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四坐在旁边一直未怎么说话,三杯两盏甜淡的果酒下腹,虽不醉人,却让人有点熏熏然。
这时候,张青突然问了件大家早已有意无意地在面上忽略的事情,谁都没有想到问这问题的竟然是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不太关心的他,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听说,那个处死管家当时使用的巫术?”
江四当时差点破口而出,你听谁说的?沐清河也觉得奇怪,但没有像江四那样收敛着,直接问出了口,“你听谁说的?”
沈云清在旁边汗颜,重点是这个吗?而对面端坐着的河清伯不动声色地用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默默地下了一道结界。
张青支吾道:“我听小厮说的,那日我正好在赏花,过了一会儿便听到他们在讨论此事。”
几人一听便明白了,定是张青这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桂花树下,所以那些小厮根本就没有发现他。
河清伯沉吟了一会儿道:“确实是巫术,后来廷狱的人查出来的。”
“巫术?什么巫术这么恐怖?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沐清河又开始像倒豆子一样倒问题了。
“这个……说来话长,亦是我们当初没有想到的,”河清伯轻叹了声,“原来他们家祖上竟然并不是经商犯事才不得入仕,而是拥有那样一种可怖的巫术,所以才被赶尽杀绝。”说到这里,他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对面的江四,看见她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
“当初我也不知道还有这种内情,只以为他家是祖上犯了些许事,万万没想到会是巫术啊,而且他还真的传承了鬼族精湛的巫术。”
“巫术这么神奇吗?为什么我没听说过?他是怎么用巫术把那女子的心脏弄出来的?”沐清河继续倒豆子。
“世风忌巫已经很多年了,这些事情大家能避而不谈便避而不谈,没人想要惹祸上身,毕竟现今鬼族没落,谁也不想步了后尘,这些事情你不知道也是正常,不知道更好,以后也别问。”
“那管家是鬼族精通巫术的消息绝对不能传于世,更何况还有如此可怖的行凶方式,只会引起恐慌,所以此事你们听过便忘了吧!”河清伯说着说着语气愈发严肃。
沐清河却不依,愈发小孩子脾气,“可您不告诉我,只会让我更加好奇啊!您就告诉我,让我莫再钻牛角尖,也好直接将之抛诸脑后。”
河清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据传,鬼族之人的巫术,灵异非常,只消几个咒语便可呼风唤雨,那颗心便是他如此从她体内取出的。”
“您的意思是,他念个咒语,那心脏就自己出来了?这也太神奇了吧?!”沐清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探听来的消息就是如此,你可满足好奇心了?”河清伯不咸不淡地道,语气却没有以往的那种亲和,俨然一个谆谆教导的长辈在教育自己的孩子。
“恩恩,明白了!我绝对守口如瓶!”一边说着一边还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了自己的嘴唇,以示自己真的会保密,可心里却在想这么彪悍的家族竟然也会覆灭?那管家就这么轻易死了?也太奇怪了吧。
况且这么厉害的巫术不利用起来,反而赶尽杀绝,难道不怕适得其反吗?那鬼族这么神通广大,竟然也任由自己的消亡下去?这事情肯定不简单,不过关他什么事呢。
他想到这里看了看对面一脸闲适地喝着果酒,时不时地给膝上的狐狸顺毛的江四,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啊?
“江姑娘,可通巫术?”河清伯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这么一句,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明知鬼族是要被追杀的,却这么明晃晃地问了出来,似是想要探究什么,却又问得漫不经心。
江四猝不及防被问,只是愣了愣,“略通一二。”
这下子倒让河清伯以及桌上剩余的几人都愣住了,惊讶地看着江四。
“师傅学识广博,杂学亦有所精通,早年云游四方时,巫术还不是禁术,所以便收了几本关于巫术的书,我幼时不懂事,曾翻阅一二,后来鬼族覆灭,那几本书也就没了,似乎也是被下了巫术的。”
“那这么说来,我们家的管家真的非常厉害?”沈云清有些好奇了,既然江姑娘说略通一二,想必不是一二那么简单。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说的略通一二其实不是谦虚,因为我只是看过几本书,却没有去研究、练习过,毕竟使用巫术还是有很多要求的,鬼族亦不是人人都可以修习。”
河清伯接话,“江姑娘,说得没错,所以当我们听说他是鬼族之人,才知道为何廷狱的人在此,那管家想必是纯正的鬼族正统血脉。”
“可是既然他这么厉害,怎么就这么简单伏法了?”沐清河终于问出了这个他一直不解的问题。
“当年,”河清伯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沐清河好奇的眼神,忍不住皱了皱眉,不知到底要不要讲,这孩子好奇心也太重了,“当年鬼族覆灭的时候,所有人都和你有一样的疑问。”
“肉体凡胎,孰无软肋?诛心最苦,虽死却幸。”江四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江姑娘看得通透。”河清伯赞了一句。
沐清河虽然有些疑惑,怎么不好好说话,开始咬文嚼字了,但听了江四的话,也明白过来,鬼族想必有什么命脉被握在了官家手里,而且还是秘莘,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开始说些别的有的没的。
河清伯一看这孩子如此,便也放了心,总归还是个懂事的,就默默把结界散了去,和这几个小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满脸慈爱笑意。
月上柳梢头,静寂暗无声,青城白日里波光潋滟的湖面已变得波澜不起,而白日里游湖的仙子们早已消失无影踪。
那厢平静无波,这厢却暗潮汹涌,沐清河又小心翼翼地摸进了江四的房间,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等里面的人出来。
江四仿佛早就料到一样,披了件外衣便走了出来,白色中衣加银白色外衣,配上那一头雪白发丝,嫣红唇色,沐清河再看了看那美得惊人却无甚情绪的面瘫的脸庞,嘴角抽了抽,此时此刻,连他也觉得江四实在是像白无常,想着想着便问出了口。
“也也,你见过白无常吗?”
“谢必安?”江四挑了挑眉,“你问他做什么?”
沐清河一听江四居然这么熟稔地就叫出了白无常的名字,顿时有些气闷,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闷什么,“不是总有人说我们像黑白无常吗?我看你这一身还真像白无常。”
江四突然笑了笑,心想,我可不是谢必安那只知道一脸苦笑的鬼,“你找我什么事儿?”
“谢必安长得帅吗?”
“挺好看的,”也也思索了一下,又接了句,“比范无救好看点。”
沐清河更气闷了,还没等他气消,江四又问了句,“你找我就问这事儿?”
沐清河一听终于想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偷偷摸摸地爬墙进来,“我想问问那鬼族的事情,管家真的是鬼族正统血脉?”
“不知道。”
“那你不管这事儿吗?”
“我为什么要管?”
一听这毫无感情的回答,沐清河不禁一噎,心想你管的闲事儿还不少吗?江四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好心为他解惑。
“无关妖魔鬼怪的事,我不插手。”
“可是鬼族……”沐清河说到这里兀的停下了,鬼族好像不是鬼是人,可是,“那巫术呢?他们使用巫术杀人。”
“这事自当由鬼族族内长老处理,由官府处理,我与鬼族无甚想干,亦与官府无甚瓜葛,没有资格去管。”
沐清河听见江四这么说就知道她肯定是不管了,可是跟了江四那么久,他似乎是第一次发现,江四原来也不是那么热心肠的人,原本他只是觉得她面冷心热,现在看来倒不是如此,那人就死在他们跟前,她说不管就不管了,这还是他认识的江四吗?
沐清河此时此刻脑内就像一团浆糊,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回了自己房间,而江四原本已经歇下,这会儿被沐清河吵得却没了睡意,走进内室把床上那只装睡的狐狸抱进了臂弯里,打开窗户,靠在被折了进去的窗柩上发呆,看着那寂寥的月色,有一下没一下地给手中的小狐狸顺毛。
她有说错什么吗?那本就不是她该管的事情,原本驱鬼伏妖便只是遂了师傅的心愿,也不枉自己一身本领,况且她本就无所事事,做这些事自己不喜欢亦不讨厌,所以这么多年就这样过来了。
他以为她是玉皇大帝,世界上有什么死人的事情她都要管吗?这也不是玉皇大帝的事儿,而是阎王的事儿,况且阎王也不会一个个去管,手下自有人去管,而她呢,不过孤家寡人一个,凭什么还要去管别人的事?这么看来,沐清河是把她当成活菩萨了?可惜,她不是,顶多是个泥菩萨,且没有那么多善心的泥菩萨。
怀中的小狐狸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身边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凉意,看着她那如同月色般清绝寂寥的面庞,它低下头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江四的手,伸出一只小肉爪放在了江四的掌心,摩挲着,像是在寻求着什么。
“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