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洛并不在意玄苍谈论他,只是转头对林叔道:“今日走完,该到定元关,明日我便教你些站桩!”林叔有些诧异,看向江洛时,他已转过头继续赶路了,便又转头看向玄苍。
玄苍无奈,“出了定元关便出了京师了,故而定元关盘查极严,每日进出也不过百人,到了定元关若人多了,需要小住几日。”林叔听了有些似懂非懂,只觉得和小镇相差极大。
少年赤脚走了远路,脚掌磨出的泡也磨破了,却依旧步伐稳健,出了镇子后见的人不多,却人人光鲜亮丽,自然这些都是对林叔而言,旅途中走的乏了,也从大书箱中找出本老书生留的书本,缠着少女给他讲些书中字,字中故事!一路上走的也不算太过无趣,玄苍也并不排斥,若三人一行皆像江洛一般生人勿近,玄苍怕是要疯了才是。
少年学的字够把那本一文钱的蒙学读完了,少年便更喜欢读书了,从那“善与善因皆于善起,恶中恶果皆于心生。”到“自始于有教无类,善恶由心!”少年一路便背了数十遍。又开了一本叫《深山林录》,开篇第一页只有两个大字“识己”,二字林叔在蒙学中学过,也已认全了,知其意。玄苍要开第二页时,林叔却合了本,低头沉思,一语不发。玄苍见如此,也落得自在。
“识己”字面便是重识己身,或认识自己。林叔便照做了,思其行事,想其言行。最终,林叔未想通,于他而言,行事不过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逢集上岸,卖些鱼钱。而言行更难琢磨,与他交谈之人不多,大多数他说话也倒是中规中矩,若那小他两岁的学子,他也会挖苦几句。
行路难,路边多有宵小辈,有些低声细语,言语不堪入耳,有些行事肮脏,不堪入目。玄苍与他讲了些鸡鸣狗盗,人人喊打之徒,一桩桩公案,林叔听得倒是入迷,大多皆是那定元关之事,道是:“人多手杂,明抢的,暗盗的,比比皆是。更有杀人越货,军匪勾结之徒多是无耻下流,说破天一个利字便评论了那镇都古关。”听完,林叔心中多有担忧,他身上只剩下一百六十枚铜板,若给人偷了去,他真要露宿街头了。
而进了关,他才晓得自己担忧完全多虑了,因在关内,一百六十枚铜板,连柴房都住不了,玄苍住的上房要了二两银子,而就是柴房也要五百钱一夜。最终是江洛出了一两银子要了间客房,二人同住。林叔感叹道:“一两银子一夜,住上半个月在镇子里都能买下个小宅子了。”他本想一百六十二枚铜板,在镇子里,他大吃大喝两三个月都足够了。而在林叔眼里,大吃大喝莫过于顿顿荞面馒头,偶尔来盘肉干,个把月再去老酒肆里点上一桌。
关内不大,却比镇子里繁华许多。小林叔想出去看看,玄苍却一关门,怎么敲也不应,毕竟在家里娇生惯养,这硬走了一日,更是一点也不想动弹了。
无奈,只得拉着江洛出了客栈。只因此时刚入夜,便处处灯火通明,客栈更是挂了一大串灯笼展览生意,客栈门口多有小贩,多是摆摊卖些小玩意儿,中看不中用。出门往左走,大多是些酒肉铺子,食点小摊。往右走便有条两丈来宽的小河,河边多有垂柳垂下,两岸铺子杂乱不堪,这边卖刀枪剑戟,对面就卖琴棋书画,这边挂个羊头开张,那边便狗肉飘香……
林叔逛的便是河岸,看的眼花缭乱,闻的口水流淌。直到一出耍杂耍处,林叔便再走不动了。只见一八尺大汉,袒胸露乳,手持长枪,单手便耍起枪花,转的人头晕脑胀。那边又一四尺侏儒,化了个丑角模样,手抬火把,口中一吹喷了个三尺火舌。最有看头的还数那场中的美艳女子,手持长刀,挽了个刀花便贴身舞刀,刀刀不离身过三寸,看的好不惊险。
丑角打扮的侏儒翻了足足三四十个鹩子翻身,最终凌空后翻,双脚踏地便站定了,看不出头晕。转身接过铜锣,锣棒一敲,大汉和女子皆停了下来,双手做了个抱拳礼,那丑角侏儒便吼:“跑江湖,耍花枪,有钱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咱内行的看破不说破,外行的看了心里也欢喜。”吼完,便绕着场边要赏钱去了,林叔一看真有人给了赏钱,转身就走,未有一丝停留。倒是江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那丑角侏儒,那侏儒和江洛对上视线,动作微顿,便低头要赏钱了。捞出几个铜板放在铜锣里,也转身跟林叔而去。
江洛追上林叔时,林叔站在一个巷口,巷口阴暗潮湿,再看巷子充斥着黑暗。林叔见江洛到了身旁便问道:“这世道,人还算人吗?”江洛也看向巷子,“世间多有人面兽!”林叔听了答案,便提起步子一步一步踏进了暗无天日的巷子。
林叔见到了,这繁华之下的丑恶,他见到两个汉子当众掳走了一个十来岁孩子,这只是恶。真正的丑恶是一群人的冷眼,甚至无人顿足,他只是站在那儿,他也曾举起步子走去,可他的心也是恶,他竟口不能言,身不能行。“识己”二字在心中压着,压的他举步维艰,气喘如牛。
入了巷子,随墙角一转,便见到那二人正用绳子捆着那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孩子。那孩子并不反抗,眼睛始终看着进来的转角,却未有一丝神色,嘴唇紧闭,不发出一点声响,甚至那二人连嘴都未堵上。林叔正巧与孩子眼神撞上,那一刻林叔在孩子眼中见到了一闪而逝的光,转瞬便又如死色。
那二人也知晓有人到了,并未分神,手中动作不停。林叔便看着二人绑完,其中一人将孩子抗在肩上,转身看了眼林叔,便向着巷子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