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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6.选择

“何必恸哭?”

神灵的问话似凛冽的腊月寒风拂面而过,干燥冰冷,潦草而粗暴地抚干了面颊上的湿意,在这烈焰焚炙的炎屠中,给沸成黏糊状的神智以适当的冷却。

空气中浓郁的焦味和血腥持续袅袅蒸腾,像两条正在交合的蛇般不断缠绕融汇,无声无息地弥漫成一股诡异的香,沁进鼻腔侵入心肺,又化为一方绵软潮湿的丝绢,蒙附在将要被窒杀的五腑六脏上。

我扯紧手里攥着的银链索,将身体伏倒在修长的兽颈背上,手臂伸展指向那一缕柔软破碎,青烟迤逦的红绸裙碎片。

“神灵,你说那是谁?”

红绸布片儿随着铁镐不断地砸落和挥起,被高高地勾挂在镐尖,又随扬起的力道遁脱而去,在火星和灰烬、焦骨与棺骸间曼妙地飞扬。

黑兽甩了甩头颈,辟开烟灰流火踏穿热雾烟烬,从空中如团云烟一样轻盈降下,兀自停驻在那具被镐击中的焦骨旁。

所有挥镐的祭魂使专心致志于把自己脚边嘶吼挣扎的焦骨砸个粉碎,骨屑随火星和灰烬散乱地弹溅。

没有人朝我们瞥过一眼,尽管四下里震破天际的嚣闹,悲嚎尖嘶中掺杂“呱咔呱咔”的焦骨破裂声古怪而妖诡地震荡着这片修罗场。而我和我身下无比张扬的神灵竟像一片场景外的投影,引不来一次哪怕是无意的注目。

那只曾被一次次紧捧在怀里的青花白瓷骨灰罐摆在不远处,它依旧莹洁优雅,靛蓝的花纹细致地簇拥着那张一本正经的证件照。

我笨拙地跃下兽身,站在火星纷飞的黑烟中窥着前方奋力不休的背影,在他抡起铁镐砸向焦黑的头颅之时,我的双臂也忍不住高高挥起扛在肩上的镐,愤怒地砸向佝偻的背脊。

镐扎进血肉有种微妙的黏滞感,像将冰凉的双手陷进温暖的泥泞中,舒适得舍不得撤离。于是我费劲地拔出农具后,又难以自制地高高扬起重重地砸落下去,带着无比舒畅的**和激昂。

薄途不耐烦地踱着步,它的脚掌踏陷在细碎的骨屑堆之中,窸窸窣窣响得清脆悦耳。似乎在这种动听的节奏里,我的身体能更协调流畅地把控双臂的力量,将手中的镐一再挥出不可思议的畅快弧度,一次次重落击下。

而这个承受了数次镐击的“祭魂者”始终没有被击趴伏地,他只是沉滞缓慢地转过来身。镐尖又一次沉重落下时,不偏不移地击向他宽**笠的中央,直直向下,一路拖曳出一条猩红的裂缝。

我的手似乎已被癫狂的力量所控制,无法收力和停罢,只能任凭沉重的镐尖顺其而下,滑溜地扯裂笠沿蓑襟勾划着皮肉血筋直至肚脐之下,硬生生地卡在骨盆之上。

我听见自己的嘴里迸出撕心裂肺的尖嚎,仿佛被镐扯裂身躯的人是自己,如同脚底下正继续在被镐碎的焦骨们。

铁镐终于从虚脱了力道的双手中滑出,它牢牢地钉在血肉绽裂的腹部,像只捕获到猎物的鱼钩。

宽笠和黑纱脱落,灰苍的头发显露在跃动的火光中,连同那张沟壑丛生,一贯木无表情的老脸。

他的脸使我更加不可抑制地继续疯狂嘶吼,并眼睁睁地瞪着他萎倒至双膝跪地,血汁淋漓的腹部顶着斜撑在地的镐柄,像座颓败的老坟碑歪歪斜斜,却经年不朽。

被惊骇到极致而迸发的尖嘶从喉头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盖过焦骨们的悲嘶和裂碎的合奏,在这片妖孽的场面里独树一帜的悠长嘹亮。

神灵伸过脑袋呼出一口气,萎倚在地的人体和破碎的骸骨一起霎间碎崩为尘灰,飞扬进弥漫在天际的火星烟雾中。

我蓦的安静下来,怔忡地看着一人一骨在眼前化灰而去。好似半夜噩梦苏醒后,转头见摆在床头的水杯上还袅袅冒着热气,带来浓重的彷徨和无力的虚脱感。

“跟我来,女娃。”神灵张嘴叼起青花瓷罐,用尾端轻抚过我的裙摆。

我扛起镐再次跃上它的脊背。兽掌踩踏着咯咯作响的碎屑,缓步穿梭在一幕幕正在进行的某种仪式中。焦骨们有条不紊地被镐碎,然后被小心地捧起,倒入罐中。

这些青花白瓷罐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睡莲,在血光冲天的炼狱里平静地绽放。

巡完整场,我终于发现不是所有的骸骨都会被镐碎入罐。祭魂使如我们一般游弋在残棺和飞烬之中,用他们的镐不断地扒拉着,翻寻符合某些规则的目标。

其实,只有三十二只瓷罐。

我边走边默数。是的,只有三十二只,连同正被兽嘴叼着的那只。

黑兽绕场一圈后,又蹬腿一跃腾空起,直至落在高台顶上。它散慢地伏趴在地,将那只曾让我心惊胆战的骨灰罐置在它锋锐的爪掌下,然后威严地瞪视台下的炎火修罗场,淡然而冷漠。

它涟泓如月光的双瞳里未曾出现过神灵的慈悲,更不见对苍生的丝毫怜悯。

我从顺滑的兽背上翻落着地,侧靠它强壮前肢,俯窥底下依旧被焚烤的天地万物,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为什么要给我看幻相?”我抬头询问惯于缄默的神灵。

它从胸腔中迸出一串轻微的震颤,我想那是换了种表达的讥笑。

“自作聪明的女娃,”冷冽的声线里混挟违合的稚气,“你可曾见过幻相里取出实物的?”

可我哪里去获知关于幻相、神灵、灵术和诡咒的所谓“常识”?罗娆只是个普通的山村女娃,不曾见过任何幻相,而生日那夜后的每分每秒都在怀疑自己是否真实地活着,或是被禁锢在一场荒谬的幻相里。何况在这场幻相里,我镐杀了自己的养父竟还能保持心平气和。

“这只是一种空间互换的把戏,伤筋动骨又吃力不讨好。”黑色的神灵啧了下舌,懒洋洋地喷出一股温热的气息。它微侧头颈,双瞳显一丝沉重的疲惫。

“但他们要唤醒你,我不得不这样做。”

“谁要你这么做,为什么?”

我轻抚它至颈上垂下的毛发,问了一个包罗万象的“为什么”,但薄途应只会挑它愿意的进行回答,一如所有被世人一遍遍描绘过的神灵一样,有着知而不言的高深莫测。

“你曾经看到及经历的种种,只是‘浴血焚骨局’的一部分。”黑色的神灵平静地说,“它所起的作用只是‘缓解’和‘平息’。”

“这个‘抚娘村’正如蕙所发现的,孽局深重千年难休。”它淡淡地吁口气,却依旧听不出丝毫的悲怜。

“蕙,就是你妈,本应要终身伺奉于我的巫女。”兽转头朝向我,双瞳里一掠而过些许隐晦的神情。我看不清也抓不住,它们即恢复成一片冷淡的清明。

我解下腰间的包袱,取出那本册子翻到那幅黑山倒竖光柱的图页上,急切地举到它跟前。

“神灵,你只需跟我解释一下它,如果你明白的话。”

黑兽抬掌拨开那册子,张口又是一贯的讥诮。

“蕙的记录至少一半有误,不看也罢。她离开了禁摩索太久,丧失了不少灵性,怎么可能救赎得了这块罪孽深重的鬼地方。”

“仪式在‘缓解’和‘平息’什么?”我连忙把话题从我妈身上扯开,以免惹出被背叛神灵的怒气。

黑兽闭了闭眼,半晌后睁开暗瞳凝望着渐呈平息的火场。祭魂使们在余火中移行,手里拎着满载而归的骨灰瓷罐。

“缓解血咒的影响,平息咒主的怒气。”神灵平静地吐出一句,然后它立起身来将头颈弯下,将暗晦成天色的双瞳伸至我的跟前。

“女娃,可否已明白你在此到底是为何?”

我看着它明净的瞳膜上显现出自己的映像。火红的裙苍白的脸,还有一双焦灰如枯枝的手。

“或许,你和茹姨只是想清楚地告诉我。”我平静地拨开它充满探究意味的凝望,昂头环顾四周逐渐在虚空的天地造物。

“一个叫罗娆的女娃,在她十六岁来月事的那个生日之夜已死去。”

“母女俩,被一个抚娘村的男人杀死在自己的家中。”

黑色的神灵忡怔住了,它依旧用探究的目光瞪视我良久,然后陷入沉默。

我指向从这座圆台顶上悬浮,直至在天际画出一个明亮圈影的橙黄光柱。

“只是这道送亡灵轮回的冥途,为何是竖立着的?”

“因为抚娘村的人,无论是谁都无法进入轮回。”神灵用脚掌抵着地上的牛皮册子,拍着我刚才翻出来的那页。

那页上有三行我能看得懂的文字:“交界守望”、“万骨焚枯”、“阴绝无途”。

“我不是抚娘村的人。”我看着神灵流辉四溢的双瞳,“我的血缘跟抚娘村毫无关系。”

“所以,禁摩索的神灵还能唤得回你。”兽在漫天火星纷扬的紫莹夜光下,不无自得地昂起它高贵漂亮的头颅。

然后,它倨傲地俯视着我平静却充满迷茫的脸。

“女娃,或许我该给你一个选择。”

“选择什么?”

它挥起一只前肢有力地拍向台面,似是一个决定的手势。

“你且看着罢了。”

随着这一句接一句的口舌交接,这方抚娘村的乾坤正迅速褪色幻变直至消隐,光怪陆离的影像飞快地从双眼里坍塌,像是被突然抽去支撑块的积木。

我感觉自己的双眼承受不住这种飞快的光影变幻,连忙将它们紧紧地闭起。

“薄途,你让我选择什么?”

我静静地等待着答案,可直至将双眼睁开还未得到,伸手向它摸去,却只抓到一把清凉潮湿的叶。

夜魅般莫测的神灵不知所踪,天地万物已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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