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随在帝尊身后,我从狭窄的隧道里钻了出来。双脚刚一着陆,发觉四下里传来倍感异样的光芒与热量。正打算起身摸清周遭情况,一只手掌便挡在我面前,将我的双眼捂住。
“别动!”帝尊止住我欲推开他手的动作,“你的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如此强烈的光源。”
没错,是光!我心中喜悦溢于言表。身在魔界不知多少天了,终于见到白昼的我简直如鱼得水,元气大增,精神上的紧张压抑也得到了缓解。
逐渐的,当我慢慢适应了天光,帝尊才将手放下。
视线愈来愈宽广,我如新生婴儿一般,迫切的望向这个与我所熟知世界相似的场景。日光所到之处,经停生命之灵气。万物周而复始的法则,跟随这日升日落而轮回变换。我再次闭上双目,双手敞开怀抱,迎接璀璨的生命之光,感受失而复得的自由。全然已忘记自己所身处的险境和这绝美奇境下隐匿着的危机四伏。
与我的欢喜截然不同的是身旁的帝尊。只见他半晌沉默,心事重重,细长而深邃的眼眸中是藏不住的一抹黯然,显然与这景致格格不入。难道他因从未照晒过太阳光线,所以身体不适?
“你怎么了?”我轻轻怼了怼他的手臂,试探道。
“这花杀迷谷,大概就是我的心魔。”他脸色阴沉沉的,加快了脚步向前走。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何叫花杀迷谷?”我向前紧跟几步,全神观察周围的情况。
迷谷中山峦叠嶂,云山雾罩,光影所到之处尽是明媚。一眼望去,原始古树那卷曲的枝干层层环抱,影影绰绰之中,长青的藤蔓无所忌惮的攀爬着,在沿途肆虐延伸疯长,扼住了路口的呼吸。腹部纹有奇特图形的巨形蜘蛛悬于丝毫分明的网中,那网遮天蔽日,仿佛极力隐藏森林中透明的秘密。湿漉漉的地上铺满了一株株邪艳的曼珠沙华,那逼人窒息的香气宛如是恶魔赠予的致命温柔。一旁的怪石丑陋不堪,却坐落在路边一动不动,如同讥讽着生命的短暂。我们就这样脚步仓促的走向唯美致幻的密林,却摆脱不掉这景致所带来的,阴森而毛骨悚然的恐惧,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将我们硬生生推向死亡的陡壁。
难道这愈明艳而愈恐怖的光景就是帝尊的心魔?
片刻,帝尊才开口答复我道,“这场景复刻的是我幼年时的记忆。那时魔界还区分白夜,我和母后一同去过一个叫花杀迷谷的地方。”
我仍不解,他顿了顿,继续道,“花杀是魔族的一个神话传说。相传,森林之神在一次游历之时心仪一株美丽动人的凌霄花。本想将她采摘下来,送给心爱的风之女神,但又不忍伤其性命,于是化为一棵千年古树,日夜守在凌霄花的身边,等待风之神的降临。然而,风雨兼程的守候没有等来风之神,却等来了凌霄花的爱慕。凌霄花用修长的藤蔓环绕着森林之神化为的古树,任由骤雨暴风的摧残不为所动。长此以往,森林之神被凌霄花所感动,于是他们互相立下“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誓言。”
“本不同命,何苦非要执意相爱?”我不禁困惑。
他无奈摇摇头,继续道,“直到有一天,风之神到来,凌霄花亲眼见得二人亲密无间,互诉柔肠。以为说好的永垂不朽,可森林之神对渺小的凌霄花之爱就如过境飓风。至此以后,凌霄花开始疯狂生长,藤蔓越来越坚韧,如杀人的枷锁般死死圈牢自己的爱人,生怕他背弃誓言跑掉。终于,森林之神被勒痛到窒息而死。那凌霄花生出的绞杀藤却没能停止疯狂的杀戮,最终毁灭了整个森林。”
“我就知道!”这一传说,我早已料到结局,“什么情呀爱呀的,又非同类,到最后还不是落个鱼死网破的结局?”
他默默瞟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还明明摆出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
“不过,既然是你的心魔?难道你喜欢过某个姑娘,但是她...”我自言自语分析着。
他一定是极不想听我后面的恶意揣测,冷冷打断道,“恐怕这三界之中,还没有能让我心动的姑娘。”
“那到底何为你的心魔啊?”
“既然是心魔,那就一定是扎根于内心深处的杂念,只怕连我自己都解释不了。”
听他如此答复,看来面对这幻景再无法回溯根源,除非他自己强大到足以排除内心的阴暗,否则这境象我们怕是走不出去。
想到这里,我又加快步伐紧紧跟随在帝尊身后,抓起他的袖袍,鬼鬼祟祟的三步一回头,时时刻刻注意周围的动向,以防发生不测。
突然,背后的地上传来“嘶嘶”的声音。我一回头,原来一只色彩斑澜的五头毒蛇悄声中逶迤而过,它那一双双敏锐的金黄瞳仁直竖,口中的信子时不时试探的吐出,警觉的弓起身子来仿佛准备好了要偷袭我们。
我“啊”的叫了一声,跳起来多高。帝尊别过头不屑的看了一眼,镇定的提醒我,“运你的气脉,冲退它。”
“哎呀,我不会,”我试了两下,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气力也用不上,急的直摇头跺脚,“你快帮我。”
然而,他并没有帮我的意思,而是一把将我推到蛇的面前,“集中精神,将气脉推动到手掌中。”
眼看那毒蛇离我越来越近,顾不上许多,求人救不如自救。于是我提起一口气,运于掌上,对准蛇头推去。那股气脉并不够强,勉强将蛇击退了半尺。蛇一看,被我这种弱者如此侵犯,深感愤怒,弓起身子,晃动着脑袋,向我频频发起进攻。
祸不单行,大概是听到此处嘈杂的响动,森林里飞鸟四起。刚还宁静的林中不断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之间,巨大的阴影笼罩之下,万千的毒蛇从四面八方探道而来,欲群起而攻。
“怎么办?”回头看那镇定自若的帝尊,我却早已心急如焚。
“气脉下沉,不要积淤胸口!”他严肃提醒道,“再运气!”
要放松,我心里告诫自己。再次尝试将气脉下沉于丹田之后,推向手掌。掌风一立,一道微光射出,密密麻麻如草绳一般繁多杂乱的毒蛇被击出一尺有余,有的甚至盘结到了一起,拧成一股。
我有些不可置信,为自己成功击退毒蛇而意外惊喜。“你看!”同时,我晃着浮肿渐渐消退的右手,向帝尊炫耀。
他并未看我一眼,只是微微叹息一声,一拂袖,一股强劲的风飞驰而出,瞬间将周围的毒蛇劈成几段,清扫而光。
“你早击退他们不就完事了吗,干嘛要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让我练手。”我对他之前见死不救的行为颇感不悦。
他这才严肃的看了我一眼,苛责道,“就是因为我在你身边,你才一定要依靠于我,危险之时你怎么就不能自己想办法?”
我一时被他怼到无话可说,怒视他,气鼓鼓憋了半晌,才道,“你怎么是这种人?这种危险的时候难道不应...”
“闪开!”他倏地一掌推向我的肩膀,将我推出两丈远。
莫名其妙跌到地上的我有心发火,但马上发现,周围高耸林立着的一排排灌状树丛居然迅速移动起来,铺天盖地着压向帝尊所在的方向,任凭他如何发功,那丛树木屹立不倒,如同分离出的钢铁牢笼一般,死死将他禁锢。而我脚下明明平坦的道路豁然割裂开,与帝尊形成两条渐行渐远的岔路。我这面,夕阳下沉,万物回归宁静,唯有潺潺溪水随山谷的道路无尽向下奔流;而他那面,灌木茂密,浓荫蔽日,我从外便感受到那由内而发的阴冷潮湿的氛围。屏息观察,随着有节奏的律动,居然能听到灌木丛林的心跳,感受到忽紧忽松张弛有度的空气,这丛林是有呼吸的!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凭空跃起,想看看里面的情况,他是否还安好?
“楚清悠,楚清悠!”我又在灌木丛的外围连着喊了好几声,山谷中充斥着我的回音,而我最终终于听到答复。
“别慌。”与我拼了命的大声喊叫不同,他的声音高亢镇定而有力,像是从整个山谷上空传来。
听到他的声音我险些情绪崩溃,万幸他还活着。不然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还好吗?”我忍住情绪,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
“我没事,只是陷入了灌木丛分岔的迷宫。你呢?”
“我不知道,这里和刚才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太阳快落山了。”我有些无措,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前行。
“不行,你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快出去。夕阳与暗夜交界之时最为危险,你快走。”他督促我道。
“那你怎么办?”
“你我注定走的不是一条道路,我们只能在外面汇合。”
我没再说话,身体如同被抽干了脊柱,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眼泪簌簌掉了下来。他见我半晌没了声音,语气有些急促,“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没有。”我哽咽道。
他大概听出了我声音里的哭腔,有些无奈道,“你听我的,不要害怕,尽快往前走。虽然你我看不到对方,但我能一直听到你的声音,也能答复你。”
我站起身来,勉强紧着走了几步,问道,“我们还能出去吗?”
“不要放弃希望。”
“可是为什么,以你统法的实力,无法抵挡那些树木围起的牢笼?”
“眼前的景象全是我的心魔。我或许可以敌过千军万马,但如何抵过我的心魔,我也在尝试。”他顿了顿,可能见我没有搭话,继续劝说道,“现在我们身处的险境完全不同,我无法立刻去救你,你一定要学会如何运用自己的气脉。”
他说的对,之前因为他一直在我身边,哪怕我失手控制不住自己的气脉,也丝毫不必畏惧,因此体内的潜能也没有被激发出来。可是现在,他也自身难保,而我只能靠着自己的能力逃出升天。
这样想着,也算是给自己鼓劲,我暂时忘记心中的怯弱,加快脚步往更深处走着。
余晖映照,清流潺潺。偏斜的日光渐向山下奔去,那灵动跳跃的光影亲吻着每一寸土地。我迷茫中冲撞着纠缠的丝网,如同扑火的飞蛾为自己脆弱的生命尽力扇动翅膀。日暮将至,迷谷中却依然充满春之苏醒的万物灵气。萤虫随着脆弱的光线和缓慢下降的温度而活跃,苍树微卷的叶子和躯干伸展开来,接住欲静而又不止的徐风。无数野花带着妖娆多姿的笑靥拼命吮吸着即将凝固的露水,淡蓝的天幕被涌动不安的激流撑破一道口子,使得上流的水源如银河般不息的流淌。
这一切看似美如仙境,却时刻暗藏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