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年关将至,所以尽管已是深夜,大夏国皇宫依旧灯火通明。大夏国当朝皇帝年号从云,从云皇帝自登基以来,一直勤勉于政务,力求细耕细作,继位十六年,他立志要创一个辉煌盛世。
上书房,从云皇帝此刻正静静地看着一副地图,地图是兵部按照皇帝陛下的要求赶制送来的,它详细记录了大夏国这二十年来扩增的疆域。
侍奉在上书房的太监名叫张梁,据说原本是梁国名将张释的后人,当年正值梁吴两国交战,因吴国的将领都畏惧张释,在战场不能与之匹敌,为了赢下战争,吴国便使出离间之计,然而梁王不察中计,便处死了张释。当时,张梁尚未成人,是以得免脱死刑,却被行了宫刑流放他乡。后来梁国灭亡,当时还尚在潜邸的从云皇帝推崇张释,便历尽艰辛找到了张梁,并留他在自己身边。现在细细算来,张梁也可谓从云皇帝的准嫡了。
张梁掌着挑得通明的桐油灯,小心站在一旁伺候。
“几更天了?”皇帝问道。
“刚过二更,陛下”张梁答道。
“那还早,张梁,你过来”皇帝对张梁招招手,然后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接着说道“这些地方,大半个大夏国的疆域,都是他司徒宇替朕打下来的!是他司徒宇,让朕的疆域增加了足足两倍!这份功绩,不敢说前无古人,也定是名垂青史了,所以,朕会一直记着!”皇帝慢慢的说道。张梁在恍惚中,他看到皇帝紧咬着牙。
“陛下....”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去通知楚尘前来见朕,朕有事和他商议”
张梁弯腰行礼道“奴才这就去”,说完,后退了出去。
楚尘是大夏国的右丞相,原本是左尊右卑的朝堂,奈何左丞相只是领个虚职,因为皇帝陛下说左丞相可以不用参与早朝,这一晃十来年了,左丞相也的的确确没有出现在早朝之上过。于是,大夏的朝堂,几乎都在维楚尘马首是瞻。楚尘的丞相府设在宫门外的点将街,离皇宫并不远,所以张梁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通知到了楚尘。关于点将街名的来由,据说还是当今皇帝亲赐。
楚尘接到宫里张梁的通知,便急忙来到了上书房。
皇帝端坐在椅子上,命人给楚尘端来火盆桌凳,张梁知道皇帝会和楚尘谈军国大事,便想告退回避,皇帝却留住了他。
皇帝看着楚尘,沉默了会后才开口说道:“楚卿家可知道朕连夜召你的原因?”
楚尘忙从火盆边站起,弯腰试探着回道“想必是年关将至,陛下找臣商议明日早朝停朝后的诸多事宜。”
皇帝对着楚尘按了下手掌,说道“今晚就不必行君臣之礼了!”楚尘连忙回谢。
皇帝站起身来,走到楚尘面前的火盆边,轻声说道“朕深夜召你前来,与停朝事宜无关”皇帝说着,伸手在火盆上烘烤了下,张梁见状,忙快步递上一件狐裘大氅。皇帝回头对张梁说道“你去叫退左右侍卫,回来也一起听听,这些年,一直跟在朕的身边,或多或少,你也知道!”
张梁疾步走出房门,招来侍卫吩咐了几句,便转身回到了上书房。
皇帝见张梁回来,才缓缓开口说道“大夏今日有一府七道,即是太原府、都汾道、淮南道、江南道、西岐道、西蜀道、荆楚道、长和道。回想朕继位之初,那时的大夏却仅有今日的太原府、都汾道和淮南道。朕不甘心只做一弱国之君,所以当时朕曾言,有能助朕灭一国者,封地荫之。是以,才有了今日的大夏疆域。相比之下,今日大夏的疆域足足大了两倍,按理说,朕当是欣喜之极,然而朕每每想起,却感到无法欣喜。”
皇帝说着,站起了身来,走到地图边上。张梁和楚尘没有接话,皇帝说,他们就听。
“楚尘,你过来,你帮朕看看这一府七道。作为朕的右丞相,你说,今天朕的旨意还不能到达哪些道府?”皇帝对着楚尘说道。
楚尘走到地图边上,躬身行礼道:“回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皇帝摇了摇手,说道:“你不说,你想让朕来说。那朕就说道说道:江南道,总督洛天一,受他司徒宇节制;荆楚道,总督子桑铭,受他司徒宇节制;西岐道,总督房合成,他司徒宇的副将,朕命他留守庆宁府,他却在司徒宇府上一住就是三年;西蜀道,总督公仪谷;长和道,总督蒋毅,他司徒宇的总参将。”皇帝一边说着,一边在地图上圈画,对于皇帝的话语,张梁和楚尘都选择了沉默。
皇帝渐渐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开,一字一句的说道“现在朝中多少大臣,只怕在心里都在想说朕这个皇帝当得很滑稽吧!但是他们错了,朕绝不会让他们继续看朕的笑话!今夜召你楚尘,相信你心里也清楚所为何事!你可愿助朕?”
楚尘忙跪下说道“臣愿助陛下,哪怕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皇帝露出个笑容,说道“好,起来,朕知道,你这些年布有几手,当然朕也没有闲着。朕要让他们看看,这天下,终归会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我赵治!今夜你我君臣三人,尽可直言!”
楚尘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皇帝。等了多年,他终于等到了皇帝今日的话语。楚尘走到地图前面,指向地图说道“陛下请看,西岐一道,虽是房合成节制,但是终归是武夫,臣在西岐布有两手,已到可以收网的时机,臣有九分把握,所以西岐不足为虑!再看西蜀道,对于公仪谷,臣也有五分把握!而后说长和道,长和道虽广,但物资却相对匮乏,再有其总督蒋毅,也不一定就会偏向他司徒宇,臣相信陛下早有安排;再有荆楚道,子桑铭名义上受他司徒宇节制,但依臣的了解,如遇紧急,稍加以利,子桑铭也未尝不可争取;最难的,还当属江南道,洛天一是前吴国文人出身,司徒宇王妃吴润欣乃是前吴国长公主,感情上洛天一自然是偏向司徒宇,且由于司徒宇王府设于江南道金陵府,洛天一基本可以归咎于司徒宇一脉。所以对于江南道的难度也就最大。臣早前也在江南道设了一手,针对的即是洛天一!”
皇帝安静的听完楚尘的话。楚尘说完后,回头看向皇帝,他已和盘托出自己的布置,至于用与不用,何时用,怎么用,他相信皇帝自有安排。皇帝接过张梁手上的油灯,靠近地图看了看,轻声说道:“这十六年来,从你攻破吴国开始,你的功绩,朕就时时刻刻都记着!”
楚尘听着皇帝的话,不再说话,他在等皇帝拿主意。过了好一阵,皇帝才放下了油灯,转身对着张梁说道“你去通知中书省拟旨,朕将安云公主赐婚于司徒夜,至于婚嫁礼仪,就从简吧!”
楚尘叹息一声,开口道:“陛下还是不忍?”
皇帝没有回答,他看向门外,那应该就是金陵的方向“楚尘,明日早朝,还得你我君臣唱一出双簧!”
张梁离开上书房后,直奔中书省。这盘棋,皇帝下了十六年,他也跟着看了十六年,似乎也开始到收官阶段了。不说是旁观者清吧,至少从他的角度看,是没有对错之分的。对于皇帝将安云公主赐婚给司徒夜,张梁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如果单从家世论,司徒夜和安云公主也可谓是绝配。
安云公主是从云皇帝的独女,本名叫赵飞扬。从云皇帝膝下有五子,却独独一女。仅从名字上看,皇帝对安云公主的溺爱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司徒夜则是异姓王司徒宇的独子,司徒宇受封帝国的从一品圣王、掌天下兵马大元帅、领国相,府邸设于金陵。如果说司徒宇的从一品圣王仅是虚爵,国相只是虚品,那么掌天下兵马那就是实打实的实权了。
在从云朝野,提起圣王司徒宇,或许私底下叫骂的人不在少数,但是骂归骂,哪怕是权倾朝野的右相楚尘,也只会骂司徒宇作“司徒白蛮”,没有谁会去质疑司徒宇实至名归的品衔爵位,因为那都是累累军功、皑皑尸骨所换来的。
张梁记得很清楚,在从云元年,天下尚有诸国混战。皇帝登基当日,就在朝堂上对文武百官颁布榜文:灭一国者,封王,领地荫之。年初,时任步军统领的司徒宇凭借一系列坑蒙拐骗的手段成功纳了国力较弱的吴国长公主吴润欣为妾。据说,后来楚辰称已经贵为圣王的司徒宇为“司徒蛮”,是在讽刺司徒宇做人无教化之德,观行有蛮夷之风。从云元年年末,司徒宇灭吴,因吴国建都金陵,司徒宇便受皇帝封金陵王,领吴国封地。司徒宇前脚把人家公主娶进门,后脚就灭其国。当然如果只因这点,估计最多也就被楚辰叫做“司徒白眼”,事实上远不止这点,当司徒宇灭吴后,休整了两年,这两年里,用吴国之财,招吴国壮丁,而训司徒家之兵。从云四年,司徒宇借道荆楚入西蜀,次年灭西蜀。因司徒宇已封金陵王,皇帝只好加封司徒宇为正二品尊王,领地增加西蜀。西蜀善养战马,司徒宇旧手法新鲜用,在西蜀休整一年后,活生生折腾出一支十万铁骑军。从云七年,司徒宇自西蜀兵分两路,亲率十万铁骑北上入西岐,司徒宇副将房和成领步兵东征入荆楚,如果只是考虑到三年前司徒宇借道荆楚入蜀,而今东进是背信弃义的话,那么司徒宇的“司徒白眼”称号就已经实至名归了!事实却是在这三年里,吴国的训练也没耽搁,西蜀分兵两路的同时,司徒宇还下令吴国训练兵马配合东进部队西征荆楚。据说,楚尘祖上也是楚国的显赫,这点从他是楚国国姓也可考究。在司徒宇始征楚国之时,楚尘可没少骂司徒宇,一来二去,就有了“司徒白蛮”这一称号。从云七年末,司徒宇用了各种手段成功灭西岐荆楚两国,其封号也就加封到从一品圣王爷,皇帝没有继续加封司徒宇为正一品,因为正一品爵王是摄政王,只在圣王爷的基础上加领天下兵马大元帅,至于荆楚之地,皇帝则任命子桑铭为总督,名义上仍有司徒宇节制,西岐则由房合成节制。从云八年,司徒宇副将房和成领左路先锋率兵自西蜀南下入大长和,总参将蒋毅领右路先锋率兵自荆楚西进入大长和,历时一年,灭大长和。而此时的司徒宇已经到了封无可封的高位,最后皇帝只得再给其领一国相(左)的头衔。自古左尊右卑,这恐怕也是楚尘与司徒宇不和的又一因素。在房合成与蒋毅成功灭大长和后,皇帝并没有让司徒宇继续领大长和之地,而是由蒋毅节制了。
回想起司徒宇征战的一生,张梁打心底里敬佩。因为年关将至,明日的早朝过后,就得等到正月十六方才开朝,而明日早朝需用旨意今夜都必须拟定,所以哪怕是三更天了,中书省内依然忙碌。
五更天后,就是早朝。
这一夜,从云皇帝辗转反侧,所以在早朝时,脸上仍有倦意。被文武百官跪拜的声音吵了下,倦意才稍稍减退。
“朕自继位以来,虽不及尧舜,亦可谓兢业勤勉。是此,方有我大夏今日之盛”。等到皇帝的声音落下,文武百官又齐齐跪下:“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喜逢岁末,朕有意将安云公主赐婚于司徒夜,岁末杂事繁多,婚嫁礼仪便从简安排。还有就是,朕已令中书省于四更天便往金陵传旨了。”皇帝看似随意的说着。
“启奏陛下,臣有本奏”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公良易。公良易说着走到了大殿中央“安云公主乃皇家血脉,身尊体贵。司徒夜虽是圣王之子,但身无爵位。如此赐婚,恐于礼制不合。”
“请问公良尚书,此话何来??”说话的是大理寺卿端木仁,他走到大殿中央,面向公良易拱手道“我大夏实行爵位承袭制,如无功绩,方使爵位递减,是也不是?”
“是的”
“也就是说,即便他司徒夜无半点功绩,他日亦可承袭王爵,为二品尊王。陛下将公主赐婚于二品尊王,是否还有违礼制?”
“端木大人,若他日司徒夜承袭王爵,公主与之再行婚配,那时方合礼制”
“那有何区别?”
“有区别”
“依公良尚书之意,陛下当召回旨意,待司徒夜承袭王爵再行赐婚?”端木仁有些气愤这个榆木脑袋的礼部尚书。
“理当如此”
“公良尚书此言差矣!我朝祖制:皇子成年即可册封为王,然只有在藩王离世后,其成年子女方可承袭爵位。是以,司徒夜此时无法承袭。而我朝法制:凡年满十六周岁女子,皆应婚配。公良大人可知,新年伊始,公主即年满十六,依法也当婚配。这当如何处理?况且陛下旨意已发出,无故是不得召回的,纵观我朝,且尚无召回旨意的先例。退一万步说,假如陛下召回了旨意,前面两个问题又当如何处理?”端木仁追问着说道。
“是故臣谏言陛下再行商议!”
“公良大人难道不懂得事急从权的道理吗?”
“易只知礼法”
“你...”
大殿上,两位大臣你来我往的争论不休,而皇帝却安静的看着,面带笑容,就好像大理寺和礼部是在争论的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一般。
看两人争吵了半天,皇帝轻扫一眼大殿群臣,最后把目光停在了右相楚尘的身上。而此时的楚尘,也刚好在看着皇帝陛下,皇帝微微一点头。
“两位爱卿说得都有理,诸位可有良策”皇帝微笑着慢慢转动脑袋,可是任谁也没有听出询问的语气。一时间,朝中大臣议论纷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着朝臣的议论,皇帝接着开口问道:“楚爱卿可有良策?”
“启禀陛下,微臣认为,无需召回恩旨,出嫁礼仪亦可如期举行”楚尘抬头看着皇帝答道。
“爱卿之意何解?”
“陛下可再追加一道恩旨,册封司徒夜的王爵,八百里加急,京师到金陵,日半当可到达。也可赶在赐婚旨意到达之前先抵达金陵。则赐婚于礼相合!司徒夜亦可无需待承袭王爵之日。”
“楚大人万万不可。陛下,司徒夜纵然出生圣王府第,但身无寸功,亦非承袭王爵,我大夏开国以来,尚无异性如此封王先例!况且,册封司徒夜为王,领何处之地?还请陛下三思啊!”
“楚爱卿言之有理,公良爱卿,领地之事,可退后再议!中书省听令,即刻拟旨,册封司徒夜为晋王!”
“陛下...”公良易忙着急喊道。
“朕意已决!”皇帝坚决的说道。
待中书省领旨后,皇帝轻轻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梁。
随即,张梁高声宣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公良易虽然还有话语没说完,这情形,也只得跟着一同跪下宣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便眼睁睁的眼看着从云皇帝起身离开了金銮殿。
公良易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待回头,准备询问楚尘,却发现楚尘已离开了金銮殿大门,他忙追出门外喊道:楚大人请留步!
楚尘自己也知道,按照公良易的脾气,只怕退朝之后一定会找自己的,所以在他听到公良易的喊声时,并不感到奇怪。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待得公良易小跑至其面前了,方才开口询问:公良大人有事?
“楚大人,你这是明知故问”公良易有些许埋怨。
“公良大人何出此言!楚某又不是金陵城的温老先生,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又如何知道公良大人唤楚某何事?”楚尘微笑这打哈道。
“楚大人,您就不要卖关子了,易是诚心恳请楚大人赐教”,公良易说着弯腰行了个大礼。
楚尘忙双手把公良易扶起“如此大礼,楚某可不敢当啊,这样吧,公良大人,最近我家中送来了老家的君山银针,是今年的新茶,刚上市。其味虽是清淡,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公良大人何不与楚某一同入府品品,然后再聊其他,如何?”,楚尘轻声对公良易说道。
公良易无奈,只得说道“那就依楚大人之意,打扰楚相府上一番。”
“公良大人请”,楚尘说着,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楚大人请”。二人便并排离开了。
天刚微亮,在丞相府。楚尘叫退了书房里伺候的下人。因为年关的天比较冷,所以相府的书房里,火炉给下人拔得火红。
楚尘亲自给公良易斟了半杯君山银针茶,接着说道:“公良大人请用茶”,公良易则是一点品茶的心思都没有。
“还请楚大人不吝赐教,陛下今日此举,何意?”
“公良大人先品茶”楚尘抬手招呼道。接着缓缓说道:“公良大人与楚某同殿为臣,您看,咱们的人生是否像极了这茶?尝起来虽是微苦,倒也清淡!楚某一直都很敬佩公良大人,敬佩公良大人的直!但是,公良大人试想,司徒夜封王与不封王,真的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既寸功未立,又非承袭”
“公良大人不妨远一点想,不站在礼制的角度看呢?”楚尘慢慢说道。
“待司徒夜真的封王了,那时方合礼法”公良易思考两秒后答道。
“公良大人可知,陛下最欣赏大人之处?”楚尘微笑着看向公良易。
“和今日只之事有何关联?”
“公良大人时时恪守礼法,于礼部,正相得益彰!”楚尘说道。
于礼部有益,于治国并不一定有益。公良易短暂的品味了下楚尘的话,便不再言语,饮完茶,随即告别而去。
公良易走后,楚尘站了起来,走到门外。院子里有株腊梅,晃眼看去,像是有新芽要冒出树干的样子。楚尘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声音说道:这盘棋,我先手一步了。也罢,冬去新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