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司马信看着双腿齐膝断掉的半夏，始终还是有些不忍。韩流之这般做法明明就是将人家往火坑里推。虽说韩流之站在那高处，对这可怜兮兮的人命要有怜悯那也不过是他能自保的时候，但凡偶尔他已没有别的办法，狠起来的韩流之，绝不比顾守城良善。但在常年逍遥在这权力争夺边缘的司马信看来，终究还是有些过了。
“若只为盗宝之事，大可去她屋子里瞅瞅便是。”
钟留抬了抬头，一身酷戾之气四散，缓缓道：“我镇远镖局，二百三十一人，无一幸免。”转头，看着跟在身后黯然的二把手，孙耀，咬了咬牙，苦笑了笑：“孙耀的儿子至今未曾找到人。”
司马信略微怔了怔，叹息：“那又岂是这弱女子所为？这迁怒，未免过于牵强。”
钟留冷眸一扫，冷笑，哼道：“坊主道这女子同伴为您朋友？”
司马信霎时笑了出来：“敢情镖头认为是那几个朋友？”钟留不语，却是寒意十足地瞅着他。司马信却一把把折扇打开，摇摇折扇，走近几步，手一扬，指着这所有人，唇角依旧上翘，却是带了些嘲讽：“他可能杀了所有人，但这中原武林盟中的任意一人，他都决然不会随意动了去。从洛阳回程，几方人追杀，总镖头觉得，他能在这段时日到了绍兴，血洗了镇远镖局？”
钟留显然一愣，木然开口：“与她一起的是……”
司马信冷哼一声：“韩流之。”
钟留僵了僵，环顾四周，孙耀连同其他镇远镖局的人都有些为难的模样。长长吐出一口气，钟留道：“不知可否去静轩坊一坐、”
司马信不置可否，只是上前半蹲在半夏面前，半夏一张脸惨白惨白，冷汗挂在脸上，早已经痛晕了过去。司马信眉峰蹙了蹙，上前一步，轻轻抱起她，淡淡道：“只是这姑娘，莫要再为难。”
赵夫人立时冲了上来，欲拽住半夏，却奈何司马信一躲，扑了个空，跌在地上半日爬不起来，恨恨嘶叫：“这****害得我家老爷就这么去了！怎么可以放了！”朝着天地大拜，“老爷啊！你怎么去的这么冤枉啊！老天啊！你怎么不还我老爷一个公道！”
司马信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转头看着钟留，钟留微叹了口气，让个小镖师把这赵夫人给拉了下去。半晌还听见赵夫人的哭喊越来越远，那声音就像是缠上了一般，在脑中不断地回荡，再回荡，回荡得脑边的青筋直抽，司马信低低埋怨：“这女人真不好惹。”唤了司马家的管家出来，嘱咐管家收拾好这展会，便开始往静轩坊走去。迈了几步，转过头来，狠狠又道：“记得那雕龙囚凤琉璃灯罩，金镶银嵌翡翠如意，掐丝镂花青花瓷……”
管家抱着头，直点头打断他的话：“知道了知道了，坊主您安心回去，在下一定将这地方给清理好，您家的宝贝一个都不出差错。”
司马信这才满意点了点头，踩着步子就回了静轩坊。
镇远镖局在搜查半夏的屋子，无奈，只得另辟了间屋子给她休息。秦可言几人被静轩坊的人给叫了回来，还没跟镇远镖局的人打声招呼，秦可言直直就奔向了半夏现今休息的屋子。屋子不大，缭绕着熏香的气味，将药味冲淡了些，榻上的人紧紧皱着眉，整张脸苍白惨淡，盖着薄薄的被子，瞧见一旁盆中的血水，秦可言吸了口气才敢向前，揭开了被子。那一刹那便落下泪来，韩流之无言，转身出了这屋子，眼眸黯然，显得有些落寞。
褚甘走过来，倒是笑了笑。
韩流之无奈摇了摇头：“你笑着比哭还难看。”
褚甘干脆沉默，就着屋外的石阶坐了下去，眼睛不知道望着什么地方：“你说，她会不会恨我。”
韩流之顺着他的眼神飘过去，也不知看向了何处，淡淡道：“要恨也该恨我。”褚甘沉默了下去，却听见韩流之继续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对了。但是，若是我不这样做，追杀我们的人会多一个镇远镖局。她盗了宝，害镇远镖局满门染血，若不让她出来受惩泄了他们的怒气，或许，今后……或许也没有今后了也说不定。”
褚甘依旧沉默着，也不知将目光收回啦，仿佛看什么看入迷了一般。韩流之拍拍身，站起来，瞟了一眼屋内，漠然笑着：“我不喜欢血，可他们逼着我接受。”
司马信与钟留在正厅内等了许久也不见韩流之来，只好派了人一请再请，正当司马信有些纳闷，准备亲自去请的时候，韩流之却进来了。闲闲招呼了一声，径自便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闭眼假寐起来。
钟留当即冷了脸，皱眉。司马信无奈耸耸肩，正要起身，便听见韩流之半睁着迷蒙的眼睛望着头顶，淡淡道：“孙镖头的儿子不见了。”
孙耀在一旁黯然道：“是，清点尸体的时候，发现只有在下的儿子不见了踪影。当初还抱着侥幸，兴许被人给控制着，可现在，看那些人的狠戾，估计也不会还活着。”
司马信摇摇折扇，倒是来了兴趣：“一群人？”
钟留沉声道：“二百三十一人，每个人死的都不尽相同，清算下来，约莫有三十人的身法招式。”
司马信瞧了瞧韩流之，韩流之静默了会儿，突然笑道：“这天下就这么些门派组织。数来数去不就是这么些人。”
司马信偏了头，想了想，还是道：“你觉得是谁。”
韩流之定定看着对面的钟留：“曼陀罗的杀手一贯喜欢留下黑色曼陀罗花作为标记。倒是中原武林盟四长老暗地里养着的一群杀手，我也不曾见过。”
司马信摇了摇头：“你怎么就见得是四长老干的，曼陀罗怎么就不能干这挑拨离间的事情？”
韩流之倒是奇怪了：“曼陀罗做这挑拨离间的事情为了什么？顾守城血洗镇远镖局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他不过是想让中原武林盟归附他们，他即便动了杀心，也是对当年参与过天山之战的人，镇远镖局向来安守本分，顾守成犯不着动他们。”
司马信侧头盯着钟留，思索着，缓缓道：“若是，为了九星连珏呢。”韩流之、钟留惊了一惊，孙耀倒不知晓是在想些什么。司马信继续道：“九星连珏，可以续命。若要问为了谁续命，韩盟主应该还记得楚弦吧。”
韩流之一窒，面上却只是皱了皱眉，慢慢道：“你是说……阿弦没有死？顾守城派了人来夺九星连珏？怎么可能……”
“是不可能。”孙耀突然开了口，看着韩流之有些撑不住自己头的手，转过目光，“楚弦身中六寒指与聚炎掌，我虽不曾目睹过，但也不曾听闻有在六寒指与聚炎掌两者手下活下来的。即便曼陀罗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顾纤苟延残喘活下来，可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一个半月，楚弦就算还活着，也恐怕已经不成人样了。”
司马信横指了扇子，示意他停停，一脸恶心：“寒热交替，啧啧，我倒是听说过，聚炎掌打到的人，可都是焦尸。”
孙耀脸色变了变，咳嗽几声，才继续道：“总之，楚弦活下来倒真是奇迹了。而是在下想到，之前去请追杀令的镖师回来后，带回了现今……”瞥了瞥韩流之，半晌才道，“盟主的一句话。”
钟留一张脸立刻青了下去：“张云浓回来是道，那邬垣让他转带一句话，问在下近来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韩流之一张脸看不出表情，语气倒是闲淡：“那总镖头是得罪过什么人了？”
钟留有些苦笑了笑：“之前韩盟主列出四长老来，在下倒是想起，近来在下一直在想办法，让家人脱困。”
韩流之双眸眯了眯：“为何是近来，受了如此久的控制，近来才想着要脱困？”
钟留显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是来了一位神秘人，告诉在下，近来四长老在琅琊王氏受伤，如今是好机会。”
韩流之不置可否：“那人显然也是别有居心。只是，这人是四长老手下的人给杀的倒是无疑了。先前听孙镖头道‘现今的盟主’是邬垣？”
孙耀迟疑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韩流之轻轻笑了笑，头稍稍偏了偏，望向窗外：“不知你们知不知道，邬家堡十年前曾送给四长老一名人质，名为邬思恒。邬垣，邬思恒，呵呵……。”
镇远镖局的人开始认为是四长老下的手，而邬垣不过受控，通过那么一句话向他们求救也是提醒。留下了九星连珏给韩流之一行人，满脸愤慨地离开。见那模样像是要去找四长老讨个说法，韩流之与司马信劝了许久，才让镇远镖局放弃这个打算。转而继续打着寻宝的幌子四处散开了去。
送走了镇远镖局的人，韩流之稍稍放下心来，这样的结果也是自己所期望的。
只不过……
送他们离开的时候，孙耀最后转过头来望着韩流之许久，才慢慢问：“这次莫不是韩盟主故意设计的？”
韩流之一愣：“孙总镖头，这话什么意思。”
孙耀摇了摇头，有些语重心长般叹道：“只是觉着，韩盟主不会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而后便跟上了钟留一行，远远离开。
韩流之唯有无奈笑笑，望着自己的手时，有了丝茫然。
只要背负血债……那会负了多少人……
肩膀上被敲了敲，司马信摇摇折扇，眉目坦然：“瞻前顾后，不成大事。”转身依旧风度翩翩，韩流之一笑，弯腰拾起一颗石子，一弹，打中司马信的膝弯，司马信一个不留神便向前倒去，“啪”的一声趴倒在地上。怒气冲冲看着身后的韩流之，韩流之却是似笑非笑：“可一不留神，便会被打趴下。”
司马信皱皱眉头：“韩流之你是爷们还是娘们。左思右想，不若实干来得痛快。”
或许是真的想得太多了。韩流之眯着眼瞅了瞅那阳光，手指着那儿：“你说，人接近那种光明，会不会被照的连渣都不剩。”
显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睁大了眼，看着他，脑中有些糊涂。
韩流之仰着的头垂了下来，看着他，目光有些凝重，语气却玩笑：“人太肮脏，那种纯粹的东西，洗不净，只能给化掉。”
司马信心里咯噔一下，嘴角抽搐，讪讪：“你想太多了。”话没说完便爬起来溜得人影也看不见。这韩流之，怎么越相处越觉得有些恐怖……却又不自觉回了回头，看着头顶上的日头，沉了脸。怎么觉得自己有些心虚？真的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