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孟江又穿上了那条火红的连衣裙。
在镜子前,将那头紧绷的马尾巴辫子解散开来,双手十指伸进头发里,揉了一会,让头发变得蓬松了不少。再把一朵小白纸花,仔细地别在胸前。
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会,比起好几个月前,憔悴了不少,头发也枯黄了不少,但孟江还是有些满意。
拿起那件已经破旧的沾染了血迹的制服,挽在手臂上,孟江走出了家门。
有两辆汽车停在路边,一辆是丰田埃尔法,久违的项目经理和公司秘书,并排站在车头,一齐朝着孟江欠身致意;另一辆是五菱面包车,刘朗拿着块抹布正在擦拭前挡玻璃,徐先侯毅两个人站没站相,在车旁抽烟。
孟江向五菱面包车走了过去。
刘朗赶紧收了抹布,徐先侯毅扔了香烟,三个人朝着走过来的孟江,热烈鼓掌。
半年多了,孟江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走到三人身前,说:“西凉以前说过,我平时如果把头发披散下来,可能会好看那么一点点。”
徐先也笑着,说:“你要相信西凉的看法,我们几个,从小都是很佩服他的眼光的。比如啊,他眼光好才会找我们当兄弟,他眼光好就找到了你当老婆。”
远远的花圃边,梁天斜靠在电动摩托车上,祝英站在他身边,两个人看着这边,满脸的好奇和敬佩。
孟江看了那边一眼,侯毅解释:“不用理他们,后生小辈,都是你的仰慕者,粉丝。”
刘朗拉开了五菱车的边门,说:“我们走吧。”
孟江上车,坐到第二排中间位置。
徐先和侯毅绕过第二排的边凳,坐到后面的第三排座位上。
刘朗拉好车门,上到驾驶座坐好,扭头说:“吕芷怀孕几个月了,走路不太方便,今天就没有过来。”
孟江:“那你要多照顾她,要多顺着她些。”
刘朗应了一声,想起去年七个人聚会,在饭桌上自己说的,关于七个人在这辆车上的座位安排,一阵唏嘘。
五菱面包车当先开出去,梁山骑着徐先的电动车,搭着祝英,紧紧跟在后面。
项目经理打了个电话请示,随后和公司秘书也上了丰田埃尔法,走了。
工地,那小高层前面的平地上,搭建了一个临时会场,聚拢了三百多号人,在听主席台上那位秦总讲话。
五菱面包车从会场后驶过,没有停车,一直往前开。离着主席台有些远,从车里看去,秦总的面目模糊不清。
面包车中间的孟江看着会场,面无表情,风从车窗外灌近来,吹得她散乱的头发更加散乱。
风中,还传来秦总的经过现场大喇叭扩大很多倍的声音,铿锵有力:“质量第一!质量是企业的生命!要完全做到质量第一,除了本公司员工的努力和拼搏,还需要来自各方面的监督,需要用户的监督,需要媒体的监督,更需要孟江女士这样的来自社会上的监督。一旦发现哪怕是一丁点的质量问题,我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推倒!去重建!哪怕会给公司造成巨大损失,也在所不惜!除了验收和监造方面为我们把关,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要有一杆称,工作的时候要多想想,假如这些房子住的是我们的亲人,会怎么样?这就是我们精益求精作风的动力来源啊!”
。。。。。。
按照法海这种混迹于各大写字楼间的专家意见,徐先事先已经踩好点了,现在指点着刘朗,把车停在一栋大厦后面的停车场里。
四人下车,走进大厦,乘电梯到了十六楼。出电梯走到走廊尽头,有个应急通道的步行楼梯间,进楼梯间再往上走半层,楼梯拐角处有扇玻璃窗,透过密封式的玻璃窗,看到离大厦两百多米处,正是范西凉出事的那栋小高层。两栋搂之间视野开阔,没有遮挡。
四人看到,小高层前的临时会场,人群正在疏散。小高层底的四周已经设好了隔离圈,有几个工作人员到处走动,正在进行最后的安全范围确认。
都对这栋楼很熟悉,在场四人,都是眼睁睁的,看着它一天天的,从一个丑陋的四面透光的水泥柱架子楼,渐渐长高,渐渐长出了鲜亮的外皮,渐渐包住了那些丑陋,成了现在这个光鲜的样子。
都没有说话,安静的等待。
小高层另一端远处,有工作人员挥动红旗。徐先看见了,提醒大家说:“要开始了。”
先是看见对面大楼下方,有几处红光依次闪过,随后他们的脚下传来轻微震动。紧接着,对面大楼的底部,烟尘大坐,整栋大楼陡然矮了一截,就象是直接陷进大地里了十几米,又象个巨人,突然蹲了下来。随后,象是地底出现一个大洞,整栋楼直直往下坠,尘土漫天飞扬,将整个场面笼罩,甚至那扬起的烟尘,直接扑到四人面前的玻璃窗上。
感觉到新一波稍大的震动传来,孟江站前,徐先刘朗侯毅站后,都是端立不动。目光也从仰视线转为了俯视,看着地面上烟尘慢慢散去,露出堆积得如小山一般的残缺水泥块。
在地面观看这场大楼定向爆破拆除的人群,看着大楼在眼前轰然倒塌,壮观场面让每个人都发出“哗”的一声,经久不息。
人群中的祝英更是心神俱醉,想着这眼前的壮观,完全是由一个弱女子创造的,其间她的艰难曲折,难以想象。不禁深深感慨,拉紧了身边男生的手,感动地说:“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梁山也是心潮澎湃,想到半年多前就在这栋楼中发生的流血事故,回握紧女伴的手,激动地说:“这是生命的力量。”
这对年轻人不会预料到,就在不久之后,爱情的力量和生命的力量,叠加在一起,狠狠轰击在他们的身上。
良久。
尘埃落定,警戒解除,人群散去。
徐先刘朗侯毅,跟在孟江的身后,走出大厦,走向那小山一般的废墟。
地面都是爆破时飞溅出的小碎石,穿着高根鞋的孟江行走其间,如闲庭信步。后面跟随的三个老伙伴,倒是神情凝重。
建筑公司的所有人,都认识孟江。几个当班值勤维护现场秩序的工作人员,看见孟江走过来,没有拦阻,只对着跟在后面的三个男人,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就任由这一行人走到了那片废墟前。
孟江在废墟前停步,蹲下来,把手里一直挽着的血衣放到地上,拿出准备好的打火机,点燃了早已经干透了的血衣。
火苗由小变大,血衣开始全面燃烧。孟江站起身来,取下胸前的小白花,一扬手,小白花一个抛物线,落在废墟上。
只一会,血衣慢慢烧尽,成为一小堆的白色灰烬,风吹起,白灰飘飘扬扬,有些落在小山一般的废墟,有些飞到天上,最终不知去向。
孟江转过身,脸上表情没有什么悲戚,只是神色有些疲倦。
眼前三个大男人,早已都是热泪盈框。
孟江看着他们,微笑着,将下嘴唇伸出,使劲一吹,吹得额前的头发,起起伏伏。
三个老男人,手臂搭着手臂,做了个人形轿子,然后示意孟江坐上来,准备绕场一周的庆祝。
孟江笑着摇头,而是张开了手。
四个人拥抱在了一起,都想象着,范西凉回来了,被他们拥在了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