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挂，清冷的月光下，一队人马在荒原上疾驰。
“天明，你也太小气了。我好歹帮了你，叫我一声老大又不亏。”
马车顶，三个小孩对坐饮酒。除了天明和青叶，还有个器宇轩昂的少年，看年龄和天明差不多，正是项氏一族的少主——项少羽。
论喝酒，青叶一直可以的，更何况这个时代的酒度数比清酒也高不了多少，一口喝干一碗毫无压力。少羽就不提了，兵家出身，打小就是个酒鬼。
这可苦了天明，从来没喝过酒，闻着酒气就鼻子发酸。左右看了一眼，发现青叶和少羽都是一饮而尽，还不约而同地把碗倒过来抖了几下，示意一滴都没剩。
少羽一脸坏笑，不住催促：“到你了，小子。别怪大哥我没提醒你，酒这种大人才能喝的东西可是很辣的，实在受不了也不用勉强。”
青叶也趁机落井下石，拍拍天明的肩膀：“如果某人愿意叫一声‘老大’，那么想必‘老大’也很乐意替新收的小弟喝了这碗酒。”
“不要！不就是酒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天明捏住鼻子，拿起地上的碗，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
“咳咳咳咳！”
不出所料。虽然酒度数不高，对于第一次接触的小孩子来说，一口喝干肯定会很难受。
“好！”少羽眼前一亮，大声喝彩。
楚国人大多豪爽骁勇，天生骨子里就有股不服输的劲头。现在秦始皇一统天下，台面上只有楚国人还在大张旗鼓的抵抗秦国，想要夺回楚国的荣耀。
作为楚国项氏一族的少羽，自然也继承了这种精神，对同样倔强、不服输的天明多了许多好感。
当然，这是好的一面。楚国人还普遍喜欢吹牛、说大话，哪怕国家都被秦始皇灭了，还喊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什么的。
很不幸，天明也有这个毛病，所以和少羽一见如故......说臭味相投也没错。两人成天混在一起，没几天就熟了，都想着收对方做小弟，自己当大哥。
这个想法青叶自然也是有的，收项羽当小弟，想想都刺激。以后哪天碰到老芥......
“弟妹，好久不见，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弟受你照顾了。”
啧啧啧，这定位一下子就上去了。要是真成了抑制力的正式工，保不齐还能混个冠位。
至于天明，除了青叶本身比较欣赏他身上那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外，也有着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和主角搞好关系的考量。
好人做到底，青叶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刷好感度的机会。看到天明咳个不停，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纸，手伸进去不停摸索着。
“噫！青叶，你，你的手？”
天明吓得不轻，原本咳得通红的小脸瞬间惨白。少羽也没强到哪里去，拿碗的手微微颤抖，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紧盯着青叶的手。
“嗯？我的手怎么了？”青叶见两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向自己的手。
符纸里是青叶开拓的一个微型异空间，里面存放着在来到这个世界前存放的物资。青叶把手伸进去拿东西，半截在符纸空间里，在天明他们看来就像手被一张纸凭空截断。
青叶恍然，从符纸里拿出一大袋零食后，收好符纸，向两人解释。
“一点小把戏而已，不要惊慌。这些是我从老家带来的特产，味道不错。”
青叶特意带来的零食基本都是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大多是糖果、蛋糕之类的甜品——山兔很喜欢甜食。
在这个时代，制糖工艺还比较粗糙，而且很贵，即便是王公贵族也难得吃一回糖。这些来自后世的甜食，迅速俘虏了天明两人的胃。
“好吃！我走遍大江南北，从未吃过如此精美的食物！”
“不行了，吃得太饱了。青叶，你家在哪儿，怎么有这么多好吃的？”
两人拍着肚子，一脸满足，神情愉悦。
见两人吃饱了，青叶开始收拾垃圾，放进另一张符纸中收好。倒不是青叶环保意识好，而是避免后世的东西遗留在这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X年X月X日，于某某遗址发掘出塑料包装。经专家鉴定为秦朝古物，包装上文字为日文，是时空穿越客还是远古文明的神秘？
不行，太搞了。
青叶想想以后可能会出现的新闻报道，头皮发麻。扰乱时空秩序，搞不好要承担因果，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收拾完垃圾，天明和少羽道谢后就要离开，说是天色不晚了、有点困。
青叶似笑非笑，看着两人。天明和少羽都是一只手放在背后，显然有问题。
“行了，不用躲躲藏藏的。无非是想带去给你们盖大叔和范师傅尝尝，直接跟我说就行，又不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吃完后记得把剩下的垃圾带回来，随便扔垃圾可不行。”
“多谢，回头请你喝咱们楚国最好的酒，香茅酒可是天下一绝！”
“那我也请你吃烤鸡，我烤的鸡也是天下一绝！”
两人互不相让，满心欢喜的离开。一个去找在马车里养伤的盖聂，一个去找车队前头的范增。
马车顶，只剩青叶一个人，默默喝酒打发时间。目光无意间扫向远方，黑暗中点点绿光隐现，杀气越来越浓。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流沙派出的苍狼王。青叶虽然发现了，只当无事发生，并不打算出手。
从原作来看，苍狼王除开能控制狼群，本身武功也就二流水准。盖聂哪怕带着重伤，也能稳稳压他一头，最后甚至被两个小孩暗算，丢尽流沙颜面。
现在由于青叶干预，盖聂身上的伤得到了初步治疗，伤势没原作里那么重。想来要对付一个苍狼王，问题不大。
“嗷呜——”
一声凄厉的狼嚎响起，接着就是一片狼嚎响起。
“小心戒备，准备应敌！”
范增匆匆吞下嘴里的食物，下令备战。目光柔和，老迈的脸上皱纹都舒展了几分，食物的确如同少羽说的一样美味。
“范师傅，青叶让我把垃圾带回去。”
“嗯，此物似纸非纸，材质奇特，亦非凡物。”范增搓捻着手里的塑料包装袋，看了眼后方马车顶对月独酌的少年，心念一动，“少羽，你带领众人迎敌，我把，嗯，垃圾送过去。”
相似的一幕也发生在马车里，盖聂叮嘱天明躲在马车里别出去后，来到青叶所在的马车顶。
盖聂和范增对视一眼，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心里多少明白对方来这里的目的和自己一样。
“多谢小友所赠食物，确实美味非常。”
“一路上多谢朋友帮助，盖某铭感五内。”
青叶接过塑料包装，放进符咒里，摆摆手：“和天明、少羽他们比较合得来，投缘而已。些许小事，不足挂怀。”
马车顶，碗又变成三只，酒香飘飘。
马车四周，楚家兵士和狼群短兵相接，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这几天，盖聂中间只醒过来一次，一剑秒杀无双，然后继续昏迷。一行人加入楚家车队后，一直赶路以躲避流沙和秦军追杀，无论是盖聂还是范增都没空和青叶正式谈谈。
两人都是暗自留心，观察青叶的一举一动，疑心青叶另有所图。
结果发现青叶平时只是和两个小孩玩闹，要么就是坐在车顶饮酒，观赏周围风景。途中一行人多次遭遇杀手袭击、秦军包围，他始终和没事人一样淡定自若。就像今晚狼群来袭一样，一个人淡定地坐在车顶，赏月饮酒。
这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更加深了两人的疑虑。
从穿着到气魄都异于常人，即便放在诸子百家里，也是极为出挑的。这样的人物，绝不会平白无故接近天明和少羽。
是正是邪、师承何处、接触天明和少羽有和目的......青叶身上有太多的谜团，由不得两人不慎重。
盖聂和范增见了青叶这一手虚空藏物的本事，均是心里一惊。如此手段闻所未闻，眼前这个少年来头不小，恐怕别有所图。
车队再走一段路，便要和墨家接触。墨家是暗中对抗秦国的最大势力，不容有失。两人都已有了决定，若是不能解开青叶身上的谜团，就无法确保他不会威胁到墨家，决不能再让他跟着一起。
虽说有些失礼，总好过承担不必要的风险。到时候好吃好喝送走，来日有缘相遇，再送上厚礼便是。
“请。”青叶倒好酒，三人正坐，“有何疑问尽管开口，今夜知无不言。”
老实说，青叶其实等这天很久了，这两人迟早会找自己谈谈。天明是荆轲儿子，少羽是项氏一族的未来，盖聂和范增都不会放心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就这么一直跟着。
范增点头：“既然小友快人快语，老夫托大问几个问题。”
“敢问小友师出何门？”
“或称阴阳，分于两仪。五行轮转，终归于道。”
盖聂眉头一皱，范增则是捻须不语。
阴阳家出于道家，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阴阳家竟然又分成了两脉，这就有点骇人听闻了。眼下阴阳家全面投靠秦国，声势之盛仅在儒家之下，倘若那还只是其中一脉，阴阳家真正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吾之一脉，自称为阴阳道。信奉邹子五行学说，杂合道家学说，追寻天人之限，极少插手俗世。”
谈正事，而且面对的还是两个相当有分量的人物，青叶也不由得用上了敬语。现在他代表的就是整个阴阳道，礼数上不能缺了。
青叶说的一点不假，阴阳道的确出自阴阳家，也借鉴了许多道家的东西，最后发展成极具本土特色的阴阳道。至于追寻天人之限、不插手俗世什么的也没骗人，大部分阴阳师只会在设计非人类事件时才会出手，人类之间打死打活，没空管。
活了大半辈子，以范增的眼光，自然能看出青叶说的是真话。按捺心里的震惊，细细询问阴阳道有关的问题。
青叶一一回答，无一隐瞒。按理说有的问题涉及到阴阳道内部信息，不能泄露给外人，但真正的阴阳道还要很久才会出现，就算现在泄露也没什么。
也不知道是坐在马车顶上太显眼了还是怎么着，许多恶狼突破护卫防线后，径直扑向车顶三人。
一直不言语的盖聂默默听着范增和青叶两人对话，渊虹横膝而放。只要有恶狼靠近，渊虹立刻化作一道比月光还要明亮的剑光，恶狼便在哀鸣和璀璨的剑光中死去。
直到马车周围堆满了恶狼尸体，再也没恶狼敢来攻击，只敢远远围在马车周围逡巡不前。
从始至终，车顶三人正坐如常，目不斜视。
范增问了许多问题，把阴阳道的事莫得七七八八。于是，在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关于阴阳道的印象。
阴阳家部分人不认同现在阴阳家的理念，自行分出一脉避世修行。整日埋头钻研，追寻天人之限，在人类受到妖物威胁时才会挺身而出。通过观星占卜，来预测人类的未来，保证人类文明的传承。
何其伟大！
范增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小友师门之抱负，羞煞老夫。惜哉，老夫将死之人，余生亦要为反抗暴秦而奔走，不能亲眼去阴阳道一观。”
青叶心说好悬，您老人家要是真想去，我还不知道从哪儿找人凑个阴阳道出来。
“范师傅，不好了，弟兄们死伤惨重！”
“大叔大叔，好多狼！”
少羽一身是血跑了过来，身上有好几道深可见肉的爪痕。天明看到窗外全是绿油油的眼睛，头皮发麻，也坐不住了，跑出马车握拳以待。
剩下的十来个楚家士卒都围在马车旁边，个个带伤，唯有眼里战意不熄。
“嗬嗬嗬。”一阵怪笑声中，狼群自发分开一条路，一个手戴铁爪的面具男从狼群后走来。
“卫庄手下四大杀手之一，苍狼王。”一直沉默不语的盖聂看了来人一眼，便不再看他，继续听青叶和范增的谈话。
胡子拉碴的面具男，显然没一个可能改变天下格局的秘密吸引人。
苍狼王感觉受到了轻视，面具下的脸面目狰狞，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把盖聂撕成碎片。但他刚迈出一步，脚碰到一只狼的尸体，立刻冷静下来。
之前刻意命令狼群攻击盖聂，试探他的伤有多重，结果盖聂一脸风轻云淡地把狼群杀得不敢向前。现在，他实在摸不准盖聂到底还剩几分实力，剑圣往日的威名和今天的表现让他踌躇不前。
“恕老夫直言，妖魔之说姑且不论。暴秦为祸苍生久矣，小友门人为何不出山反抗暴秦，救天下于水火之中？”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无论是秦灭六国，还是六国灭秦，都是人族内部事务，我们不会插手。”
如此说着，青叶从怀里取出百鬼绘卷，平摊在车顶上，缓缓展开。
范增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角落。
“阴阳道并不擅长与人争斗，即便我个人想要对抗暴秦也有心无力。但任何妖魔鬼怪只要在人间作乱，我等便不会坐视。无可救药的便将之退治，愿意悔过自新的便收为己用，名之‘式神’。”
这下别说范增，连一直不插嘴的盖聂都忍不住插嘴了。
“阁下之意，这画中妖怪都是活物？”
“然也。”
青叶正要讲下绘卷里的式神的来历，也好沾点光。要知道面前这两人，都是名留青史的存在，但凡能跟这两位大佬搭上点关系，定位蹭蹭往上窜啊。
比如酒吞，青叶都打算一会儿让她和少羽打一架，把小朋友吊打一顿，定位就上去了。个人信息里就可以加上“曾大败项羽”这么一行字，不说冠位，最起码也会成为人权之一。
再比如，趁机把犬神叫出来解决掉这次的麻烦，顺便拿苍狼王开刀。完事和盖聂切磋一下，哪怕学个一招半式也是极好的。
再再比如......
“盖聂，受死吧！！！”
苍狼王踌躇再三，决定发动试探性攻击。如果盖聂只是虚张声势，那就顺势干掉所有人，确认盖聂实力下降不大就立刻撤退。
当即大吼一声，化身黑夜中一匹孤狼，高高跃起扑向盖聂，一双铁爪在月色下分外恐怖。
不是，你大爷的，你就不能等我吹完式神再上场？
青叶很不开心，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尽力止损了。
“二位请静坐，我所说真假，一试便知。”青叶虚按住渊虹，盖聂想了想，颔首，放弃出手的打算。
“犬神，交给你了。”
“在下定不负所托。”
一道流光从绘卷里飞出，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飞到半空中变成犬神的模样。
拔剑挥剑只在一瞬间，居合斩在空中化作一轮残月，扑来的孤狼擦身而过。
叮。
剑回，爪断，人落命。苍狼王自半空跌下，尸首异处，脑袋滚了好几丈远才停下。周围的狼群早就被盖聂杀得没了胆气，现在看到头领死了，纷纷望风而逃，瞬间如潮水般散去。
“幸不辱命。”
犬神走到马车旁，充当护卫的角色。一点也不在意别人或惊恐、或好奇、或诧异的目光，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米，专心喂食肩膀上的小麻雀。
威震江湖的剑圣也好，用兵如神的范增也好......所有人都牢牢盯着犬神的脸。
毛茸茸的脑袋、尖尖的耳朵、露在衣服外的手和教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是人类的躯体。得益于犬神的本体是柴犬，本人也修身养性达到明心见性的境界，整个人给人一种憨厚可靠的印象。
即便如此，项氏一族的士卒要么下意识远离马车，要么两股战战、跌坐在地不敢动弹，生怕不小心惹到妖怪，被一口吃了。
天明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凑到犬神跟前仔细打量着犬神，最终来了一句：“大狗狗，你好厉害，差不多有我大叔一半厉害！”
“嘶！”
全场一片吸气声，少羽瞪大了眼睛，想赶紧把天明这个不知死活的拉走。却发现自己双腿不听使唤，怎么也动不起来。
楚人信鬼神，对非人类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饶是少羽一身是胆，也免不了心里发憷。
范增手一抖，手里多了几根花白的胡子，看向坐在一边的盖聂，意思很明显。
快去救你家那个小祖宗，别被妖怪一剑给杀了。
“无妨。观其剑，利而不凶；观其气，盈而不冲，并非暴戾之徒。”
犬神听到盖聂的话，躬身行礼：“承蒙夸赞，和您相比，在下的剑术不值一提。日后若有切磋之机，还望不吝赐教。”
盖聂颔首，算是应下切磋的邀请，松开一直捂着腹部的左手，衣服早已被鲜血染红。现下危机解除，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再也抵挡不住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劳，歪头晕倒。
这就是剑圣盖聂，哪怕身受重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永远是那个无敌于天下的剑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