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谁啊你,这种行为可是私闯民宅。”
本想这么说的。但看在对面手里那柄巨大的十字架,李徵仪识趣地闭上了嘴。
尽管那晚没能瞧见他的正脸,但那柄十字架以及突然从阴影中现身的能力。这位看上去仅比他大上几岁的胡马乐应该就是成功帮他们拖住潘·茨密希的家伙。
这位应该就是江雪兔口中所说的和叶奈“差不多”的家伙。他几乎全身覆满了绷带,那把花里胡哨的十字架巨剑也可见一斑。
“Bonjour。尽管不是初次见面,但还是先让我自我介绍。我是胡马乐,弥厦市的“范海辛”其一员。”
还有这口莫名其妙的法语,无一不透露出一种浓浓的装逼气息。
“普通人也不会立即听出那是法语吧,呵?”普蕾雅的嘲笑在脑中狠狠传来。
“啧。不光絮叨,连嘴里都带毒的女人。”
胡马乐静静地啃着苹果,一动不动地盯着李徵仪。这家伙在天桥表现出如此酷炫的异能,说什么也得拉他入伙。
“对了,守夜人是什么?听上去就不像是什么正常组织。”
“没什么。只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擅闯这个岛屿的外来者罢了。”
一群尾随血族的踪迹,在此扎根的自诩的人类守护者。不过他们猎杀重生者的同时也不经意地为普蕾雅调查“花园”提供了不少便利,只要对方不跟自己起什么冲突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放其一马。
“能在我面前捡回一命就已经是莫大恩赐了,胆敢跳梁的小丑就毫不留情地全部解决掉。”
普蕾雅洋洋得意地坐在李徵仪的膝盖上,双手抱胸地睥视着眼前的胡马乐。一副生杀予夺在手的口吻。
“我觉得不如拜托他们吧,说不定能比江雪兔知道得更多。毕竟是守夜人。”
李徵仪没有恶意地说出了些许带刺的话,惹得普蕾雅回首凝视:
“你说起这种戏言倒是毫不含糊呢。不过,即使这样也比那种本身没有能力,却嘴上一直说些不愿意连累他人的漂亮话的家伙要好得多。”
胡马乐放下水果,从容地迅速进入正题:
“我想你也知道,从八月十五日开始就发生了许多怪事。哪怕仅仅只过了两三天,这些原本靠我们来守护的秘密却越来越频繁地扩散开来,教人应接不暇。”
“简而言之,我们需要帮助。李徵仪小弟,你也见识过那些丑恶的重生者了,一般的异能者都对他们束手无措。你这样能与其正面交战的战力,正是人类继续坚守弥厦市所不可或缺的力量。”
“你怎么看?”
李徵仪征求普蕾雅的意见,他的立场一直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普蕾雅才是这份力量的原典。而自己不过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平平无奇地活在这个弥厦市。
“那就拒绝咯,毕竟我还没有心胸宽广到能与血族的死敌并肩作战。”
慢着,那我身为人类的立场呢?我这样算不算背叛全人类啊。
“怎么?身为我的侍从,对你而言没有比这更高贵的尊称了吧?先说好,在你否定的瞬间我就会用你的手按住眼前这位“范海辛”的头,像熟透然后啪叽一声掉在地上的番茄一样捏爆。”
没得商量的意思吗,望着普蕾雅那勾起嘴角,一脸嗜虐的表情。深感前途多舛的李徵仪叹了口气,拒绝了胡马乐的邀请:
“我觉得,大家在那什么..”
“超自然研究社。怎么,因我的褒奖兴奋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对,超自研。放学大家聚在社团喝喝可乐聊聊天就算了,况且我们马上就要高考了,要以学业为重啊。”
他语重心长地轻拍了胡马乐的肩膀,这句话从年段第三的李徵仪嘴里说出来果然有些份量。
而胡马乐早就私下调查过李徵仪,他随即掏出一份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了李徵仪从八岁到十八岁的短暂一生。
胡马乐对此颇有兴趣。履历上展示的李徵仪是位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但实际上却有着如此强大的异能。
“不过,你拥有如此强大的能力,为何当初没有成功制止双亲去世呢?对不起,无意冒犯。”
这下倒是提及了一个连普蕾雅都颇为感兴趣的话题。对于李徵仪的双亲,就连他自己的记忆都语焉不详。
这次事故发生在李徵仪来到他的新家,也就是其刚刚被领养不久的事情。他双亲的尸首被发现在摆渡于月光屿的渡船上,身上尽是疮痍的弹孔。
“对于这个话题。如果你对那件事没有什么头绪的话,我建议你下次可以把口风稍稍放紧点。”
哪怕李徵仪对于这些事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记忆。无力,懊悔,以及痛苦与诀别。这种种深埋于心的情绪无法抹去。
而所有这些曾经深刻的记忆,成为了李徵仪如今存在,并持续为人所观测的证明。
普蕾雅却在此时拦住了想要发作的李徵仪。她并没有多说,也不带苛责。只是沉默地把手放在他的右手上,用坚定的眼神制止了他。
说不上是感同身受,也没有处理人类家庭纠纷的温柔。只不过要是忘记了自己走出雪境的理由,普蕾雅·茨密希便不会如此纠结于“活下去”一事。
“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我之后还会拜访的,不管你愿不愿意。”看出端倪的胡马乐立马打了个响指,那阵如墨般的影子转瞬便吞噬了他的全身。
“血族已经威胁到所有人类的安全,就连远在这边陲之地,也没人可以说自己是安全的。”
如果我们这些拥有力量的人不站出来,那么只会有更多的悲剧发生。
“慢着,你知道些什么吗?”没理会李徵仪的发问,胡马乐便消失在影子中。他猛地挥手,却只是揪住了些空气罢了。
仅剩两人的房间内陷入了未有的沉默,李徵仪跌在沙发上,疲惫地试图回想他如今不可能再回想起来的记忆。
如同普蕾雅所说,李徵仪在八月十五之前的记忆相当朦胧,如同覆盖着一层白雾。越是往前回溯他的记忆,令人不解的残缺就越来越多,最后仅剩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
也许这就是对自己一直以来对所有事情都不闻不顾的惩罚吧。孤独太轻了,所以就让空乏取而代之。
自己甚至不能说是个完整的人类,被剥夺了恐惧之类的情感,用以支持过去的回忆也消殆无踪。
“我不能理解人类的情绪,对于会冒出寻死念头的人类更是无法理解。但我能明白,回忆被拉得太长,眼前世界同自己的记忆相隔百年的孤独感。”
这就是血族的悲哀。永生之尽头是他们拥有,却永远不可企及的风景。
“那为什么,你会如此害怕死亡呢?”
“我回答不了,因为我是个怕死却又永生的吸血鬼。”
只有明天是被无限拉长的世界,过去如同流沙一般吞噬所有印痕。自己在他人眼里的印象,自己在他人心中的位置,会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渐渐被遗忘。
当我们入土,存在的证明便被转赠于生者手中。不过区区百年,我是否真的存在过?
“但曾有人类这么告诉我:只要活下去,在明天就能见到不同的风景。很蠢,真的。”
无法被别人记住,自己却必须背负着对他人的印象活下去。这恶劣,不公平到了极点。可普蕾雅一旦放弃,自己肩上所担当的那些生命“曾存在过的记忆”就会刹那无踪。
“我活下来,替没能做到的人去看那雪原之外的风景。这是我应得的权利,我可以尽情去妄想他们和我一起沐浴阳光时脸上欣喜的表情。哪怕这两者都不可能做到。”
纵使失去全部理由,想不起过去,找不到意义。趁你还能活动的时候要尽量去做,哪怕表现得傻里傻气,是在拼命耍酷也罢。
“时不待人,让我好好记住如今的你。”
不知为何,原本对人类毫无兴趣的普蕾雅会突然间说这么多,就仿佛她以前就这么高谈阔论过一般。反应过来后,普蕾雅羞耻地散去灵体,躲回李徵仪的意识之中。
“没想到你会说这些大道理....莫非,你其实也是挺上道的?”
李徵仪意指的当然是中二病那一方面,而他又一次选择了回避。
“要是我的侍从一直呆滞着张脸,又战战兢兢地不敢行动的话,我那下落不明的动人身体可是会生锈的。”
虽然不知道“我”曾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的李徵仪的确还保留着行动力。
他没有来由地想起那轮天穹巨钟,长达一年的倒计时,李徵仪决心要利用这段时光去做些什么。
哪怕那件事,蠢得不可思议。
“Merci。嘛,尽管说得我有些难为情。”
“耍帅的时候不特地用法语也可以啦。”
...
“所以,我们待在门外是为了什么?”
“嗯嗯,尽管内心不爽得很。”江雪兔惋惜而坏心眼地轻敲几声房门,带着叶奈退下舞台。“这一幕的舞者早有编排,我们不退居二线就太不给面子了。”
“啊?里头不就只有一个人吗?”
叶奈不明所以地看着在昏黑楼道翩翩起舞的江雪兔。
明明得拄着手杖行走,她却能从容地做出一连串流畅的芭蕾动作,可连高弓足都做不好的假肢让她最后还是踉跄了一下。
“要说明起来很麻烦,毕竟报幕是在演出前做的。而关键的第一幕已然结束,这个暑假大概率我们不会再见了。”
“额,学姐。莫非你也是中二系?”身材发育良好的哥特豆丁女如是说道:“和太多人属性重复的话会让我很为难。”
“没事,我是演技派的。”
一脸轻松的江雪兔遥望向天井之中的圆月,眯起眼睛。
清冷天空之下,孤独的月亮正放射光芒。四下顾盼,弥厦市根本找不到能到达其高度的建筑。
果然还是太高了,无论看几遍都没法适应那种高度。
“凝视着永恒,地上之人伸出手,指向那轮月。”
她充满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