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川平原,没有日也没有月。
只有这一片闪闪的花海,明亮动人。
余寄生小心翼翼地靠近眼前的模糊身影。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待看清那一处风景之后,余寄生再也移不开自己的双眼。
那一片晶莹明亮之处,原来长着一棵清幽的桂树。桂树一枝蜿蜒的树杈上,垂下一支秋千。而秋千之上,此刻正坐着一个安静甜笑、双手攀着千绳轻轻摇晃的姑娘,哦不,仙女。
余寄生之所以敢确定她是仙女,是因为她并没有下肢,她的下半身是花鹿的蹄子。可是她是那么美,美到余寄生一眼就认定,她就是仙女。
余寄生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
她长长的青丝散落于身后,随风轻扬。她眉眼中闪着晶莹的光,可又带着淡淡的、令人愁怨的哀伤。她的鼻梁高挺,她的朱唇玉润。她白皙透亮的额上,飞挂着一对蜿蜒的鹿角。她虽然在笑,可余寄生的心,却好像莫名疼了。
“好美的仙子啊!”
余寄生的喉间咕噜轻动,咽了口唾沫,忍不住赞美一声。随即两眼一黑,无力的晕倒于地。
“这也叫美?老娘……”
玄兔刚想吐槽,乍见余寄生晕倒于地,倏忽间从他怀里蹦出,两个爪子不停推搡余寄生的身体,焦急喊道:“傻子,傻子,你可别死啊。”
“是小玄兔啊。”
秋千上的女子转过身来,美目静静看着玄兔,柔柔说道:“我已不知在这里等侯了多久,终于让我等到了你们。”
“你是谁?为何会认识我?”
玄兔颇为惊讶,迅速跑到余寄生身前,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挡着他,十分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少女,唬道:“我可不像他,一看到好看的女子,就昏了脑袋,只知道仙女仙女的叫嚷。”
“噗。”
少女闻言,瞥了晕倒在地的余寄生一眼,忍不住捂嘴笑道:“是吗?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仙女。小玄兔,我是殃萝,你听过我的名字吗?”
“殃萝?!溴水之神殃萝?不可能!殃萝早已经死了,不可能——”
玄兔圆睁着双眼,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少女,上下反复打量,心中却早已异彩连连,说道:“不过,你真的很像她,很像很像。可是传闻很久以前,溴水之神就已经死了。就是溴川,也早已被涂水覆盖。世上已经没有溴水之神了,只有涂水之神——圭遗。”
“是吗?”
殃萝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哀怨,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许久,才淡淡地说道:“圭遗啊,它曾是我的爱人。”
玄兔一怔,它分明看到一颗明亮的泪珠,从殃萝的眼角,静静滑落。可殃萝却依旧坐在秋千上,静静摇晃着。
沉默了许久,殃萝突然扭头看着玄兔,认真问道:“小玄兔,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我愿意。”
玄兔不假思索,它抬头逢上了殃萝的双眼,同样满脸认真地说:“但前提是,你得救他。”
“我有求于他,自然是要救他的。但我知道——他是听你的,所以,”
殃萝双眸死死地抓住玄兔,似有些哀求又有些无奈地说:“我需要他帮我,你同意吗?”
玄兔在听见“他是听你的”一句之后,心中甘甜,便如偷饮了一大碗蜜浆,两只竖立的耳朵也打了下来。它轻轻趴在余寄生身上,两只爪子撑着一张可爱的猫脸,轻轻点头:“我同意。殃萝,你说吧。”
断川平原上,拂过轻柔的山风。
闪耀着花海的璀璨,摇摆着桂木的芬香。
“那时我还是溴水之神。
而溴川之中,封印着先天凶兽——圭遗。我并不知道圭遗到底做错了什么,而我的职责,就是看守封印它的法阵。
天地反复,不知过了悠悠多少岁月,我有些厌倦了。我看过许多来往溴川的行人,也听说了人间自由自在,更向往那些流传在九州大地的美丽传说。
终于有一天,我私自走进封印圭遗的法阵中。”
殃萝说着说着,脸上浮现起一抹甜蜜的笑容。她闭上眼,静静地回忆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晶莹的泪珠从她清澈的眸子上滚出,顺着她甜甜的笑脸滑下。
“初见圭遗的时候,我便不觉得害怕,总觉得在哪见过他。他也对我极好,愿意陪着我,和我说了很多他以前的事情,还有他犯过的错。他说他并不后悔,若是让他再来一回,他依旧会那么做。
我渐渐觉得他是这全天下,最了不起的存在。于是我总是去找他,给他讲有趣的事。那时候,我便已经爱上他。他让我做什么事,包括放了他,我也会心甘情愿的。”
“可是有一天,溴水来了一个厉害角色——紫螺。紫螺要霸占溴水,我却打不过他,便找到了圭遗,圭遗答应帮我赶走紫螺。
我用尽自己的守护之力,开启了大阵,将圭遗放了出来。本想着赶走紫螺后,我们便在溴水之中一起生活,自由自在。可我不知道的是,圭遗竟和紫螺原本就是认识的。
原来他从一开始便在骗我。”
玄兔听完,心中不快,便问道:“殃萝,那你又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圭遗和紫螺联手,我险些就死了。可我久在溴川,对溴川远比他们更熟悉。百般逃命,终于跑到汇入溴川的涂水之中。
我曾听圭遗说过,在涂水两岸的一处断川上,有一个先天宝境,里面有先天秘宝太一神水。没想到我在逃命时,机缘巧合便寻到了此处。于是我断尾,使涂水改道,将入口隔绝,从此再没人知道这处地方。
可万万没想到,这里的法阵太厉害,还有三个神兽镇守。它们不敢来找我,我的法术又不能离水太远,因此奈何不了他们。便用秘法让这里天天下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破坏阵法,使得这先天宝境又裂开了一处入口。”
“然后你就等着有人能从那个入口进来,帮你取下太一神水。”
玄兔接下殃萝的话茬,反问道:“这太一神水,可是传说中能令万物进阶化形的鸿蒙秘宝?”
“正是这太一神水……”
殃萝说着说着,明眸瞧了玄兔一眼,又看向昏迷的余寄生,心中一惊,悠悠叹道:“玄兔,你想化形了?”
玄兔闻言不置可否。
初听到太一神水时,玄兔的心里便想到了余寄生刚才所说的话——你说你要是个人就好了。在那一瞬间,玄兔确实有强烈的冲动,可随即又释然了。它举起两个爪子,交叉在胸前,强装得意,潇洒地说道:“化什么形,做兔子多好。”
“你啊!”
殃萝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可是在玄兔扭头看向余寄生时,又轻轻的摇了摇头:“小玄兔,对不起,这太一神水于我真的很重要。我只有进阶成瀛蛭,才……”
不成想,玄兔头也没回,举起小爪子轻轻摇道:“我知道。除了太一神水,其它都留给他。”
“好,我要那些也没用。”
殃萝静静的看着玄兔,在某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殃萝转过头去,在秋千上哼起歌儿,美妙的嗓音轻轻的荡漾在花海间。桂木之下,宛如仙女一样:“
溴水之白,黄莺菅兮。涂水之华,白茅束兮。
苷棠萧兮,玉淑流兮。不忘尔雅,一日一秋。
子之远兮,我独耽兮。萧瑟莫在,尾之角兮。
……”
不知过了多久,余寄生终于悠悠转醒。
枉仙崖中,是日复一日不变的景色。
余寄生不清楚,自己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他全身的筋骨已不再疼痛,原本被傲因打伤至凹陷的右胸,也早已复原。余寄生舒展全身筋骨后,从地上跃了起来。
殃萝依旧坐在秋千上,身下双蹄跪地。而她的怀里,则趴着呆呆的玄兔。
玄兔听见余寄生发出的声响,嗖的一声便蹦到地上,然后飞快的纵入余寄生的怀中,余寄生赶紧张开双臂接住。
殃萝的脸上泛起一抹微笑,又侧过脸,哼着歌儿,继续荡起秋千来。
“傻子,没事了吧?”
玄兔从余寄生怀中探出头来,一双眼珠水汪汪的盯着他,两个小爪子轻轻举着,不住摩擦。
余寄生知道玄兔这是关心自己,也知道,他余寄生能醒过来,肯定是玄兔救了他。他瞧了瞧玄兔那张可爱的猫脸,颇为感激地将嘴凑了上去,然后笑道:“当然没事。有兔爷爷在,我哪能那么容易死?”
玄兔小脸又是一红,露出两个小尖牙在余寄生的手臂上狠狠咬上一口,嗖一声钻进了余寄生怀中。
余寄生不解其意,讪讪笑着。半响,才发现眼前的仙女,正微笑、静静地看着自己。
余寄生有些不知所措,搔搔脑后的长发,然后照着清山院的规矩,郑重作礼道:“清山院内门弟子余寄生,见过仙女姐姐。”
“噗~你这人可真有趣。”
殃萝捂着嘴轻轻笑道:“我不可不是仙女,我叫殃萝。”
“虽然不是仙女姐姐,但——”
玄兔适时的从余寄生怀中钻出,郑重说道:“殃萝她却是溴水之神。”
溴水之神?余寄生心中大惊。
神州大地有无数名山大川,相传在天地初分之后,这些山川河海就已经有主了。他们与天地同寿,又各司一方水土,飨食人间拜祭。虽不是仙,却也是高贵的存在——神。
余寄生赶紧弯腰,行上一个大礼:“殃萝大神在上,余寄生拜见。”
“你这个人,礼数可真多。”
殃萝有些哭笑不得,悠悠叹道:“溴川已经没了,如今我已不是什么溴水之神。不过你刚才那一声殃萝大神,却教我想起很多很久以前的事情,说来还要谢谢你呢。”
“可不敢当。”
余寄生急忙摆手,问道:“只是溴川已经没了,殃萝大神怎么会流落此地?”
殃萝听后,却静静地别过头去,再不说话。
玄兔一脸嫌弃的表情,只好将殃萝的故事,又对余寄生娓娓道来。
当听到玄兔说到代替他答应殃萝取先天秘宝后,余寄生吓得从地上弹起来:“什么?取太一神水?我如何有那本事,前番能跑出来已经是祖师保佑。”
玄兔气的从他怀中跳下,两只爪子插起腰,臭骂道:“好你个余寄生,枉我认识你这么久,你居然是这么个贪生怕死的人。你可知道,殃萝为了救你,花费了多少灵丹和修为。”
余寄生一阵尴尬,急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愿意帮忙,只是有心无力,那三个神兽,我可一个也打不过。”
“你若愿意帮我,我可以教你办法的。只是会有一些凶险,不知道你是否有胆气。”
殃萝依旧在秋千上静静的荡着,仿佛毫不关心。可她的语气中,既有忧伤,又有期望。
余寄生赶紧拜道:“救命之恩,衔死以报。既如此,余寄生敢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