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他,是在小县城里的孔子文化城,两个人一上一下站在文昌阁里遥遥相望,而后相视一笑。
1
辞掉手头上干得好好的工作,聂烟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了老家。
回到家里面对母亲,难免会少不了一顿唠叨和质问:“你说你这工作多好啊,公司待遇也不错,你在那里的前途也是可观的,怎么就随着自己的性子辞职走人了?”
聂烟笑了笑,力道适中地帮她捏肩:“只是觉得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母亲登时来气,回头瞪她:“现在这样哪里不好,拿着不低的工资当小白领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你是不是还想着去画画这件养不活自己的事?不是我说,这玩意有什么好的。”
母亲碎碎念个不停,话里话外都是劝她好好想清楚不要乱来,甚至还有让她重新回去就职的想法。
聂烟只是笑,没有回应。
那种日复一日的生活确实不是她想要的,她也厌倦了这种朝九晚五的生活,没有激情,没有憧憬更没有丝毫的动力,一眼就能望到头。
归根结底,不过就是因为自己心底那名为“梦想”的小树苗依旧根植于心底,让自己耿耿于怀。
聂烟在家待了半个月,受不了母亲在耳边的碎碎念,从工作念到人生大事上,最终收拾了几件衣服买了车票在年前来了一场游玩。
她去的地方没有很远,就在离老家不远处的小县城。
小县城也不算大,游玩的地方也不多,最著名的便是前些年建起来的孔子文化城。
来到这里是因为当初的高中是在这里念的,第一个喜欢的人也在这里,那些或美好或苦涩的回忆都藏在这平平无奇的小县城里。
在入住的宾馆窝了一天,母亲的微信消息从下午就没断过,把对于她跑出来发表了不满之后又游说着给她说亲让她去相亲。
聂烟刚开始还回复几句表示抗拒,母亲根本就不在意,一个劲地向她描述对方是个多好的人。
到最后聂烟烦不胜烦,把手机丢一边充电,将被子拉过头顶蒙着睡了一下午。
醒过来的时候将近六点,夕阳余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进来,地面上撒下一层金黄色的光线。
她赤脚踩地拉开窗帘,夕阳争先恐后爬上房间的地面。
她低头看楼下被夕阳镀上一层光晕的楼房,想起几年前的傍晚,她跟在喜欢的男生后面,紧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那天的傍晚和今天的傍晚一样,夕阳撒在地面上,所有冷硬的棱角都镀上了柔和光晕。
手机上母亲的微信停在一句强硬的“回来就跟我去见见人小伙子”上,毫无商量的余地,聂烟叹了口气,收拾了一下自己之后出门觅食。
县城的傍晚不是最热闹的时候,却能看到路边已经出了夜宵摊,摊主忙活着摆桌子上菜,忙忙碌碌,有着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今天周六,是学校管得较为宽松的时候,聂烟吃过晚餐后溜进了校园里,好巧不巧,在足球场看到以前的班主任。
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班主任格外惊喜,没有忘记她的名字,笑嘻嘻地问了不少他的近况。
聊到以前的高中时光,她难免会被问到当初那个耀眼的少年。
“你跟那个陈俞池不是考到一个学校了吗,你有没有实现你当初的梦想和他在一起?”班主任语调揶揄。
“当初写梦想时,可就属你的最特殊了。”
特殊到什么地步呢?
那张装在白色信封里的纸上有两个梦想,一个是成为著名的漫画家,另一个是做陈俞池的太太。
那样胆大且热烈直白的感情,是高中时光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时她喜欢陈俞池这件事,上至老师下至同级同学都知道这件事。老师还找她做过心理辅导,让她这个时候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谈恋爱这些事等高考过后爱怎么样怎么样。
她没说话,却在看到陈俞池被她连累得被老师一同叫进办公室谈话后,收敛了自己的种种行为,开始好好学习。
高三时班主任搞了个高考目标,让每个人准备信封写上自己以后的目标,并激励自己为此努力。
她就写了那两个梦想,被好友看到的时候还被讨论过一段时间。
当时艺术生在集训期间,很多消息都不过是班上人内部讨论,如果没有人特意去跟陈俞池提起这茬,自然也就不会给他造成很大的困扰。
所以她便由了好友,反正不过是短短讨论几天罢了,无伤大雅。
这件事传到班主任那里,她还被班主任开了好几次玩笑。
后来,她和陈俞池考上同个大学时,班主任还对她说:“你这两个梦想有一个就快要实现了啊,小姑娘还有预言这种能力啊。”
她没脸没皮和班主任开玩笑,一出门就看到站在教室办公室门口的陈俞池。
当时少年嘴边噙着一抹笑意对她说:“认识一下,我是陈俞池。”
可现在,她的两个梦想全部落空。
她扯了扯唇角回了班主任第一个问题:“他挺好的,在大公司当总监,混得风生水起。”
她不尽人意,昔日梦想被粉碎得彻底。
班主任也没再问有关陈俞池的事,先聊两句便率先道了别。
聂烟在校园里停了一会,去了之前上课的教室逛了一圈。
教室里的桌椅早就换了好几批,淡黄的成套桌椅比当时的深木桌椅高级多了。
可她最怀念的是以前的深木桌子,那上面被他偷偷刻了陈俞池的名字,还用书本遮了个严实。
来这个小县城,最应该去的当属还未修建好的孔子文化城。
虽然说是未修建好,可也仅仅是有些设施没有布置好,除此之外完成度很高。
聂烟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梳洗打扮,出门的时候艳阳高照。
明明是十二月份的天气,却感受不到寒冷之意,站在外面反倒全身暖融融的。
进入孔子文化城后门,入目是修建好的大鱼塘,远处种着几棵桃树,假花被工作人员绑在上面,远看可以假乱真。
聂烟目的明确地往里面走去,绕过一道道弯过了几道桥,爬上阶梯,那恢弘大气的阁楼出现在眼前。
2
阁楼旁边建了好几处挂许愿牌许愿带的小亭,那些拉起的红绳上挂满了牌带,风一吹那些红色带子随风飘扬。
聂烟眯了眯眼,缓步爬上阶梯,殿前立着的香火台上被清理得干净,没有残余的香插在上面。
行至殿门前,她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地面被清扫得干净,保卫阿姨拖着拖把往楼上走。
她走进去,一眼看到殿内那两楼高的文昌帝君雕塑,金光闪闪的,无形中透露着庄严肃穆之感。
雕塑后面是罗列得整齐的留愿灯留愿牌,大多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求的学习有成考上理想大学的愿望。
其中掺杂着几个祝愿家人身体健康的愿牌。
阁楼地面有三楼,地下有一楼。聂烟顺着楼梯下去下面那一层。
走道里面亮了灯,橘黄色的暖灯投射在干净的地板上,让人心思宁静无比。
她快速绕过拐角,在另一边的许愿灯那边停下来,然后一排一排仔细看过去。
她两年前和陈俞池来的时候点了一盏灯,一同为陈俞池今年要高考的表妹祈愿。
当时点的是半年的灯泡,为的是半年后两个人一起带着他表妹来还愿。
可不过三个月,梦想上的美好与现实的残忍碰撞,面对即将毕业的惘然,两个人的情感掺杂上了显示因素,聂烟提了分手。
后来她很少去关注有关陈俞池的消息,只偶尔从两个人共同的好友那里知道陈俞池当了某个公司的总监,过得很好,还在准备着相亲解决人生大事。
她不知道他表妹是否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也不知道陈俞池有没有和她过来还愿,更不清楚这一年多的光景里他身边是否曾经有过那个与他格外配对的人。
聂烟在从亮着灯泡的许愿牌那边走到大大的白板那边,始终没有找到当初她和陈俞池亲手挂上去的灯牌,也只好作罢。
她爬上每一层逛了一遍,站在最高端眺望文化城内的风景之后没多逗留往下走。
白天,特别是早上的时候孔子文化城里的人都特别少,晚上的时候是人流高峰期,那时文化城内会点亮所有的灯光,赤橙红绿青蓝紫,格外迷人。
聂烟之所以上午来是因为人少方便,却没想到行至二楼楼梯,一抬眸就看到正逆着光走进殿门的那道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那个人似乎瘦了一点,却依旧帅气逼人,时间让他身上的气质越发清冷,还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未有太大变化,就连眉眼间淡漠的神色都未曾软化分毫,甚至越发冷漠。
她愣怔一会,对方朝她这边看过来,那双向来无波无澜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似乎也顿了一会,然后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冲她颔首一笑。
聂烟回神,冲他大方得体笑了一下,缓步下了楼梯。
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再见面的场景该是什么样?是心思各异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就擦肩而过,还是寒暄过后各自红了眼?
聂烟当下可以回答,双方格外平静地打了招呼之后一起逛了一下孔子文化城,还约了一起吃午饭。
当下,聂烟坐在小店里低着头看菜单,思忖着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才会让两个人不陷入那种微妙的前男女朋友的氛围中。
可一抬眼,她对面的人泰然自若,没有半分不适以及尴尬。
在文化城里也一样,他也是这样淡然的神色,似乎什么都完全不在意,什么都无所谓。
她想起以前身边人对他的评价:“太能处理好人际关系了,就算那个人之前和他闹了不愉快,再次见面他依旧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以朋友之礼待人。”
是啊,不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他依旧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按照之前一样用对待朋友那套去对待那个人,客客气气却又疏离冷漠。
聂烟垂着眼皮,心不在焉的随手勾画了两道菜,然后笑着把菜单推到陈俞池面前。
“我点好了,你看看还需要添什么。”
陈俞池低头看去,菜单上被她勾画起来的两道菜是简单的素菜,也是以前的聂烟最不喜欢的水芹以及黑木耳。
他抬头,视线落在对面人身上。
两年过去,她变得沉稳了不少,心事也变多了不少,先前的活泼以及慢慢斗志都消失不见。
聂烟抬眼对上陈俞池的眼睛,轻声问他:“怎么了吗?”
陈俞池摇头,“没什么。”
然后,他提笔唰唰勾画了几道聂烟喜欢吃的菜,这才抬手找来了服务员。
上菜后聂烟看着陈俞池后来加的那几道菜,眼观鼻鼻观心,没说什么也没问什么,安静拆开竹筷。
她有意减少和陈俞池的谈话,基本上都在闷头吃东西,偶尔搭话也挑简短的句子回复,不失礼貌没有热情,平平淡淡。
陈俞池话也不多,所以两个人之间大部分时候都是低着头吃东西。
店内人声喧嚷,客人的谈话声老板的吆喝声混在一起,靠近角落的那张桌子坐着的两个人氛围略微微妙。
吃得差不多时聂烟找了个借口上洗手间,顺带着拐去结了账,等回来就收拾这东西要走。
陈俞池紧跟着起身。
“你要去哪,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聂烟笑着拒绝,随意找了个借口,“我等会要去见相亲对象,不太方便。”
陈俞池眸色沉沉,始终让聂烟看不清他的想法。
过了几秒,他点头:“那好,你路上小心。”
聂烟点头微笑,“那拜拜。”
“祝你相亲顺利。”这句话陈俞池说着似乎有些不情愿,聂烟没听出他话里微妙的情绪,转身离开。
聂烟一走,陈俞池也没有留,也跟着她出了小店。
陈俞池不远不近地跟在聂烟身后,看着原本要去见相亲对象的人七拐八拐进了一个老书屋。
老书屋门前里了一个牌匾,上面用毛笔写上的“快乐老家”字体苍劲,是记忆力熟悉的字体。
3
老书屋是当初陈俞池读高中时最喜欢来的地方,这里的书大多都是以前的那些老书,有些都已经绝版了。
他喜欢到这里看书,倚靠在书屋内花白的墙壁上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也是在这里认识聂烟的。
当时她拿着一本漫画躲在角落里看,一边看一边痴痴地校,声音不大,却恰好让他听到。
他偏头看去,女生留着披肩发,小脸素净,脸上满是兴奋激动的神色。
那天下午,聂烟换了好几本书,从漫画看到画集,临走前还翻阅了一本有关于画画技巧的书,那眼神里的向往看得人都能感受得到她的热爱。
也是自从在那个书屋见过聂烟之后,他发现学校里一直传着的“三班的聂烟喜欢五班的陈俞池”这句话里的另一个主角是她。
在没见过聂烟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物,在见到聂烟之后他忽地就觉得很多事情都变得格外有趣。
他发现她会偶尔跟着他出校门,也没有上前打扰他,就那么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朝前走,他的目的地就是她的目的地。
他发现她会时不时出现在他们班走廊外面,引起外面一群男生暧昧的呼声,时不时还带上陈俞池的名字。
她还会时不时在他抽屉里塞粉红色信封,信里面一字字一句句都是纯情的告白。
后来这件事闹得大,他们两个当事人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谈话。
他进去时看到她满不在乎的模样,料到她完全没有把谈话这件事放在心上,可等他一出来,她眉目间就爬满了忧愁,看了他一眼之后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后来,聂烟很少再来找过他,就连有关于他们两个的议论声都少了很多。
陈俞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因为女生大都好面子,这种事情发生之后再怎么样都会选择放下。
他说不清他心底遗憾居多还是了然居多,可这些情绪并不能影响他分毫,他依旧好好学习大名在榜,也依旧散发着让人疏远的光芒。
聂烟写在高考信封里的梦想他知道,为此还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想着那个姑娘真的成为了陈太太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那是他之前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感觉,却都给了那个勇敢无畏的傻姑娘。
回校领高考志愿书那天,他明明不用特意跑一趟的,却在打听到聂烟在学校之后骑着车赶来学校,就为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着她想要和她好好认识一下。
那天之后,两个人接触开始多起来,大学开学那天她笨拙地提着两个行李箱去报道,路上被好几个学长搭讪,他一把拉住她另一个行李箱宣告主权。
那天聂烟的表情呆呆愣愣的,看着就让人格外想欺负一番。
两个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没有表白,却彼此都心知肚明彼此的情感。
至少陈俞池是这样认为的,他的喜欢表现得很明显,也有想要和她走到以后的决心,就连未来他都打算好了。却没想到她始终不自信,那些质疑迎面砸过来的时候,忽然就让他产生了疲累的想法,所以二话不说直接出了门。
他以为聂烟的分手不过是说说,就像是以往闹小脾气那样,他回去再哄哄就好了,没想到他一回家,迎接他的除了满室的冰冷之外还有空荡感。
那晚他才明白,很多事情不过是他以为,很多事他没说出来,聂烟她不会懂,也不会了解。
可他从小就是不爱表达的性子,因为看过父母面红耳赤争吵无数次,最后结束了那痛苦的婚姻关系之后把他当成一个累赘丢给奶奶。所以他沉默寡言,很多东西都不会去表达出来,只能做好计划用行动去表示。
可他不知道,女生除了行动之外,偶尔也需要一些言语上的表达。
但他学不会,至少那段时间没学会。所以他没去找聂烟,反倒搬离了那个承载着两个人甜蜜记忆的家,毕业之后去了另一个城市发展。
表面上两个人看似没什么联系了,实际上他一直在关注着聂烟的消息,也让两个人的共同好友有意无意间跟她说起有关于他的消息。
他知道她辞了工作回了县城,准备为自己以前的梦想奋斗,至少不留有遗憾。
“我高考前有两个愿望,那两个愿望我曾经差点就成功了,我本来要放弃了,但我总觉得没有梦想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总少了些激情,所以我要去实现其中一个梦想,祝我成功吧。”
这是好友截屏里聂烟发过的话,被他制作成了一张图当成了屏保用着。
他本来想过段时间再找聂烟的,至少在她重新拿起画笔画画之后,在他通过打点之后有了小名气之时,可老家的奶奶生病,他请了假回来照顾老人家。
老人家身子有了些好转就想让他回去工作反驳无效之后他无奈地对老太太说:“如果我真去工作了,可就真的找不到您孙媳妇了。”
他从朋友那里知道她也在小县城,让好友问了她明天的打算之后,去制造偶遇,慢慢地慢慢靠近她。
老太太欢喜得不得了,跟他说了不少的话。
“这女孩子得好好疼着,有什么事也别憋着,你性格就是太闷太冷,这样可是会吃亏的。”
陈俞池给老太太掖好被角,含着笑意应下来。
所以他们偶遇了,一起吃了饭聊了会天,尽管气氛有些许不自然,却是两个人自分手之后的第一次接触。
天知道他在看到聂烟的时候,所有待人技巧都被丢到了脑后,差点失了往日的风度。
这一切都是聂烟所不知道的事。
这是独属于他的小秘密,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才会被她知晓。
而此时此刻,他站在老书屋的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之时,进去没多久的聂烟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图册走了出来,看到陈俞池的那瞬间很是尴尬。
说谎被逮个正着,难,太难了。
4
聂烟抱着书跟在陈俞池的身后朝外面走,恍惚间似乎回到当初跟在他身后的时光,她不管不顾跟着他去很多地方,用这种方式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
而现在,她窘迫得希望陈俞池没有注意到她。
因为谎言被戳破实在是太尴尬了。
可陈俞池没有要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意思,等出了弯弯绕绕的小巷之后转过身问她:“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这话在小店里陈俞池也说过,当时聂烟拒绝的干脆还找了借口,现在借口被戳破,她也不好再拒绝,含糊发了个音节报了个地址。
把聂烟送到宾馆楼下,陈俞池叫住聂烟,开口说话的声线清冷平稳,没有什么感情,却格外认真。
“我打算到时候在滨城买个房子,到时候就住在那边了。我身边还缺一个陪着我的人,你还愿意吗?”
聂烟抬头去看他,他神色平平淡淡看不出别的情绪,那双眸子里不知是掩饰的太好还是压根就没有什么波澜,她依旧看不出她的真实情绪。
这话说出来算是求和了,也给了台阶,聂烟却拒绝了。
“我当初觉得当陈太太是我最大的梦想,可是后来我觉得感情并不是生活里的全部。我鼓起勇气追随过你,也拥有一段美好的感情,但我受伤也是真的,不愿重蹈覆辙也是真的,所以很抱歉。”
这话落下好一会双方都没有说话,陈俞池定定的看着聂烟,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有除了平静意外的情绪在酝酿着。
纵使心里还有许多话要说,聂烟却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怕自己刚刚的拒绝因为心软全部作废。
她低下头看着脚尖,再抬起头时脸上笑意浅浅,“祝你前程似锦。”
聂烟走后陈俞池在宾馆楼下站了很久。
烈日当头,他穿着一条薄外套站在太阳底下,被晒得出了汗,鬓角都被汗打湿。
路过的行人转头打量这个站在太阳底下的男人,只觉得他奇怪。
他似毫无察觉,低着头看着地面,满脑子都是他曾经和聂烟的回忆。
某一瞬间,他觉得鼻酸,那迟钝的被拒绝的悲伤开始侵蚀他的内心。
回到医院的时候,老太太精神颇好,追着他问今天和小姑娘进展怎么样。
陈俞池说:“挺好的。”
老太太看他兴致不高心下也明了。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孙子,虽然很多时候她也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但他心情好坏老太太还是能看出来的,当下拍了拍陈俞池的手没再说什么。
老太太临睡前想起一件事,拉住陈俞池的手支吾了一会才说道:“之前不知道你心里头有了人,所以找人给你说了个媒,昨天媒人来递了个话,说有个姑娘条件不错,就在溪水镇那边的,这两天来了县城,让我问问你的意见要不要去看看。”
陈俞池没说话,老太太松开了他的手朝他挥了挥手,“那我明儿个给媒人打个电话,就这么算了吧。”
陈俞池点头,帮她调整了一下枕头掖好被角,“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等第二天陈俞池提了自己熬好的粥来看老太太时,意外地在病房里看到了聂烟。
病房里还有另一个女人,看见他就笑嘻嘻地走过来。
“哎呀这就是老太太的孙子啊,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啊。来来来,”女人伸手要把他拉过来,陈俞池不动声色躲开她的手。她也不见尴尬,依旧热情万分地冲他笑,“这是聂烟,小姑娘长得水灵灵的,和你站一块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陈俞池看了眼低眉垂眼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在看了眼脸上挂着得体笑容的聂烟,稍稍动脑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聂烟就是那个老太太之前找人说好的媒。
聂烟有些坐不住。
昨天回了宾馆她有些头疼就又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手机上有好些个母亲打来的未接电话,怕有什么急事便回了过去。
结果没想到母亲张口就是说相亲的事,一连串噼里啪啦说下来,让她完全没有插嘴的机会。
“那小伙子长得又高又俊,学历还高,我那时打听了一下,和你是一个学校的,能有些共同话题,你明儿个就跟媒人去见见那小伙,不满意再另说。”
“我不想去。”聂烟有气无力,“我不想相亲。”
母亲说出这话就没有给她拒绝的权利,典型的什么都做好之后就给你个通知,特别是在给她找相亲对象这件事上。
她也不训聂烟了,也没有劝她,只是说:“我约了媒人明天上午在人民医院门口等你,如果你这次去了,你工作的事我也就不念你了,你想画画我也不拦你了。”
要不怎么说还是母亲最懂女儿,短短几句话做了个条件等换,聂烟就算想拒绝也说不出口。
所以她来了,跟着媒人进了这个病房。
可看到病床上那个老人的那一刻她就想走。
她和陈俞池在一起几年,虽然没有跟他回家见过老太太,但照片还是看过的,偶尔他和老太太打视频电话的时候聂烟也在旁边,还跟老太太打过几次招呼。
老太太可能不记得她了,但她可记得真切。
她本想坐一会就找个借口开溜,避免等会见到陈俞池尴尬,却不想还没来得及跑就看到他提着保温桶推开了病房门。
媒人在病房里呆了一会,看到聂烟和陈俞池之间的氛围很是微妙,和老太太对视了一眼之后打算让两个人独处一下。
媒人结果保温桶,老太太开始赶人:“小俞啊,你看人姑娘在这对着我们两个老太太也不知道说啥,你们年轻人有话题,带她去聊聊天吃个饭什么的,展示一下你的绅士风度。”
陈俞池没说话,偏头去看站起身的聂烟。
一下子,老太太和媒人的视线都落在聂烟身上。
聂烟迫于压力,点了点头。
5
出了医院,聂烟就想和陈俞池保持距离,最好就此告别不再见面,但陈俞池一句简单的话把她未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去走走吧,这样好交差。”
两个人没走多远,就在医院附近转了一下。
旁边有一家早餐店,陈俞池问走在前面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聂烟:“吃早餐了吗?”
聂烟回头,看到旁边的早餐店,接着摇了摇头:“还没,等会去吃。”
陈俞池点了点头,“那一起吧。”
聂烟犹豫,陈俞池忽地笑了,平静无波的眼底有了几分笑意,却怎么看怎么苦涩。
“不能做情人,连朋友都做不了吗?”
聂烟没回答这个问题,急急忙忙低下头往早餐店那边走,“走吧。”
吃过早餐,陈俞池要来了聂烟的联系方式——当初分手之后聂烟做的干脆,联系方式一律拉黑删除还换了号码,可谓是决绝。
可要来联系方式后两个人都没有主动去联系对方,消息页面只有那天通过验证的那句话。
自那天“相亲”之后,聂烟又去了好些个地方转了转,等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二月月底,天气快速转凉,简单的薄外套已经御不住寒意。
回了家之后聂烟就开始把收集好的素材全部保存起来,拿出藏在衣柜里的手绘板,重拾画笔去实现自己想当漫画家的梦想。
当漫画家刚开始并不是那么简单,至少对于曾经被网友喷到封笔的聂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她之前有在漫画平台画过漫画,没有爬上顶峰却被人摁到泥里,那一句句的抄袭在还没有证据之前格外伤人,不管她怎么解释都没有人相信,在那些人眼里不过是垂死挣扎。
后来某个平台发了色调盘,还把两本漫画的走向仔细分析了一番,细心到就连漫画里埋的那些伏笔都罗列了出来,证明撞色撞梗不过是巧合。
可那时聂烟已经封笔三个月,作家号也不在更新作品。
现下要重新开始,说实话她有些紧张,也不想再回之前的平台画漫画,所以就开始在短视频软件上更新每天的随笔画。
短短半个月,因为她的随笔画内容治愈的原因,收获了几万个粉丝。
与此同时,她的邮箱里收到一份合作意向书,上面是某本小说改编漫画寻找画手,之前看过她的线稿觉得她很适合这个画手人选,所以想要和她进行合作。
一般小说如果要改编漫画,那必定是有一定的人气才会进行改编。这种机会向来是让画手最快获得知名度的好选择,也是很多底层画手梦寐以求的。
可聂烟却拒绝了。
改编的那本小说是传统的少女漫,需要的是能画出精致人物的画手。她自认她画的还算能过眼,人物线条顶多算流畅,那些细节扣不出来,算不上精致,也没有好到被人找上门来签约的地步。
聂烟婉拒这份合作意向的消息穿到陈俞池那边时,他眼都不抬,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拒绝一般,将去年买下来的剧本发给对方,敲下几个字。
“发这个,她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发过去不过短短一天就收到了聂烟和他们合作的回复。
陈俞池勾了勾唇角。
邻近过年的时候,新型肺炎疫情的爆发使得网络上人心惶惶,聂烟放下手头上正在画的稿子开始为疫情囤货。
买好东西后,她犹豫着给陈俞池发了条消息。
【聂烟:疫情爆发了,你有没有囤货?】
陈俞池大概在忙,没有回复消息。聂烟也不等他回消息,看起那部漫画剧本,拿着纸起草稿画人设。
看手机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陈俞池也回了消息,语句简短:【还没,刚回到家。】
聂烟发个消息提醒他去囤货,然后顺带着聊了两句。
这是自从加了好友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聊天,自那以后两个人每天都会友联系,或是简短的问候,或是几句日常话语。
聂烟画的漫画在年初七上线漫画平台,由于疫情宅家的原因,漫画点击量很可观,再加上漫画原本画风简洁剧情新颖的原因,成绩还算不错。
聂烟在负责的这部漫画是一部有关于无限快穿的故事,主角被无意间卷入智脑风波中,想要回去就只能做刁钻的任务获得钥匙碎片。
这部漫画集冒险悬疑推理于一体,主线是获取线索找碎片通关,感情线不过是一条润色的辅助线,剧情进展紧凑,承和不突兀,在持续更新的情况下收获了很多粉丝。
三月初聂烟更新之后看了一下粉丝的评论,在一群真心表白中看到几条评论,颇有些格格不入。
【这是两年前的小涅大大吗,感觉画风好熟悉啊。】
【啊啊啊,这是小涅大大吗,感觉画风差不多诶。】
【身为小涅大大的头号粉丝,我去对比了一下两位大大的画风,目前发现两位大大的漫画人物都一样精致,一些小细节的处理也差不多,关键是如果小涅大大没有封笔那她精进之后的画风就和这个大大的一样啊姐妹们!】
下面的回复里面有人把小涅的资料贴出来:【小涅,两年前画热血刑侦漫画的新锐漫画家,笔名下唯一一部作品《红叶》刚上架就获得百万点击量,情节流畅自然,环环相扣,极其烧脑。可后来被人全网黑泼脏水指责抄袭,无力辩解的情况下封笔以证清白,直到封笔三个月后才被还了清白。如果云烟真的是小涅大大的话,我先来个旋转后空翻表示一下激动的心情。】
小涅确实是她,聂烟却没有给予回应。
毕竟当初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管她当初有多大的人气都好,现在是新的开始,提起过去并没有什么意义。
但她完全不知道在自己封笔之后,有些人慕名去看她名下的作品,并且四处安利,导致她有了一批死忠粉。
这次粉丝在评论里提出她是否是小涅这件事,很快就被之前的粉丝得知,迅速跑到她新作品下面刷评论刷支持。
而这些新粉丝在老粉的科普之后跑去看了聂烟早期的作品,接着把评论区变成了一群大型认亲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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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越闹越大,云烟这个名字和小涅的名字一同上了一个小小的热搜。
负责人找聂烟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对她说:“你到时候上平台账号上承认自己的身份,原因含糊点说,对你帮助很大的。”
聂烟思考了一个下午,在晚上谢了一篇小作文发上公众账号,顿时引来一群粉丝激动的哭嚎。
聂烟这里的事业顺风顺水,陈俞池这边消息就没停过,粉丝群内的粉丝哭嚎着“小涅大大回来了”,他在这头看得直发笑。
事情之所以会发展成这样,是因为他在群里面发了聂烟最新连载的漫画,含糊其辞暗示画风有点像小涅的,群里的粉丝便带来了这样的反响。
不得不说还是让他挺意外的。
他的女孩有这个实力,就不能有污点,也不能像之前一样受委屈。
聂烟的漫画是每个星期六更新,最新一话发出来之后,负责脚本的妹子在朋友圈转发了这一话,她刷到的时候想顺手点个赞,却在点赞那一栏看到一个格外熟悉的名字。
陈俞池。
一个漫画脚本著作者,居然和陈俞池这个满脑子只有事业的人有联系方式。
聂烟心思一动,把脚本负责人的朋友圈翻了个底,发现只要转发了自己漫画的那条都会有陈俞池的点赞。
聂烟点开脚本负责人的微信,在对话框上打上一句“你认识陈俞池啊”之后就开始发愣,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消息发了过去,而对芳也快速回了消息。
【脚本:啊是的,他是之前买了我脚本版权的人,说要给一个独一无二的画手。】
【他当初找上我的时候给我发了几个文件,上面是几篇简短的漫画,画风简洁笔锋干净,分镜也画得超好的,所以我就把版权卖给了他。】
这段话下面发来几个文件,聂烟点进去,一眼就看到自己很久之前的画稿。
这些画稿聂烟从来没有外传过,都存在当初陈俞池的那部电脑里,和陈俞池分手之后她没带走电脑,那些画稿自然也没有带走。
而现在出现在这里,除了陈俞池还有谁能把它们全部泄露出来。
她抿紧了唇,很想问陈俞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把脚本负责人发过来的消息全部截屏发给了陈俞池,然后打了个微信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聂烟一下子哑然。
陈俞池也没有说话,双方都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聂烟找回声音,轻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都分手了,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去做。
为她买版权,将她送到现在这个位置。
“你曾经说过你的梦想是当知名漫画家。”陈俞池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聂烟又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也没多久。”在他们分手之前,陈俞池就策划着这一切,不过分手来得太突然,让他忽然间有些迷茫,也是后来才重新开始计划的这一切。
聂烟觉得鼻酸,“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但你的梦想我依旧会帮你实现。”陈俞池一字字格外认真。
聂烟想起两个人在一起时,陈俞池曾经说过的话。
“你身后有我呢。”
简短精确,带着不易察觉的深情。
可是就这么一句话,让她在陷入自我怀疑时忘了个彻底,不懂事地要他说个清楚明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就任性的提出分手果断离开。
可陈俞池哪里不爱她,如果不爱她又怎会为她做这些,又怎会勾画着两个人的未来。他只不过不善言辞,把所有的爱意都藏在每一个细致入微的动作里。
她哭得难以自制,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我还有个梦想没有实现,你一定要帮我。”
陈俞池含着笑应了下来,“不管你有什么梦想,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帮你实现。”
四月末,疫情得到很好的控制之后,聂烟带着户口本和陈俞池去了民政局,实现了当初在高考愿望上写的另一个愿望——成为陈太太。
“感谢你在我实现梦想的道路上付出的一切,为了奖励你,我把我余生都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