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李秋燕嘴唇干裂,奄奄一息的样子,实在是可怜,同病房病人家属看她这幅样子饭食总会多打一份给她。
“你最好是赶快手术,之前就让你通知家里人了,会恶化的。”周青岁拿着病例单子。
李秋燕干咳了一声“医生,我能撑多久?”
“乳腺癌,自己掂量吧,又不是小感冒可以挺过去,你这个在不断地恶化,如果不及时治疗,我怕有一天会通知你准备后事。”
“奥”不知道是舒了一口气还是什么意思。
周青岁看了一眼,这些天也是苦了这个女人,没人照顾也没人送吃食,喝口热水都是困难的,肋骨断了,查出个乳腺癌也够倒霉的了。
“不行的话,就只有通知家属了。”
“不行,不能给我家里人讲,不行的”李秋燕睁着干瘪的眼睛,布满血丝,慌张的说着。
“你这样下去会吧自己耗尽的。”
“我在想想办法,我自己可以的,不用他们。”
“你自己看着办吧。”
窗外的月亮一点一点向上爬升,月光也越来越短,李秋燕喃喃着“恐怕时间到了。”
隔壁病房里苹果皮长长的挂着,掉进了垃圾桶里,季清划下一块递给许愿。
正要伸手去接,被呵斥了一句“手脏,都没洗,张嘴。”
“啊”嘴里嚼着苹果,满意的点着头“还挺甜的。”
“医院门口小摊上买的,又红又甜,来张嘴。”又是一块递到嘴边。
吃进嘴里囫囵的说着“你也吃啊。”
“买的时候就吃过了,你吃吧。”
“妈,辛苦你了。”
季清身体怔了一下,摇了摇头苦笑着“辛苦的是你。”
摸了摸妈妈的头发,许愿心疼了起来“怎么白了这么多?”
“老了呀!妈妈老了。”
“以前你最珍惜的就是你的头发,只要有一根白头发,你都要拔了,或者是去染了头发,怎么最近突然白了这么多。”
季清原来是一副温柔的模样,从未和人红过脸,见人永远都是笑着的,可能吃太苦了,所以才会这么爱笑。
“妈”许源柔和的喊着,这个词他总想多喊几声,怕的是以后没机会了。
“嗯?”
许愿苍白的面色让他看起来在这个时候更加单薄。“我都这个样子了,能不能在弥留之际撑着我还能睁眼看一眼爸爸。”
抬了抬眼,手里的刀子划拉着苹果苦笑着“原来你知道啊!”
“从小就知道了,因为你们隐瞒着,应该有你们的理由,所以我装作不知道。”夜里的风拍着玻璃,树叶装上透明的玻璃,蛾子看见了光也装着玻璃,听着像是下雨一样。
季清扔掉了手里被划的面目全非的苹果,起身擦了擦手为许源掖了被子“夜深了,早点休息。”
想了想还是算了,也不愿多说什么,侧身背对着妈妈。
“妈妈知道,你特别怨我,我也怨自己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推了推许源的肩膀“你转过来看看妈妈。”
倔强的许源不愿意转身,将手枕在投下。
“那妈妈走了,明天早上妈妈又来,你一个人可以的吧!”
许愿还是点了点头。
拉上窗帘,提上东西走出门口。
“妈妈……”
季清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我不该任性。”
只是摇了摇头,没在说什么,就走了。出了医院门口,眼泪翻涌滚烫,再也忍不住哭了。夜风太清冷,这夜里街上也没几个人,她可以肆意的哭,不用担心被人看见,撑了太久,也有有崩溃的一天。一个女人能有多强硬的肩膀能够扛起这么多,为了孩子,多少日夜也舍得撕磨,苦点也认了。
医院的天花板许源都要看穿了,刷白的穹顶装满不了眼睛。医院的遮帘是蓝色的,被子是白色,输液久了嘴巴会发苦,安静的时候可以听见输液管里滴水的声音,院子里的树好像都不怎么开花,唯一的红色是带血的病号服和十字加号。躺在病床上的临终患者最后消失的是听觉,他们听的见家人对医生说的“放弃治疗”。人类是情感动物,可是金钱足够扼杀所以情感。活着太累,累也要活着,不然怎么尝的到甜头。想着想着,也就睡去了,呼吸浅浅的。
手机上的短信页面,一个字都没有,空白一片。余佘在房间里踱着步,走一步深呼吸一次,想着自己第一次拿枪的时候也没这么紧张过。
想了想打上几个字‘你好,我叫余佘,明天有空吗?’,想了想不对,又删了,哪有人这么急的。
‘你好!’太苍白了,这算什么,删了。
‘嗨!’发送。
这下子心里更紧张了,加快了呼吸,努力让自己克制下来。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四分钟,五分钟过了还是没有回,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嗨!晚上好。’几个简单的字像是子弹一样贯穿自己的身体。
‘晚上好!我叫余佘’颤抖着发出了这几个字。
‘你好余佘,我叫小楠’
‘我可以喜欢你吗?’仿佛停止了呼吸,下一秒就要窒息了。
电话那头的小楠激动的蹦了起来,怕对方等久了赶紧回着“可以。”
深呼吸几口“明天可以见一见吗?我只有中午有时间可以吗?”
“可以,明天我上班,也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有空。”小楠在自己的房间羞红脸。
手颤抖的都可以炒一盘子菜了,长这么大还没有这么紧张过,高考,参军,甚至是羞怯年代里的初恋,都没有这么这个样子过,算是大姑娘出嫁头一回“那明天见。”
“明天见。”像是引爆了藏匿在嘴里的甜蜜炸弹,爆炸缩减瞬间由血液在0.01秒之间蔓延全身。
“晚安。”
“晚安。”小楠把头埋进枕头里,惊喜的叫着。电话给了一两天了都没有想起过,心想着应该是完蛋了,石沉大海没有下文了。今晚真是激动澎湃的一晚,应该会做个甜甜的梦。
余佘趴在地上做起来了俯卧撑,让自己累起来,害怕过于兴奋今晚睡不着。木质地板都在咿呀吱呀的响着。
爱情没来之前有多排斥,得到以后就会有多兴奋和享受。冰天雪地里冻到发紫和麻木的手握着一块烧红的炭,烫手但是又舍不得扔掉,慢慢在手里烙上一块疤,褪去一层皮,在奄奄一息的时候护士提着医药箱站在面前,随便撒了点药水就愈合了。伤疤处开出了一朵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花,既然这么美丽,就可以叫做格桑花。
余佘想了想明天总得带一束花去吧,初次见面不能空着手,玫瑰花太俗气,太招摇鲜艳。还有什么花适合呢?明天去花店里问一下,老板总比自己懂得多?
重阳看见了倒在厕所里的树苗,一大堆,起码有五十多枝。好奇的问着“爸,厕所里的是什么啊!”
“是樱桃苗,你二姨家给的。”重山看着电视。
擦着未干的头发“这么多能种哪里?”
“乡下的地里,在老房子周围种一圈。”
“几年可以长好挂果?”
“应该要个一两年吧!还要嫁接。你二姨夫会帮着来嫁接的。”
“那会儿我都上大学了。”
“是啊!不过你可能吃不上,因为成熟的时候你可能在上学。”调了一个抗战片,电视机里算是爆炸声。
重阳有点失望,原来和自己没关系“哦。”
“不过没事儿,到时候给你留一树,等你回来”
眼里重新放出了光芒。
帕子搭在架子上,跳上了沙发。
“动作小点儿,这沙发都快让你跳塌了。”重山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他的腿上。
龇牙咧嘴的揉着那块红了巴掌印“轻点儿啊,沙发没塌腿先被你打断了,你这力气用的也太大了。”
重山看着电视“不给你长点记性,以后还要网上跳,轻轻的坐下来不行吗?又不是猴子。”
“得得得,您最能说。”
“臭小子,不服是吧!”重山举起手。
“别打别打,腿上的都还没消,又来一下吃不消。”
“吃不消就消停点,就会少挨打了。”
“我妈呢?今晚没回来?”重阳盘着腿嘴里吃着葡萄干。
“住做事儿那家的,说是老太太不行了,病又重了。”
“哦。那老太太挺麻烦的,整天都是事儿,每天给按摩,我妈的手都抬不起了。”
“可不是嘛,麻烦事儿挺多。”几乎是面无表情看着电视,只是张嘴说了句话而已。
老太太躺在床上,面目嗔怪,原来瘦弱的驱赶整个都浮肿了起来,白发苍苍的,儿孙们都围在一起。
牵牛花的藤蔓顺着生锈的旧水管怕上了窗台,月光下开着紫色的小花,一只蛾子奄奄一息的趴在角落里。
月亮沉下,太阳升起,躺在桥洞下的流浪汉收拾了囤积在一起的空塑料瓶和旧纸板,拿去换了些钱买了几个包子馒头,剩下的掖进了鞋垫里。一只黑白的猫蹲在他的脚下,喵喵的叫着,流浪汉看了一眼手里咬了一口的包子,有些舍不得还是忍给了猫。
小猫点着头,像是鞠躬感谢一般。两个人在桥洞底下临着江水,赏着日出,吃着包子。
温柔的抚着猫“看来,你也是个没家的小朋友。”阳光投射在水面上,顿时波光粼粼。“猫咪是上帝派来陪伴孤独的人的,你是来陪伴我的吗?”看着吃的正欢的小猫无奈的笑了“可能只是来蹭吃蹭喝吧?如果你现在停下……”
像是听懂了似的抬起头看着流浪汉,他抬起手放在它的头顶“亲亲我的手掌心,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我们签订契约盖个章”,猫咪晃着脑袋,抬起爪子挠了一下,凑上去闻了一下,确认没有危险以后,用肉肉的鼻子轻顶了一下。
流浪汉喜出望外的抱起小猫“给你取个名字吧?吃了我的包子,以后就叫你肉馅儿吧。”
它只想吃包子,放在地上之后一顿埋头苦吃,流浪汉一下一下的摸着。
公交车从桥上驶了过去,大车轮卷起了沙石。
郁郁葱葱的林荫道上,清晨是这个小镇最热闹的时候,学生和老人一般醒的最早,学生要赶着学校上课铃响起之前进教室,老人要赶着最早的公交车去菜市场淘最新鲜便宜的菜。
“郝玥”重阳兴奋的快步走着,脚下尘土飞扬。
停下回头撇了一眼,又接着走了。
气喘吁吁的追上了以后质问着“叫你呢?耳朵聋了啊。”
“叫我干嘛?”郝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重阳贼兮兮的眼神,不怀好意的笑着“昨晚我可看见了,陈述送你回家的吧!把你送到门口就走了。”
无所谓的抖了一肩膀下“那又怎样,又不是见不得人,搞得神神秘秘的”。公交车快到站台了,郝玥跑了起来,头发左右晃动,时钟的摆一样。
“哎……等等我”重阳赶紧加快速度,错过了这一趟车,下一趟起码要多等十几二十分钟,小镇的公交车可没有那么准时。
“快点,等会儿迟到了,主任又得让你扫全校厕所了。”站在公交车的踏步台上回头朝着大声喊着。
赶上了,撑着公交车的杆子喘着大气,司机师傅无情的嘲笑“小伙子,得锻炼了,这才跑了多久啊就喘上了。”
“你要是追个公交车,比我喘的还厉害”重阳看着司机堆积的将军肚嗤之以鼻。
司机师傅打着哈哈“我可不需要追,我要是不上车,你连追车的机会都没有。”
一车人哄堂大笑。
重阳脸一下子就红了,羞的无地自容,像是被人扒光了裸体示众。
“切”,走去了下车门口站着。一旁的郝玥憋着笑。
不屑一顾的瞧了一眼“有那么好笑?”
瘪了瘪嘴,摇着头“不好笑。”
感觉被踩在脚下一样,恼羞成怒的“不好笑你笑。”
“想笑,你管得着吗?管的挺宽,家住大海边吗?”郝玥把头转向一边努力克制自己不笑。
“切”
摇摇晃晃的手环敲着重阳的头,只能向旁边靠了一步。郝玥见状你退了一步,惹得重阳心里不舒服了。
“干嘛?怕我吃了你?”
不耐烦的说了一句“车这么晃,我怕你撞上我。”
转念一想,重阳提了一嘴“你和陈述在谈恋爱?”
一巴掌拍在手臂上,重阳吃痛“干嘛?杀人灭口?”
郝玥推了一下“去你的。”
重阳起了八卦的心思,把耳朵支过去“稍稍的告诉我,我不和别人说的。”
拽住耳朵,就是一把拉扯,重阳疼的龇牙咧嘴的。
“知道疼了没?”
重阳赶紧点头。
郝玥这才放了手“知道疼了就别乱说话,这个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去谈恋爱,只是交了一个新朋友而已,只是朋友,记住了没”作势抬手又要揪耳朵。
捂着耳朵,只能频频点头。
光和影子在车厢里排着队的前进,有的时候快,有的时候又是慢悠悠的。
镇子不大,自然人也是没多少的,又是大多数的年轻都选择了外出务工,留下来的人更是少了。车上的人几乎都是认识的,虽然很多叫不上名字,但是都是见过面的。
路过街道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老余驮着一大包东西,朝着家里去了。
自行车的铃声清脆的在巷子里回荡着,巷子口的肥猫在扑着蝴蝶,在水缸上一蹦一跳的。蝴蝶飞上了墙头,肥猫蹦上去的时候碰掉了砖头,哐当一声响,水缸破了一个大洞。周老太大声惊叫着从房间里冲了出去“该死的小畜生,饿死算了,就会捣乱,老鼠都抓不住一只。”,说着捡起地上得小石块用力的砸了过去,肥猫轻盈的躲开,只给她看了一个圆滚滚的屁股就在墙头上大摇大摆的走开了。
老余骑着自行车,上面装满了从邮局取回来的信件。车停在了院子口,“哟,大清早的和一个猫吵架,周老太你这镇子数你最闲”,提着装信的口袋上了楼,顺便把楼里的信件分发了出去。
“早饭好了没啊!饿死了都快”袋子扔在了沙发,自己也瘫在沙发上。
灶上的笼屉冒着热气,粥也晾好了,温度刚刚好。
秦织端着一碗榨菜放在桌子上,可以加重了声音“饿死鬼投胎吗?催催催。”
起身从厨房拿了筷子,盛了一碗粥坐在餐桌前讨好的朝秦织笑着“这不等会儿还得送信件去嘛!”
不说还好,一说火气更大了,扯下围裙扔在老余脸上。
“咋了嘛这是,又气着了,这么气可不好,容易伤害身体。”碗里的粥都挑在了身上,笑嘻嘻的擦掉米粒。
端出包子,拿一个塞进了老余嘴里,秦织气不打一处来“就你忙,就你上班,我在家里闲着的。”
“哎哟,我错了,错了还不成嘛”抓起秦织手,揉着。
抽出手“你除了送信,家里什么事情你操心过?”,用力的咬了一口包子,把情绪发泄在包子上。
“家里不是有你吗?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子。”老余打哈哈。
秦织没好气的说“我这柱子都快被你这屋顶压垮了,什么事儿都是我操心,儿子的终身大事你,操心过吗?”
“哎哟,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秦织突然换了一个脸色,得意的喝着粥“最近一段时间,你就准备着吧!准备当公公,我也准备着当婆婆。”
这一头雾水愣是把老余看的一愣一愣的,什么准备当公公,说的不清不楚,也不敢问,好不容易高兴了,要是再给惹着了,今天都别想好过了。
吃过了早饭,老余那些口袋出了门,太阳刺眼,一时间眼睛接受不过来,只能用手先挡着,照的心里暖洋洋的,“出太阳了啊!”。周围的实物都很模糊,只有光明清晰可见。
整个小镇就没有不认识老余的,一路上都有人打招呼。
郭书七垮着砍刀和斧头提着一个藏青色布口袋一摇一摆的往山上走。
老余的车撵上了他“你这大刀阔斧的去干嘛呢?”
“盖新房”故意提高声音让街坊领居都听见,最好传去老书记的耳朵。
“呀,是好事嘛。”
“是啊盖了新房好过年了”
“行,有需要就提一嘴,街坊邻居的能帮就帮了。”
“嗯,放心,不会客套的。”
“这时节山里露水多,冬天落得叶子也多,小心脚下。”
“别小瞧我了。”
招了招手,一个向山里走去,一个向河谷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