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战争落幕,戎族的大部分实力被消灭,只有一小部分还在沙漠和草原交界游牧生活。
奎尼和阿吉被斩杀,那日,子书月没有到场。
她说,一位战士可以接受死亡,却不能忍受失败,奎尼就是这样的战士。
这样的战士值得尊重,哪怕他是他们的敌人。
她去刑场,只会让他觉得屈辱和不甘。
但仅仅是从战士角度评价,他是好的战士,却不是好的领导者。
奎尼和阿吉的死亡,子书月想了很多,却也没想明白什么。
她为强大的对手死去而悲伤惋惜,她也斥责自己,身为朝廷官员,应站在正义一方。
可到底正义是什么,她不知道如何去定义。戎族真的是可恶吗?朝廷真的是正义吗?
她守在漠城三年,从十四岁到十七岁,她看见了戎族的贫穷与落后,看见了他们对生存的渴望与期待。
为了生存,难道是可恶的吗?
所以,她放走了残留的戎族百姓,她明白会留有后患,也知道以后如果再有战争会牺牲更多人,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这么做了。
在戎族百姓眼里,是感激。
在漠城百姓眼里是不可理喻。
在世人眼里,是妇人之仁。
无论在谁眼里,都是不可原谅的吧。
那一晚,子书月在城楼上坐了一夜。
修养了大半个月,子书月大大小小的伤也逐渐回复,漠城也在悄无声息中恢复发展。
圣旨也已送达漠城,十月末,子书月奉旨回京,并任命了漠城新上任的官吏。
在子书月离开之际,漠城还传着月影军的神秘与强大。
离开那日漠城百姓前来送行,他们眼中无不充满泪意,但更多的是对新生活的期待和向往。
子书月觉得,这三年,没白费。
接着又是长达两个多月的征途。
在子书月到达北凌国都城凌都时,已十二月末,临近新年。
街上百姓迎着对新一年的盼头,在都城门迎接凯旋归来的军队,好不热闹。
子书府冰阁。
子书月身着湖蓝色长裙,头发懒散随意的挽着,闲坐在石凳上读着手中的兵书。
“主子,这天太冷了容易着凉。”丫鬟子晴小心提醒着。
“无事。”子书月摆了摆手,示意别吵。
大漠无人侍候惯了,在凌都真正的过起大小姐的生活,她还真的有些许不适应。
“小姐,再过一刻钟将军该回府了。”子晴看了看时间,小声提醒着。
子书月点了点头,却无法再凝神读书,呆坐着不知想些什么。
将军府书房。
“月儿给父亲请安。”子书月单膝下跪,右手拄地,行武将之礼。
子书延抬了抬手,示意起身。
子书月提着长裙端坐在凳子上,眼神有些闪躲。
父亲,应该知道了她的优柔寡断。
子书延眼睛余光扫着局促不安的子书月,欲言又止。
毕竟是个女娃,已经为这个家扛起了很多,他这个当父亲的,有些事注定不能说出口。
“请过安就去歇着吧,过一会吃午饭。”子书延摆了摆手,低头看着手里的兵书。
子书月如释重负的舒了气:“是。”
子书延看向窗外离开的背影,有些无奈。
我这里可以装作不知,皇室呢?
放走那些百姓,对皇室来说,如同放虎归山。
再转眼已是傍晚,子书月看着窗外的月色,脑中全是父亲说给她的话。
有些时候,你要考虑的很多,不仅仅是自己。
皇室的很多心思我们作为臣子不可猜测。
斩草除根不是玩笑,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子书月揉了揉太阳穴,她其实早就知道,放走戎族残留百姓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哥哥,你在哪呢?你会支持我这么做吗?”子书月蜷在床上,把头埋入臂弯,透着无助与彷徨。
那些儿时记忆又逐渐浮现。
坚毅挺拔的男孩在树下挥舞长剑,剑风起,梨花落,洒下一场花雨,树下活泼开朗的女孩拍着巴掌欢呼。
成熟稳重的男子身披银色铠甲驻足在林中,温婉娴静的女子端坐在树下手抚长琴,依旧一场梨花雨,他们相视一笑,无需多言。
“月儿,等哥哥回来带你看梨花。”
“保重,我等你。”
那年她十四岁,他也是十四岁,他们是一对龙凤胎。
“霆”。雷霆是自然界的力量释放,爆发,强悍,浩大。
“月”。明月是自然界的神秘朦胧,灵动,高贵,无暇。
子书霆,子书月。
那一年,他没有回来陪她看五月的梨花,而她在十月代父远征西北。
在临行前,也没看到他的尸体。
是好消息。没看到就是还有可能性。
三年,让许多人忘记了许多事,也让人铭记许多事。
例如靖远将军的嫡子远征西域失踪,例如靖远将军嫡女征战西北戍守边疆。
都是命吗?
子书月拭去泪珠,看着照进屋内的月光,晃了神。
翌日。
根据北凌国国法,也算是默认的规矩:武将归都,放权领赏。
归都第二日,应当面见圣上,交出兵符,归还兵权。
子书月自然是晓得规矩,早早就起来收拾,准备进宫。
身着一身红衣长裙,墨发随手用簪子挽起,头上带个玫瑰步摇,不隆重也不轻浮。
一双凤眼乌黑发亮,不妩媚诱人,却似能传神般有灵气,鼻子十分娇俏,没有高高的鼻梁显得立体,却也十分玲珑小巧,嘴唇十分红润艳丽,在本秀丽的小脸上平添一抹妩媚。
子书月的长相十分柔弱娇小,与年龄有着不相称的稚嫩,可仔细一看,眼底的冷意和戾气给整个人蒙上一抹不近人的疏离与淡漠。
一旁的丫鬟子晴委屈的撅了撅嘴:“姑娘明明天生丽质,好好打扮更是要美上几分,怎要穿的这样素气。”
本来今日子书月早起,子晴以为是要好好梳洗打扮一番,毕竟是进宫面见圣上,当今的真龙天子,可她家姑娘却去梨树林内练剑,叫准备好久的子晴傻了眼。
“既然是天生丽质,便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装饰。”子书月坐在马车里,淡淡的说到。
她天生不喜那些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看起来雍容华贵,在她心里却惹起一丝厌烦。
若说她喜爱什么,便是独独偏爱一身红衣吧。
应是随了她母亲。
不出一会儿,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宫门外,跟着引路的公公,子书月来到晏心殿。
“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子书月行武将之礼,给当今圣上随晏帝请安。
“免礼,赐座。”沉稳浑厚的声音响起,随晏帝抬了抬手。
子书月落座,瞥到随晏帝对她的探究与打量,她全当没看到般,端坐在椅子上喝茶。
“当年苦了你一个女娃娃远征西北,如今归来,朕自当奖赏,不知爱卿可有想要之物?”随晏帝收回视线,手里把玩着子书月上交的兵符,开口说到。
“臣无欲无求,但求国泰君安。”子书月一笑,便不再言语。
随晏帝当即大笑:“别说靖远教给你那客套话,想要什么说就是了。”
随晏帝是先帝第四个儿子,六子夺位中各分两派,他却是个中立的主。造化弄人,想当皇上的人没当上,不想当皇上的人稳坐皇位多年。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从十七岁登基到二十九岁的年月,随晏帝变了也没变,变得太多了,没变的便是那性子吧。
像个孩子般,还保留着一点纯真和直率。
子书月也不再扭捏:“臣如今什么都不缺,不如这奖赏兑换成个愿望。还请皇上日后得以满足。”
随晏帝也没再说什么,允诺后便让子书月回去了。
待到子书月离开后,晏心殿内一女子与随晏帝坐在榻上下棋。
“皇后如何看这位子书家的女娃?”随晏帝手执黑棋,看着棋盘。
“明事理识大体,说的便是她吧。”若元皇后微微一笑,柔声道。
“可她却放走那些戎族百姓,放虎归山可不是明智之人的选择呐。”黑棋落下,棋盘上白棋陷入绝境,随晏帝挑了挑眉,笑意直达眼底。
若元皇后看着棋盘皱了皱眉,却又舒心一笑:“皇上,难道不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白棋一颗,扭转乾坤,无限生机。
随晏帝一愣,带着一丝懊恼:“看来朕的棋艺还要精进。”
若元皇后也不回答,仍自顾自说着:“戎族纵然赶尽杀绝的好,可世上哪有真正的毁灭呢?一旦留下一颗种子汲取全部水分,便能长成参天大树。如今虽未斩草除根,但存留的也只是些长不大的草,注定只能依附大树生长。”
“元儿,深得朕心。”随晏帝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一字一句说到。
若元皇后羞涩抿了抿嘴:“再来一局?”
晏心殿内,两人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