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久“别”重逢,执着
短短的一句话,是谋略多时的大事。那一声“本王”里,王者的霸气倾泻而出,无声胜有声,那种震撼,不论夜奕还是三藩,都无法做得到。
夜朗放开我的手,大步入内,朗声道:“臣弟救驾来迟,请皇兄恕罪。”
我依样葫芦的道:“臣妹救驾来迟,请皇兄恕罪。”心中却是讶异:难道他已暗中把逼宫的叛军纤灭了?可是,他和三藩不是一伙的吗?
抬首一看,见到三藩惊怒交集的神色,我已隐约明白了什么……
秦王首先按捺不住了,拍案而起,喝道:“夜朗,你这个叛――”
“御林军已把叛军全数拿下,收于天牢。”夜朗硬生生地打断了秦王的话,“正气凛然”地道:“对,本王就是要做一次判,把你们这些心怀不轨之人置于法肉之下!”
我转过头望着夜奕,他的脸色由苍白回复红润。“来人!”
安王脸色刹白,但尤自做着垂死挣扎。“御书房的侍子都被辙退了,皇兄难道认为还会有人进来吗?”
“有!”夜朗得意洋洋地说,脸上红光顿现,胜利在望,又仿佛再已胜券在握。
似要证实我的想法般,他悠悠加了一句:“本王,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这时,一队穿着整齐铠甲的侍卫冲了进来,齐齐行礼。
“把叛贼拿下!”夜朗喝道,威风无限。
三藩被牢牢的制住了。夜朗喝道:“送到天牢候审!”
侍卫正要领命而去,却忽听夜奕道:“慢着!好生照看他们,别要怠慢了。”
夜奕,毕竟还是有兄弟亲情的。而夜朗,似乎早已失去了这种亲情。不动痕迹、借力打力的除去三藩,为了自个的利益,他出卖了、甚至扼杀了兄亲情,而从头到尾,眼睛也没眨一下。
三藩被押出去时,秦王是最激动的,连连挣扎,不过始终还是敌不过众多侍卫。
安王仰天大笑,风流慵懒之色不见,此刻的他是真正的他,豪爽气,豁开一切、看破所有的他;真正的他,有一种慑人的魅力!“哈哈,唇亡齿寒啊,别高兴得太早……”
我低头凝思,这句话,说的是夜奕,还是夜朗?
宁王平静的走着,直到走出御书房,也不曾停过一下,不曾回头一次。
我默默望着他的背影;我始终看不透他,究竟是懦弱,还是与世无争,还是如我一般,不屑去争……
他,淡然得,令人心痛。
无论他本性是不愿争还是不屑争,他终究是被扯进了这场争夺战里,而他,注定受伤。
可叹,可悲!我心中唏嘘不已,也为夜朗的手段感到发指。
夜朗携着我的手,出了御书房。
见我沉默不语,他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道这是我一手搅出来的吗?”莫非你认为,三藩作乱,只是数日之谋?他们早已万事俱备,我也只是作了那东风罢了!
我仍是不语,他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也罢,再说也是徒劳,我早已对帝王家的无情感到心寒。
《三国志。夜史。清王篇》纪:元丰九年春,安王、秦王、宁王发动叛乱,不果被制,判秋后问斩。只称“三藩之乱”。
四王爷平乱有功,封平王,封地为原宁王封地,身居帝都,遥指封地。昭惠郡主助平乱有功,赐二人自由出入御书房之权。
这一场历史的闹剧,就在一片唏嘘中落下了帷幕。
遥指封地,实质即是无权,兄弟相残,换来的也不过如是。
不过,我知道,他志不在此……
之后的日子,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王府中,练武吹箫,闲时与蝶侧妃叙叙话,倒也逍遥自在。
颜墨染是一个深沉内敛的人。她和妖媚的兰妃和嚣张的梅妃截然不同,她总是淡漠的,却又总能看穿一切。她从没有邀宠,没有刻意取悦夜朗;面对恃宠而骄的其他二侧妃,她的态度是一再的忍让,和巧妙的化解。
在她的风月居里,我们常常手捧香茗,并肩坐在院子里,望着那发出淡淡芳香的水仙,如此就静坐良久。我们仿佛心灵相通般,她不说话,我也不开口;我沉默,她也跟着默然。
默默无言,不语胜万语,这是我们之间最好的写照。有时,不需说出口,那淡中带浓的友情、甚至亲情,都已太到了彼此的心底。
我第一次有了“知己”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在楚思月、林清玉、宫纯雪身上都找不到的。
这日正和蝶侧妃下着棋,忽听青兰禀报:“皇上口喻,宣昭惠郡主入宫。”
我猛地一颤,手中黑子差点落地。
冷静,冷静!我重重吸了一口气呼出,压下心中汹涌的波涛,淡淡地道:“待本郡主下完棋再进宫也不迟。”
不把皇帝放在眼内,如此惊世骇俗的话,青兰听到了也愣了一下。惟独蝶妃仍是悠悠而笑,两指轻拈一枚白子,落在错的纵横交界处,封住了我的全部棋子。
“无泪,你输了。”她轻轻笑道。
“哎哟,你看我,竟没想到有这一着……”我猛拍头颅,“不行!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她却收起了棋子。“看你都心不在焉,再下一局也没意思了,你还是快快进宫去吧。”
她半推半送的把我“赶”出了风月居,我只好随了青兰回了西楼更衣。
由于不是正式的觐见,我也没有再穿朝服,只穿了一条淡黄缎裙,上绣海棠百合,争妍斗丽而又互相辉映。头发简单的挽了双鬟于旁,缀以簪花珠钗,高贵典雅却微带庸俗之气。
我满意的打量着自己,现在,我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
却不知,面见夜奕,我能否以一颗平常的心,来与他相对?
乘着已成平王府的四王府马车,来到皇城朱门,情不自禁的揭开了车帘,心中竟隐隐有期待之意。是期待……看见那比日光还亮的黑色身影吗?
窗外,却只有一排穿着闪闪发亮的铠甲的兵士。
我轻轻的把帘子放下。没有看见那身黑衣,我心中竟有点失落。
我不愿去想为什么,我怕,我怕得出来的结果是我最不愿听到的那个,就是夜奕的原因——替身,是自己把他当作了小师兄的替身。又或,更甚的,我对他真的……
我连忙止住了暇想。人的心底里不可能从一而终,更不可能心中只有一人,只是有些人懂得埋藏不必要的感情罢了。
在禁宫门前下了马车,我抬首一看,却是那双熟悉的星眸!
我望着那双和小师兄一模一样的眸子,轻喃出声:“纳兰……”
那双眸子却是如往常一般,平静无波,疏离淡然。“郡主是在唤下官么?”
我淡淡一笑,透着丝丝苦涩。我对着他,不是喊“小师兄”,不是喊“纳兰大人”,而是喊“纳兰”。
我开始弄不清楚了,他在我心中,是何等地位,是何等身份。御花园中萍水相逢的友人?桃林中当头棒喝的良师?未央宫窗外吹奏的绝世男子?未央宫中,以内力为我疗伤的恩人?还是……?
我昂然抬首,深深吸业一口气,与他擦肩而过。
夜奕在乾承宫接见了我。
“臣妹参见皇兄。”我福身道。
“皇妹起罢,赐座。”
夜奕一洗三藩逼宫时的慌乱无措,此刻的他,再次回复了帝王威严。明黄色的龙袍挂在他身上,彰显出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魅力。惑世的薄唇,此刻正笑吟吟的对着我。
“皇妹今年多大了?”他关切地问,仿佛我就是他的亲妹妹。
“回皇兄,臣妹过了生辰不久,现在一十八岁。”我恭敬地回道。
“十八了啊,”夜奕的神色不辨难明。
也对,闺中女子大多十五岁及笄后便嫁人,到了双十年华还未嫁的已是“老姑娘”了。
“臣妹家人逝世,现在正在守孝期间。”我惟有寻了这样一个“理由”。
夜奕“哦”了一声。“皇妹若是对哪家公子看上眼了,朕为你做主,以公主之礼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谢皇兄。”我起身行礼,心中却是毫无来由的苦涩。身心皆已破,令生如何再嫁人?
呵呵,夜奕,你伤透了我的心,我却要为你守着活寡。是不是,感情,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呢?
上天待你不薄,给你三宫六院,给你一段美好的回忆,给你无数个清琴的替身……而我,却注定是失败者。本该是操纵一切、静观其变的我,却被这无情的命运,强行扯进了局中!
拜别了夜奕,我丝毫没有解脱之意,有的只是更深的哀伤。一场简单的谈话,已揭露了我的底线;无论怎样努力去忘记他,无论花了多么苦心去过新生,那段镜花水月的情,终究是扎根在了心底,无法抹去……
出了御书房,我没有在禁宫多作久留,直接往宫门走去。这个冷到骨子里的暗绯禁宫,我不愿蹉跎多一刻。
典雅华丽的长廊上,我正悠悠走着,却迎面迎上了一人。
“下官见过郡主。”他低下了那双璨若星辰的眼眸,羽睫轻轻眨着。
我的双脚像控制不住般,情不自禁的踏前了一步,手颤抖着举起来,待要触到他的面庞,长长叹了一口气,颓然放下。
罢了,罢了,纳兰铭曦本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就算我真的对他动之以情,那又怎样?一个转身,石曦璇已死了,至少在他的意识里,已是死了。
那我又何苦惦念那镜花水月的情丝?既然相逢已是陌路,什么桃林落英,什么沧海浮云,什么内力疗伤,让这盏,都随着过去的种种,沉淀在记忆里罢!这样,也许对我来说,更好。
“郡主……”垂下的羽睫缓缓抬起,闪耀的星眸定定的看着我。
“呵呵……本郡主没事。”我尴尬的笑笑。我第一次感觉失了方寸。“呃……我继续走我的阳关道,你继续过你的独木桥哈。”
他却没有让开,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是你……你回来了吗?”
我一凛。他……认出我来了吗?“是我……”嘴唇像中了邪般,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是你吗……?”他却像着了魔般,喃喃道。
心中一阵疼痛,我望着他惘然的脸,一时之间只想狠狠的拥抱着他!
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我踏前一步,看着他的星眸,轻轻喃道:“是我……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此刻,他不再是我的贤师、良友、或是恩人,他只是一个男子,一个久别重逢的男子!
一直只当他是萍水相逢的一个男子,从来没想过,这男子,在我心中竟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记!
是桃林一会?是一曲传情?是舍身相救?是那双明若星辰的眸子?还是那一身和我一样的淡然?
他倏然伸手,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我没有挣扎,因为残缺的身子需要一个归依,残缺的心,亦需要他的温暖!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膛处,聆听着那缓慢而有节奏的心跳声,感受着久违的暖意。
原以为,除了那把我看作替身之人,已没有人能给我温暖!原以为,拖着这残缺身躯,我已没有一颗完整的心,已没有资格去爱!
可是,残缺的心,只要有一部分是留给了一个人的,就是爱他的。
我的心,碎成了千百块碎片,都很小,却有一块写着“纳兰铭曦”。
颗颗清泪滴在我发髻里,他流泪了?颗颗清泪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我也流泪了。
“小师妹……对不起……”
我身子狠狠的一震,欲挣出他的怀抱,却被他搂得更紧了。
“小师妹,不要推开我……”
我轻启薄唇,却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把头埋得更深,理智和感情在心中打起仗来,理智不愿相信那是真的,然而感情正是渴望相信,他回来了……
“小师兄,你是小师兄吗?”我终于发出了声音,却是沙哑、颤抖。
“是我……”他把唇埋在我发中,模糊不清地道:“对不起,小师妹,对不起……”
“小师兄!”我伸手搂着他的腰,紧紧的搂着,惟恐一个放手,就会天涯相隔。
“放心,我不会再离你而去了,永远也不会了……”他轻轻揉着我的发丝,柔声道。
画面,瞬间定格。
宫门前,一个眉目如画的黑衣男子和面目平凡的黄衣女子紧紧相拥,心,在瞬间贴近……
良久,缓缓分开。
倏然离开了他的怀抱,我心中仿佛空虚了一片。
他伸手轻轻抚着我的脸庞,“过是你原来的样子更着。”
我嫣然一笑,拿出怀里洗去易容的药水,正要往脸上涂抹,却被他止住了。“不过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我把头置于他的肩上,轻轻问道:“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你,是昭惠郡主,不是清琴皇后。清琴皇后在宫中过得不快乐,但是昭惠郡主,现在很快乐。”
我呆呆地望着他,良久。
“你从鬼门关回来了,就是回来看我的吗?”我傻傻地问。
“那时,我很虚弱,我被人一掌打中了,”他缓缓的回忆着。“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要活着,我要活着见小师妹。我昏迷了,昏迷了好久好久,可是——我醒了,我还是醒了。”
生死相隔之后的重逢,难以言喻的感觉用短短的一句话表达了出来:“你回来了,真好。”
“小师妹……”他抚着我的发丝…元比的舒服,更多的却是温暖。“这么多年了,你什么都变了,连容貌都变了,惟有,你的气质……还是那样的美,那样的高洁,不曾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