起当时的场景,画面被渲染上了一层光晕,朦胧之美。
浅叶喜欢樱花。有几次和她一起看校园里的樱花,浅叶用相机拍了一张照片,她说真的很美。我说是啊,我也很喜欢。
仔细回想我与浅叶的交集也并不是很多。无非是在校文学社读书活动里,有几次一起在校园里转转,周末在书坊里看书时会看到她也刚巧在那。再有她的出现,便是在我和千惠子的“无意”谈起中了。
到了东京以后,有段时间特别想写一段故事,于是夜晚十点到凌晨的这段时间,我总是坐在那家咖啡屋里,一一细数和她认识以来所有有关她的温暖的情愫。手机也被调成了静音。因为这个时候不喜被打搅。
本来想写两三千字就收笔,然后找一家她喜欢的杂志拿去发表。在这之前还从来没有在杂志发表过东西。尽管在高中的时候,浅叶看过我的小说,称赞我说:“写得很好呀,可以拿去发表了,以后拿到稿费邀请我吃糖哦。”我说好。于是拿到稿费后请她吃糖变成了我的一个小小的心愿。
可是写了三千字之后并没有停笔,倒是不断地有新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于是我每天晚上都在咖啡屋里坐上两三个小时。在纸上回忆我和她的所有关于。
量子力学理论中有一个著名的实验:薛定谔之猫。假设将一只猫放在一个不透明的盒子里,盒子里有一个能触动毒气释放的原子核,盒子里的猫可能因核裂变而被毒死。于是再次打开盒子后只有两种可能的结果:活猫,或死猫。可是——
如果不打开盒子,盒子里的猫便处于第三种状态。
我在想是不是如果我一直不打开邮箱,我和浅叶的关系就会处于第三种状态。
事实是浅叶一直也没有回复我的那封邮件,那句“嗯”只是我臆想出来的。浅叶最终也没有来。
后来我打开她的微博,发现她的状态改成了“恋爱中”。
就在浅叶在微博上第一次发出她和一个男孩子的合影的时候,我的小说写好了,并且有一个出版社愿意为我出版这部小说。我拿到等了好久的第一笔稿费,找了好多家铺子,终于找到了那种在高中学校门口小卖铺里的那种糖——当时我们都很爱吃的那种糖。
只是我不能把这种甜度与你分享。
之前我以为,东京和台北,一个在东九区,一个在东八区。只差一个小时的距离。
可我忽视了,两个城市一个在热带,一个在北温带。
当我这飘起白雪时,你那气候宜人。
虽然同为北半球的冬天。
——也只是我一个人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