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夜.落日战歌
过来吧,过来吧,死神!让我横陈在凄凉的柏棺中央;飞去吧,飞去吧,浮生!我被害于一个狠心的美丽的人;为我罩上白色的衣服铺满紫杉;没有一个真心的人为我而悲哀。别让一朵纯洁的花,撒上我那黑色的、黑色的墓碑;没有一个朋友迓候,我孤独的躯壳,不久我的心也会散开;免得多情的人们千万次的感伤,请把我埋葬在无从凭吊的荒场。——《第十二夜》
太阳在和乌云和时间的争斗中快要败下阵来,海莱尔克的军队也随着蛮族的的一步步逼近而变得胆怯和忧愁起来。
重复一样的景色总让人厌倦,但是只要换一种感情去观望,就会变得很不一样了。不过,这满是乌云的血色的落日,是让人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的景色。除了乌云不停地压低身子,怒吼和翻滚着,试图改变尴尬的现状,但是太阳的余晖始终照耀着他遮蔽不到的缝隙。闷闷的雷声已经开始酝酿着一场疯狂的暴雨,好像可以想象出不久硕大的一滴雨砸在地上会打湿一片大小惊人的土地时的景象。
小小的备战的守望台的顶层,莉泽尔第一天看到克洛诺斯的瞭望塔上,暂时代替克洛诺斯负责这次“战争”的长官焦虑的踱步,不知道该怎么反败为胜。这时候,传令官又一次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现在的状况是?”长官立刻停止了踱步,转身问了问情况,心中十分着急。
“报告,长官……”传令兵又从外面跑了进来,说话有些吞吐。
“怎么?又有哪条街巷被攻陷了么!?”长官锁紧了眉头问着,心中很是不快。
“不不不……其实……城里的居民忽然都趴在窗户旁唱起了艾希亚公主的歌……”
“哦………………啊?”长官一怔,没有想到居然是这种答复。
“也许是因为乌云的缘故,弄得好像已经是晚上了似的……一般夜里艾希亚公主和艾西陛下不都会一起演奏么……全城都听得到……可能是想起那些了……虽然唱的很——太——非常难听,但是这似乎大大鼓舞了军心!!!”传令官激动地解释着,好像图拉扬在拥护着海莱尔克的权威一样。
“那真是太好了……那现在的战况呢?有没有反击?有没有夺回第一过渡街?”
“长官,您自己出去看看吧!”传令兵兴奋地说着,长官朝着瞭望塔的外面望了望——光线被乌云遮住了大半,所能望见的光景晦暗不清——他最终决定跟着传令兵出去。
乌云已经布满了整片天空,大家都知道太阳还没有落下,但是却已经被乌云完全遮盖,整片洒下的光辉和一缕缕“偷渡”下来的光明投射的光斑已经变成了厚重乌云中比较浅的部分。温度彻底凉了下来,可是湿度却不断攀升,让人有着说不出的不愉快。
身上的衣服被潮湿的雾气笼罩,紧紧地贴在身子上,无情地拥抱着一个温暖的躯壳,让寒冷渗透进去,来感慨一下仲夏的恶毒。暴雨前的空气中充斥着稀疏的薄雾,只有眯起眼睛仔细辨认才能看清远处的状况。
传令兵和“长官”已经从塔里走了出来,站在塔前用来射箭的小平台上,下面的战斗正在激烈地演绎着秩序和无畏的较量。一片混乱,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话语可以形容这场乱斗。海莱尔克的军队穿着整齐的军装,几乎每个站在前排的身上都有了伤痕,周围的塔楼上不断地有人向下射箭,也偶尔会有蛮族人向上射来箭矢,比如——
“哎呀!”长官勉强躲过了一个被风吹歪了航道的箭,看着它死死插进瞭望塔的石缝。
“长官,您看——”
“什么!?”长官的一声惊呼打断了传令兵兴奋的指点。
“啊……?”传令兵朝着长官看着的方向望了望,也立刻长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几乎窒息——天啊,蛮族已经攻进了居民区,而且正朝着更深处的贸易区涌动着。
“不可思议……”传令兵自言自语着。
“什么不可思议!?你看看你都通报了什么?不是说军心大涨么!?”长官有些生气的说着,那些希望都成了泡影。
“可是……可是……长官……为什么那些蛮族人都朝着城门的方向……?”
“嗯?真的……为什么……”
“报告!!!!”忽然一位士兵从地面跑了上来。撞入了这里,“长官啊!!!”
“干什么……”长官惊讶地看着来者,怀疑他又要说些坏消息。
“支援!到达了!!”
“什么!?”长官和刚才的传令兵一起愣住了。
“不是说没有办法派人出去吗?怎么忽然会有救援来??”长官吃惊地问着。
“是……这样的……是,王城外的人联系的王城周围的军队——而且似乎查明了蛮族进攻的方法……就是……他们竟然没有走森林或者大陆,而是乘船绕到偏僻之地,翻越了高山之后分头行动,冒充旅行者,一路打听、旅行到王城集结的!”
“如此疯狂的战争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官感慨着,“既然如此,下令王城内的军队以防守为主,放弃主动攻击,死守居民区,不能让蛮族再次前进——而攻击的任务就交给支援——对了,王城外的人联系的?”
“啊,是……联系人是那个……菲尔,菲尔.密涅瓦!”士兵转达着。
“菲尔!?”长官惊呼着,“居然是他!?!?”
“长官,菲尔.密涅瓦是谁?”传令兵好奇地问着。
“你怎么能这么不礼貌,这可是我们战场上的英雄……他十岁就加入了军队,当时是我的部下……现在他也已经三十一岁了……不知道他和特蕾莎被流放之后过的怎么样……我多想再逗逗他们的小特兰斯……”
“长官……?”两位士兵看来是没听懂,只好打断长官的回忆。长官尴尬地一笑,继续指挥着战斗,这一次似乎多了一些希望,不仅仅是支援的问题,更是因为——军人的自尊。似乎还掺杂着老朋友无形间的支持,总之,带着男人在战场上结下的灾难和阴谋抹不掉的友谊,这位长官自豪而且自信地加入了王城内守卫的队伍,很快混入了艰苦守卫着的士兵之中,带着希望和微笑,更带着老朋友传达着的感情……长官鼓舞着身边的每一位军人,一起守卫着自己热爱着的领土和国家……
受到了双重夹击之后,伊特诺维尔人立刻陷入了混乱之中,纷纷忙着对抗背后的敌人。这时候伊特诺维尔的首领已经换了——是原先那位首领的儿子——他的父亲在苍星之役里战死了。这位新的首领和他父亲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的果断,并不像他的父亲那样踌躇犹豫,当然相对地也缺少耐性和细心。在自己和自己的种族受到了这种刺激之后,他开始想办法来挽救局面了。
忽然间,这位首领想起了苍星之役时琼恩说过的话:“我们忍辱负重一百年,祖先在这片荒芜土地上孕育了苍星苔原上针叶林的奇迹——而这一次,我们面对的仅仅是海莱尔克一个国家!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我们没有苍星,我们没有希望却依旧绝处逢生,这是为什么?那是因为,我们的虔诚,我们每个人都信仰着的永恒世界!敌人没有经历过如此残酷的风寒,没有经历过整日思考生死的磨难,没有面对过那些纷纷扰扰的猛兽和鬼藤!我们不该输给他们,我们犹如野兽,利刃是我们的獠牙,信仰是我们的利爪,带着战士的勇气,朝着敌人!”
——没有苍星,你们也该奋战到底!
“对……没有苍星……伊特诺维尔一样会存在永久……所以……这一战,说什么都不能败——永恒世界的后裔啊,听从你们首领的命令!”
“是!!”蛮族们纷纷竖起了耳朵,一边战斗,一边听。
“我们伊特诺维尔的蛮族,经历过多少次绝望都能化腐朽为新生?我们的祖先,在贫瘠的土地上生存了多少年?我们经历了多少磨难才能长大成人?这些痛苦的经历,我们的敌人有过吗??”
“没有过!!”
“我们和敌人相比,谁更强大?我们和海莱尔克,谁更勇敢?谁更坚强?谁更加有生存下去的资格!!??”
“伊特诺维尔!!!!”
“大家的亲人都死在哪里!?”
“自然和战场,永恒世界的怀抱!!!”人们呼应着,声音震耳欲聋。
“复仇的时刻就是现在,输了我们将何去何从!?现在没有苍星的支持,但是,但是!!太阳陨落了!苍星在我们的心里!!”
“……苍星。”人们犹豫了。
“伙计们!唱起我们的落日战歌!唱起我们的苍星的歌谣!有什么配得上当伊特诺维尔的敌人?我们的祖先就被这些太阳信仰者流放,在我们所能触及到的历史里,一百年前,他们的国王又击退了我们——这是为什么?永恒世界的信仰凭什么敌不过他们的太阳!!??”
“……”大家沉默了,手中的动作也变缓了。
“落日!落日!落日战歌!!苍星!苍星!永恒世界的双眼!!”首领呼喊着,举高了自己的武器,然后紧闭双眼,带着悲痛和绝望,唱起了蛮族流传已久的落日战歌:
“世界上最凄惶的景象正是落日,连接黑夜与白昼的红世……”
“不像日轮闪烁的光耀,更没有黑月的隐匿……”一个人呼应着。
“正如苍星预兆着夜晚,落日拉开夜的帷幔;正如黎明预告白天,落日时分的战歌也染上了血色的勇敢……”更多的人呼应着,用不同的音高,一样的音调唱起了这首永恒的战歌,“落日是天空之眼,好像天空被战火照亮,金红色的光芒让世界赞赏太阳;苍星是世界之眼,在落日的牺牲后成为永恒……落日唤来了夜的胜利,苍星正是守夜的人;远方的敌人就要来了,但是永恒世界的守护让我们一路向前……落日是永恒世界的恩赐,凄惶的美丽让我们为此臣服;落日是夜晚冷酷前的热恋,告诉天空他曾有过的情怀……世界的子女们啊,看着落日在为我们陨落,太阳的陨落预示着信仰的不安;我们的敌人在前方,鼓起勇气啊,一路向前……这正是落日的勇气,落日的战歌,伊特诺维尔的后裔们牵起手,看着阴翳间的影子舞蹈,看着黑夜里的湖满溢光芒;落日引领我们到达战争的前方,一路向前啊,末日一定还在遥不可知的地方……”
——但愿我可以做一颗苍星,在无穷的夜空里,没有太阳的闪耀,没有月亮的平和;我是苍星,独自在落霜的夜里哀嚎,好像失去森林的湖泊,好像失去冰川的苔原……夜空上的苍星,平静接受着永恒世界的恩惠……夜空上的苍星啊,滑落出天空的泪痕,这是伊特诺维尔的荣耀啊,远方的敌人就要来了,我们的城市就要坍塌;远方的敌人就要来了,我们的苍星也会陨落;夜空上的苍星啊,独自成为永恒世界的守夜人……
落日战歌,近似绝望的哀嚎,犹如野兽般的呐喊,刺耳地磨砺着每个海莱尔克军人的意志,很快,先前的优势散尽,战争在漫天的乌云下又陷入了混沌不清的局面。谁也不知道伊特诺维尔的命运如何,也不知道海莱尔克的王城在迎接平静之前还要经历多少苦难。
但愿苦难的主人可以怜悯这片土地,让他少受些折磨;但愿谦卑的祷告可以让太阳更久地照耀;但愿我们的心永不荒芜;但愿那些恶言的诅咒只能随着溪水流逝;但愿死者的絮语可以被歌声抚慰而安息;但愿世界上再也没有战争;但愿世界的最后一滴眼泪可以换来永久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