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言吃了父亲一记闷棍，郁闷得很，扔下剥了一半的莲蓬就跑回房间睡觉去了。次日起身更是越想越气，干脆从鸡笼里囫囵抓了一只公鸡，插上草标去集市上瞎卖，想着换点钱来买蛐蛐玩，这种事他在行。
他溜达了一圈，也没人搭讪买鸡，路过茶摊，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又吵又叫，声音震天，忍不住凑了过去。
“啊哈！斗鸡呢！这刘公子真是闲不住，前几天才啄死一只，这又从哪买一只那么威风的！”立言顾自念叨着，将身子使劲往人群中挤。
“你懂什么你这个穷鬼，我家少爷的‘黑旋风’那可是出了名的。京城有位大官托人来出八两雪花银，我家少爷都没卖！就你这样的小鸡子，一口一个！”
刘家公子的长工站在长凳上耀武扬威地叫嚣着，果不其然，众人的眼光都被他引到了那只威风凛凛的黑羽鸡身上。
这是一只标准的斗鸡，红色的秃脖子上有一圈倒竖起来的深黑羽毛，好似金丝鱼鳞甲，细细顺着阳光看去，好像还闪着紫色的寒光。它脖颈细长，身型漂亮，龙鳞脚，三棱嘴，骨架大，步子稳，起脚快，落脚狠。明晃晃双眼煞气逼人，黑漆漆羽毛熠熠生辉。他脚下踩着的斗鸡场上血迹斑斑，尘埃落定，可以看出之前经历了几场恶斗。
只见黑旋风对面垂头丧气地站着一只毛色纯白的肥鸡，此刻羽毛凌乱，双眼血红，神色仓皇，已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落汤鸡。
立言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村里人都认识，这是王屠户养的‘血罗刹’，吃猪心长大的。
这只鸡出了名的好斗，所向披靡，在镇上赫赫有名，所有的鸡听到它的叫声都会害怕得直打哆嗦，如今竟然落得这幅怂样。立言想到这里，乐不可支地跟大家一起拍手大笑起来。对于这只吃猪血长起来的鸡，好像有了一种报仇的快感。
这一笑不要紧，立言怀里的芦花鸡受了惊吓，扑腾着掉进了斗鸡圈里，把立言也吓了一跳。
“哎……”立言吆喝一声，想叫芦花鸡回来。
鸡哪里听得懂人语，掉在地上扑腾了几下，迅速恢复了站姿，单脚微提，羽毛挺立，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血罗刹”似乎已知自己斗败，扑腾着翅膀往主人身后直躲，围观的众人不知来意，只以为这个连跌带撞的小伙子带着自己的斗鸡过来参赛，忙七手八脚地给立言让了一条道。
立言吓得不轻，弯腰想去抓自己的芦花鸡。
“哎你干嘛！放手！来了就斗，退赛罚白银一两！”刘公子的长工一把拽住了立言，凶神恶煞道。
立言吃了一惊，心想，老子的芦花鸡卖给你吃光也不值一两，你倒吓唬起我来了。反正我也没钱给，啄死全当我倒霉，来就来吧！
他把心一横，想着买蛐蛐是打水漂了，大不了损失一只鸡，总不能赔得脱了裤子回去，便学着斗鸡人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嘘了几声，将芦花鸡往斗场中间赶了赶。
刘公子眼皮也没抬，嘴里塞满吃的，嗫嚅道：“报上名来。”
立言有些心虚，哆嗦道：“汪……汪立言。”
众人立时哄然大笑。
刘公子的长工露出了满嘴的黄牙，龇牙咧嘴道：“哈哈哈，问的是你的鸡！蠢驴！”
立言吃这么一顶，窘得满脸通红，只觉得脸上的温度都够烫熟一张玉米面的烙饼了，他抬头环视了一圈，无数排牙齿在他面前晃动，白的，黑的，黄的，还有沾着绿色菜叶，褐色饼渣的，好不恶心。立言热血上涌，想我汪立言好歹也是姓汪的，半个村都是我本家，能叫你们一群土老帽笑话了？
他不服输的倔脾气一上来，嘴上也打起了保卫战。
“啐……你们懂个屁，小爷的斗鸡和小爷同名同命，就叫汪立言，怎么的吧，刘公子，今天汪立言要是弄死了你这什么黑旋风，你便如何？”
刘公子搓着手上的玉米那么黄的鸡油蜜蜡老扳指，笑道：“那我便输你二十两纹银。”
立言眼珠轱辘一转，脑中迅速盘算着这笔买卖是否值当。如果输了，不过是死了一只芦花鸡，如果赢了，可是白花花的二十两纹银，他想到这不禁乐开了花，伸出食指戳着空气道：“如果你输了，可得匀我二十两白花花的银锭子！”
刘公子自然也不是善茬，道：“如果你输了呢？”
立言此时已被二十两纹银乱了心智，随口道：“凭君处置！”
刘公子用鼻子哼道：“少废话，开始吧。”
黑旋风昂头挺胸，煞气逼人，立言的芦花鸡最多也就跟笼子里的珍珠鸡抢过地盘，哪见过这个阵仗，搞不清楚状况，也不退缩，也不前进，只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
“汪立言，上！啄死它！”
“黑旋风，叨脖子！”
“上啊！上啊！”
众人摇旗呐喊，芦花鸡和黑旋风也都被激起斗志，不消片刻便扭打在一起。芦花鸡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体能和技术上无法与黑旋风比肩，但是它似乎知道不拼就会死，羽毛倒竖，怒目圆瞪，拉出了一个誓要与黑旋风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来，立言闷笑道，这畜生还挺唬人的，随我。
黑旋风一对黑爪尖锐有力，迈着铿锵的步子一步一步向芦花鸡走来，血红的喙子闪着点点金光，好像武士手中闪光的宝剑。芦花鸡步步后退，高高扬起翅膀，微微扑扇着，带起一阵腥臭的风沙，似乎在宣誓自己并会不为之怯懦。然而黑旋风却丝毫不以为意，抖动着鲜红的鸡冠，如孙悟空头上破风而立的凤翅紫金冠。
芦花鸡在立言家的鸡笼里被养的白白胖胖，横行霸道，也算是老汪家后院里称王称霸的狠角色。此刻它万法皆抛，飞身上前，用尖喙没了命地点击黑旋风的头。双翅扑扇出一阵浓灰焦烟。
前几轮厮打已让黑旋风略有疲态，但还是在攻击技巧上死死地压制住了胡咬乱啄的芦花鸡，两只鸡纠缠扭打在一起，好一阵腾转挪移。黑旋风腾空而起，用尖爪狠扑对手，又站到对手身上拼命叨啄。没一会儿芦花鸡便瘫倒在地任由其踩住脖颈，奄奄一息。
此时千钧一发，胜负难分。众人群情激奋，立言更是如芒刺在背，紧张得喊不出声。他只觉得自己的生死都被系在了这只勇猛斗士身上，嗓子里也好似涌上了一阵热血般腥甜不已。
“汪立言，起来起来！”
芦花鸡躺在地上抽动着身躯，似乎听懂了众人的打气呐喊，拼尽最后的力气用力拍动翅膀，狠狠地扑倒了疏于防备的黑旋风，尖利的喙用尽全力啄向了黑旋风的脖子。
一声惨叫，电光火石之间，斗鸡场上被两只鸡扑腾出一阵腥臭扑鼻的浓烟。待浓烟稍散，羽毛落地，众人才看见，芦花鸡已经躺在了血泊中，而黑旋风也在地上不停抽搐着，伤势绝不乐观。
“汪立言，你输了！”刘公子心疼得攥住了自己的衣领，又狠狠地抓住了立言的肩膀。
他没想到自己苦心栽培的黑旋风竟然输给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的普通家鸡，气急败坏地掐住了立言的脖子。“汪立言，你的鸡先死的。你输了！”
立言此时已经三魂去了两魂半，他也没想到芦花鸡竟然会与黑旋风生死相搏。要知道他可是赔不起刘公子这只昂贵斗鸡的。
立言忙道歉道：“刘公子息怒……刘公子息怒……”
刘公子将立言狠狠推向身边的长工，长工也怒不可遏，将立言拎起来道：“你输了，从我们少爷的裤裆下钻过去吧！臭小子！”说罢将立言狠狠推倒在地。
立言吓得语无伦次，大吼道：“你们……你们放手！知道……知道我是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