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徐先正放着音乐,床上躺着的淑真一动不动,徐先则是嘴巴没停地自顾自地说话:“你爸和你妈,现在精神还可以。孟江昨天来了,还带了一瓶据说有多好多好的红酒。关于酒,我打算去买一坛子米酒回来,去断桥边的柳树林里埋下去,谁也不告诉,等小士霖将来考上大学了,我再起出来,这不就是状元红嘛。。。。。。”
门响,徐先去开门,李青来了,给老板进行每天的例行汇报工作,完了不停抱怨:“你们两个倒好,又是把事情全部压在我身上了,你们知道我有多忙吗,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白姐也不去店里,你徐先什么都不懂,那还不得活活把我累死。。。。。”
徐先笑着说:“加钱,本月奖金再上浮百分之二十。”
李青:“我呸,店里现在营业额是多少你清楚吗?张嘴就百分之二十,是多少,你倒说说看?”
徐先投降:“行行,当我什么都没说。”
李青;“那可不行,老板答应加钱的,而且是两个老板都在场,我自己给自己做帐,自己给自己加钱,百分之二十啊!”
两人一起看着床上的淑真,李青说:“喂,我做假帐了啊,你管不管?我贪你钱了啊!”
医生说平时和病人说话时,要多给病人一些刺激,昨天用士霖在幼儿园被个小朋友咬哭了来刺激,今天用金钱损失来刺激。这些消息,对个普通妈妈或者正常女人来说,刺激量已经很大了,但淑真还是没反映。
徐先笑着叹息:“人都是爱钱的,但是,要晨钟暮鼓,才能惊醒世间名利客的。你这样随便说几句,没用啊。”
李青走了,徐先开始给淑真活动手脚关节,把她的腿屈起,放平,再屈起,再放平。
“你现在的心态,是负罪感?还是神圣感?还是庄严的使命感?”一个声音传来,转头一看,是法海。
徐先停下手头工作,站起身:“走走,我们出去说,别让她听见了,据说植物人其实能感受周围的,只是表达不出来。”
走到阳台,徐先从花盆里拿出烟盒和火机,点上烟,抽着。
法海:“你觉得是你欠她的,所以做这些护理的时候带着负罪感感?或者,你做好了服侍她一辈子的打算,并为之放弃你所有的自由,希望能感动天地,就自我感动产生一种神圣感?还是两者合一,融合成了庄严的使命感?”
徐先专心抽烟,当做没听见。
法海又笑:“你是觉得白淑真是有感觉的,能感受到周围,所以你才这样无微不至的?如果科学证明植物人真的是无知无觉呢?那你会不会敷衍一点?做这些服侍她的杂活时偷工减料?”
徐先说话了:“干不完的活,干活的时候,哪里会想那么多?做事就好好做事。我以前,就是想得太多了,害人害己啊。”
法海:“哦,完全放弃心中理想,做着这些,用自我感动来支撑?所以,你现在的心态,是悲壮感?”
徐先:“那汽车疯狂撞过来的瞬间,可以说是在那个生死关头,我脑子不是一片空白,相反的,我想了很多,很多很多,我觉得我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法海:“有没有怪我,在生死关头,当时是我,让你借着白淑真的推劲,后退了一步,这退一步虽然本意是要救她,事实上却是害了她。”
徐先:“我想明白的东西,也包括你说的这一点。虽然是你建议我退一步,但是脚是长在我身上的,要怪也只能怪我,是我自己退的。就象差点离婚这事,本意是想救了我也解脱了她,其实,如果真离婚了,是害了我也害了她。”
法海笑意更浓:“哦?”
徐先:“以前你总让我寻找纯粹的爱情,鼓吹什么一定要找到对的人;还有要我追求纯粹的自由,什么远航啊流浪啊。这些都是不现实的,是缘木求鱼,不可能实现的。人活于世,心气过高的话,只能是是个瞎子,会错过对的人。”
法海:“那什么是现实的?”
徐先:“以前在婚姻中还是工作中,我的状态不好,是我总觉得被冷落,我总觉得我很多余,总觉得淑真对我失望,然后又知晓了李青对我的好感完全是我的自做多情。总觉得身边这一切,不是我希望的样子。”
法海:“所以啊,正如《远航》这首歌唱的那样,去离开这一切,去找到心中的她,得到真正的自由。”
徐先摇头:“我想明白的是,这一切都是我自做多情,没有人冷落我,我是不是多余,对其他人来说没有意义。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那里有闲功夫来冷落我?我以为我是谁啊?比如刘朗,一年一个台阶,从个在地摊上卖拖鞋的,到了今天是个拥有两辆客车两条线路的老板,不是富豪,但和他自己比,进步巨大,这是他埋头干出来的,在我担心别人冷落我的时候,他埋头干出来的;还有侯毅,从个小工人到现在的工段长;孟江,从个最底层的营业员到现在的公司老总;还有李青,多能干的一个姑娘,和我一样的店员,如果我不是啃老,以她能力,应该反过来,现在应该她当我的老板,我当她的员工,还得看她招不招我去她的药店。”
法海:“你那么激动做什么?生死关头,尽想这些没用的?而且这些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你心里到底要什么,你又不想象那些人的发奋图强,你本性懒,而那些人太累。”
徐先:“我到底要什么?关于婚姻,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因为我和淑青是相爱的,只是我在瞎折腾;关于自由,行动上我自由,灵魂上我可以保持我心中的自由,又没有人干涉我。你说的那个跟着节拍哼唱《远航》的高大男子,你以为他和他老婆不般配啊?我倒觉得他是幸福了一生。”
法海:“哦,那他哼得那么陶醉,难道不是在遥想当年的意气风发然后感怀如今的颓废?”
徐先摇头:“陶醉就是单纯的陶醉,没有什么感怀如今的颓废,因为他当时并不颓废。可以遥想当年,但是无悔现在。若干年后,我也会哼得和他一样陶醉。我最后明白的是,我要象刘朗、侯毅、孟江那样,做好自己的事,过好自己的日子,自然就是幸福的,就是自由的。你看他们几个人的笑脸,每一个人都比我爽朗。以后,我也会爽朗。”
法海:“这位辩友,很反常啊,很亢奋啊,那今天先到这里,下回我们再来辩过。”
徐先:“你先别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法海奇怪:“哪里?”
徐先卖个关子:“去了你就知道了。”
和保姆打个招呼,托付她帮忙照看一会。徐先和法海走出家门,上了车,开了二十分钟,就出了城。
在山路上七拐八拐,到了一个香火旺盛的庙宇前,庙殿上一块横匾,上面是“金山寺”三个大字。
徐先也不说话,在山门请了拄香,走进了庙里,站在小广场的中央。
法海站在徐先身边,浑身的不自在。
徐先:“你是我心灵黑暗的一面,按道理来说,还应该有一个光明的法海啊,两个小法海,站在我两边肩膀上,对着我的两只耳朵不停罗嗦,动画片里面都这样的嘛,为什么只有一个法海?只有黑暗消极的心魔出现?光明积极的心声,哪里去了?“
法海耸肩:”另外一个家伙,没有我力气大,被我打跑了,再说了,你不需要心声,你只需要心魔,才平衡。“
徐先摇头说:”这不公平,要么就两个小法海同时出现,要么就一个都不许留。我以前说过,要灭了你,但是大家这样熟了,我不忍心直接下手,这里的香火很好,你以后就留在这吧。”
法海心知不妙,赶紧扯开话题:“说来有些奇怪,你们几兄弟,好象过得都不怎么样,而且很有些相似地方。”
徐先:“生活嘛,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在逆境的时候,每个人的应对方式也不一样,只要是积极的,总能解决问题。就拿侯毅来说吧,他比我们几个年纪都大些,遇到的挫折也是最大的,常恒带着一大笔钱失踪,这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极大的羞辱,是真的可以打跨一个人的。事实上侯毅差点也被打跨了,那些日子借酒浇愁的,人都颓废了。但是他终于走出来了,而且依靠自己的力量。我最佩服他的地方,是他不抱怨,最低谷的时候,也没有怨天尤人。而且最后是自己恢复正常了,才去找老婆建立家庭,并不是用小蒙来替代谁。男子汉,真当如此啊,比我强。”
法海看见徐先开了话头,就继续说:“刘朗,其实也和侯毅差不多,也是老婆跑掉了。”
徐先摇头:“这就是刘朗比我强的地方了,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和吕芷的感情,他是用实际行动来支持他老婆实现心中的理想,不管吕芷怎么做,不管我怎么劝说甚至挑拨,他都相信自己和老婆的感情不会变,唉,这就是真爱了啊,也比我强。
还有四妹孟江,是个女中豪杰,对她来说,生活的意义,不止是男欢女爱,和范西凉的一段感情过去了,她知道男欢女爱是怎么回事了,然后她有新的追求了,努力做生意挣钱,然后有条件了,去看看大漠,去看看极光,都是生命中的美好,值得去探寻。
而我呢,比起他们,在各方面,就都差得远了。”
法海大拍马屁:“你一点也不差,你有高贵的灵魂,你有自由的心灵。。。。。”
徐先打断他:“你拉倒吧,我都是被你害的,你这个心魔。其实我也想明白了,你能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么,侯毅刘朗孟江他们,一定也会有他们的心魔,但我没听过他们的抱怨,再怎么困难,也不抱怨,而是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掉他们的心魔。”
停顿了一下,徐先看着法海的眼睛,说:“对生活抱怨最多的,是我。所以我活该。我应该和他们一样,不再抱怨,而是自己去解决掉自己的心魔。”
法海依然俊秀挺拔:“有话好好说,万事可商量。其实,我也可以变得光明积极的,这对我来说很容易。”
徐先沉默了一下,再抬头看着法海,说:“前些时候,你问我有没有怪你,就是在那个生死关头的时候,你要我后退了一步。现在我说老实话吧,我不止是怪你,我还恨你。你阻挠了我‘止于至爱’理想的实现,我怎么会不恨你呢?那时我说不怪你,是骗你的。“
法海:”你这样就不厚道了嘛,怎么能骗人呢?骗人是不对的。。。。。。“
徐先开始念着庙殿的对联:“晨钟暮鼓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迷梦人。”
袅袅青烟中,法海身影开始变淡,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就要随着青烟而上升。赶紧使一个千斤坠,接着一个旋身,绕小广场一周,最后跳进广场后的放生池里。
徐先走到放生池边,看见水池底部,法海正将身体缩小,挤进一个小螃蟹里,然后钻进了石头缝隙。不禁哈哈笑着转身,说:“螃蟹法海,以后我们不再见了,你就呆在这个水池子里横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