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铁骨铮铮的汉子,即使是挨打,也不能有丝毫的怯懦。
夏日的暖风游荡在这小小的庭院之中,树影招摇,郭建木站得笔直,伸出一只手掌。
“白老爷子,请!”
“哟,有点儿胆色嘛。”
“你既然会压境,我有什么怕的!”
“我凭本事修来的境界,凭什么要压。”白北山一张口便不说人话。
郭建木额头慢慢沁出冷汗,但念头稍转,微微一笑,平静得不像是个将死之人。
他伸出的手掌慢慢放下,轻轻掐起一道御风法诀。
白北山却快似奔雷,速度之快甚至胜过冬日里凛冽的风。
“疼疼疼疼疼!”郭建木掐诀的手指给白北山硬生生按了下去。
像大海一般广大的灵力充斥着整个庭院。
泪,流了下来。
“用行云流水诀护住心脉,不然真的会死。”
白北山的手掌按在郭建木头顶。
郭建木砰的一声跪倒在地,膝盖被巨力压碎。
从前,泰山压顶一词,对郭建木来说不过是一种夸张的修辞。
这一刻他真的体会到了,巍峨的泰山直直压在头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行云流水诀运转开来,像一团漩涡,搅动着郭建木的肌肉与骨骼,本来便难以忍受的疼痛,更加剧烈地袭来。
白北山平日里看来不过是个小老头,个子小小,爱开玩笑,一点儿高人的样子都没有。
但他把手掌轻轻放在郭建木的头顶,真如神灵一般,郭建木一分一毫也不能动弹。
他的力量如山又如海。
郭建木心中惊怖。这难道就是修真顶点的境界?先前他授予我行云流水诀的时候,动用的灵力可有万分之一?
痛苦像汹涌的浪潮,怒涛震吼,潮水疯涨。而郭建木的魂灵,早已飘零到天外。
“抢救!抢救!”药堂长老吴青元高声叫着,他身后,郭建木仰躺在担架上,鲜血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鲜红的。
药堂主事李斯然匆匆从药殿内跑出来,见此情景,手里的粉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再来四个长老!要医术最好的!”
一众人火急火燎地把郭建木抬入病房。
“情况怎么样?”“肺腑都碎了,经脉没有一处是好的!”
“主事!腿骨、手骨全断了!”
“斯然......”药堂医术最好,最年长的长老发出一声叹息。
“怎么了?顾爷?你说他怎么了?”李斯然眉头几乎要拧成千层饼,焦急地问询道,虽然这话一出口,他便已知道答案。
“升灵烛,默默送他一程吧。”
一众药堂弟子、长老都默默垂下头来。医者仁心,见到伤患这般惨状,每个人心里好像被万千针刺,十分不是滋味。
李斯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但整个药堂里空气仿佛凝滞住了,他身为药堂主事,总是不得不发声。
“常欢、肖月二长老继续施展治疗术,其余人退下。让他静静地走,半时辰后,升灵烛。”
药殿内人头耸动,李斯然大袖一甩,怒气冲冲地冲出药殿。
“李主事,你去哪里?”吴青元大跨几步,一把抓住李斯然的衣袖。
“去讨个说法!”李斯然怒容满面。
“白北山可是大长老!”
“那孩子前脚刚死了师傅啊!”李斯然眼里有盈盈泪光在闪,“怎料不过一个月,自己也被白北山那畜生虐死了!”
“他可是大长老!”
“那又怎样!”李斯然猛地挣开吴青元的手,两道青绿的衣袖像是天边的彩云。头也不回,他直冲着荟英阁而去。
吴青元迟疑一会儿,把手一拍:“害,斯然,我随你一起去!”
李斯然把步子迈得又重又沉,吴青元小跑追上。两人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走着。
玉台观禁止飞行,就算是北海境大能也得老老实实走路。李斯然此刻怒火中烧,只觉得这条路又臭又长。
但再漫长的路途也有走完的一天,李斯然丝毫不理荟英阁众人的问询,径直冲向白北山的庭院,吴青元跟在他身后,向着他们连连赔不是。
白北山不在院里,李斯然左右看了几眼,一转身,猛地推开白北山的屋门。
白北山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
玉台观大长老白北山,放浪形骸,无所拘束。但私下里居然颇有几分雅兴,屋里布置着几盆盆栽,绿意盎然,清新可人。
李斯然见了,怒气更甚,一把把桌上的盆栽扫到地上,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真个一片狼藉。
白北山听见这声,自然是醒了。
李斯然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老畜生白北山!建木师侄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
“他怎么了?”“死了!”
白北山也不生气:“你怎么就知道他死了?”
李斯然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大跨几步,一把抓住白北山的衣领:“肺腑俱碎,经脉俱裂,还有比这更酷烈的死法吗!”
白北山听了这话却是来了火气:“我今天不这样做,往后他的死相比这惨上千百倍!”
一旁的吴青元见了这般情景,吓得魂儿都要丢了,赶忙上前拽住李斯然。
李斯然口中犹不放松:“老畜生!建木师侄分明今日就给你虐死了啊!”
“青元!你松手!”李斯然虽然是药堂一把手,境界却不如吴青元,此刻被吴青元拉住,任他张牙舞爪也前进不得。
吴青元却不理他,向着白北山告饶一声,身子一转,将李斯然扔出屋门。
李斯然像是离弦的箭一般直直飞出,吴青元再向白北山道个歉,白北山只冷冷地看着他。吴青元轻轻关上屋门,走到庭院内。
庭院处,李斯然被摔得七荤八素,此刻刚刚爬起来,怒视着吴青元。
不等他说话,吴青元倒发了脾气:“你也想死?你打得过他吗?你就冲上去!”
李斯然听了这话,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吴青元也沉默了,他早知道李斯然心地善良,眼里容不得沙子,也明白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软肋。
他蹲下身来,正要心平气和地和李斯然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谁曾想,这时一个药堂弟子急匆匆跑过来,满脸欢喜:“吴长老,李老大,活了活了,郭建木活了!”
李斯然眼一瞪:“你糊弄傻子呢?”
那弟子连声道:“是是是.....”“嗯????”
“是真的,真活了!吴长老李老大快回去看看!”
吴青元眉毛一抬,使一道御风术,李斯然吴青元连带那药堂弟子被强风吹拂着,飞也似的赶回了药殿。
此时药殿闹哄哄的,炸开了锅,李斯然排开众人。
一群身着青衣的长老、弟子像是重重夜色里被拨开的层层树叶,分作两边,光线从中间洒进来。
在光线的中央,郭建木坐在病床上,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午后的阳光如金如玉,郭建木身上分外光洁,不染纤尘。先前满身的血污,而今像脱去的壳,散落各处。
他像是做了个长久的噩梦,此刻如梦初醒,活下来的感觉又一次涌现,连郭建木自己都不敢相信。
李斯然、吴青元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事情别说见过,听也不曾听过,连书上也不曾看到过的。
然而不等他们说话,一个声音在病房里响起:“好小子,运气不错!”
白北山不知何时到了药殿,他话音未落,便像一只捕猎的雄鹰,轻飘飘飞到郭建木身边。
不等郭建木反应过来,他一双手像是鹰爪,一把抓住郭建木,拎小鸡似的拎起郭建木,像一朵游云,飘出病房。
李斯然提腿便要追,吴青元伸手拦住他:“他可能真没打算害建木师侄性命。”
李斯然一愣,窗口一只手伸出来,摇摇指向李斯然,白北山朗声道:“傻小子,不明真相的时候,不要到处显摆你那半吊子的善良。”
声音渐渐远了。
被提在手里的郭建木只觉得风声呼啸而过,片刻之内,白北山带着他不知道穿行了多少里。
不一会儿,郭建木被白北山扔在地上。
郭建木坐在地上,眼睛直直地望向白北山,这一个月以来的记忆像是循环不断的噩梦一般,在他的脑海里奔涌不息。
尤其是今天中午时,白北山那磅礴又恐怖的灵力,让他觉得白北山简直就是在世的魔神。
“接下来练.....”
“我不练!”郭建木身子蜷曲在一起,惊恐地吼道。
白北山仿佛早料到有这么一刻,他手臂垂下来,像是轻轻拨动水流的河边柳枝。
他的声音格外平静:“你不要报师傅的仇了?”
“我已经跟李常风协商好了!”郭建木的声音很高,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李常风不会帮你的。”白北山的声音像是一潭寂静的潭水。
“没事的,李常风不帮我,还有,还有你......”这多日来的苦痛让郭建木再也不想面对了。
他终究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一直平静着的,古井无波的白北山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狸猫,声音如雷:“我凭什么帮你!”
“你是个好人......”
“我是个好人?你就指望着我的善心?在这阴暗的时代,你就指望着这种东西活下去?”
郭建木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他双手抱着膝盖,将自己蜷成一团。
白北山却不饶他:“你知道你师傅这些年来是跟什么样的人在战斗?你知道你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强敌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白北山冲上前,一把抓起郭建木的衣袖,将他从地上提起来。郭建木看见白北山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闪,里面仿佛有野兽在咆哮,有海浪在呼号。
“那你知道林浩宇吧!”“林师兄?他怎么......”
白北山手一甩,郭建木的身体划一条弧线,猛地摔在地上。
他眼神之中惊疑不定,白北山的声音像是海啸:“他死了!前天死的!李常风害死的!”
“怎么会,我分明和李常风......”
“你一个无依无靠,境界低微的小小玉台弟子,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威胁到李常风?李常风那个老狐狸这一个月来,将你周围的人和事查了个底朝天!林浩宇和你关系最近,又和你一样无依无靠。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李常风便直接下杀手!”
郭建木听了这话只觉得天旋地转。
白北山踱着步子,继续说道:“现在即便你手头真握有李常风的把柄,他也丝毫不怕。”
白北山紧接着又拔高声音:“你现在好好想想,你到底要靠什么在这世上活下去!是别人的可怜,没头没脑的善心,还是自己去获得真正的实力?”
说完,白北山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建木仰躺在地上,草叶刺得他身上又疼又痒。他用一只手臂挡住双眼,泪水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淌下来,落在草地上,一颗一颗,像是清晨的露珠。
白北山的话,像是夏日里炸响的雷霆,在他头顶的天空咆哮着。
泪水落下,像一场雨。
他依旧惧怕着这些日子的一切,但他仿佛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了。
愤怒和仇恨,像是草野上烧不尽的野火,在疯长。
郭建木猛地坐起来,一双手紧紧抓着周围的野草,怒火将他的眼睛烧红。
乌云盘踞在天空,夏日的雷雨说来就来。
时间快似野马,黄昏转眼便到。
玉台观西南角,是低级弟子聚居的地方。郭建木一只脚踩住一个蓝袍弟子,挥动一双拳头,死命向着他的脸锤去。
那蓝袍弟子被揍得鼻子歪曲,牙齿碎裂,脸上尽是血。
周围其他弟子不敢上前,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又瘦又小,境界稀烂的弟子哪里来的那么大力量。天阴沉沉的,郭建木的脸比天还阴沉。他趁着黄昏,大家都去食堂吃饭的时间,蹿进宿舍群,一拳就把一个高高大大的弟子揍倒在地。
挨过白北山不知多少次揍,郭建木此时才意识到身体的变化,力量在疯狂的涌来,这种感觉和被揍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这并不是无的放矢,乱打一通,郭建木心中很清楚,这个被揍倒的弟子,就是先前在玉台书室寻衅滋事的一众弟子之中的一个。
但他更清楚的是,这些弟子都不过是马前卒,真正的凶手全都隐藏在暗处。像是夜幕里的丛林,蹦出来上蹿下跳的,全是些土鸡瓦狗,而静静在细密的树林间蛰伏着的,都是真正的豺狼虎豹。
刑堂弟子很快便围了过来,他们大声呵斥。郭建木一声不吭,拳头不紧不慢地落在那蓝袍弟子的脸上,一点儿停止的意思也没有。
不一会儿,他便被扭送至刑堂大殿。再次看见那黑漆漆的建筑,郭建木只觉得心中作呕。
一扇门打开,烛火幽幽,李常风的脸呈现在郭建木眼帘。
“你手中的牌全部作废,你还来这儿做什么?”一众弟子退下,李常风开门见山。
“所以你就杀人灭口?”
“你又有了新的底牌?”李常风嘲弄地笑了一声。
“所以你就杀人灭口!”
一阵沉默,四处黑漆漆的,只有烛火在闪。
“你们怎么算人?”李常风开口了,“你、于小山、林浩宇,混吃等死,不学无术,你们不过是蛀虫,修真界的蛀虫。”
郭建木没有咆哮,眼中却有怒火在烧。
他轻巧地转身,一踏步就是苍山飞玉,步法似落叶飘飘。
须臾间便从窗子冲出房间,李常风没有拦他。
待郭建木轻飘飘落在刑堂外的树林之中,李常风才开始动。
雷声轰鸣,雨落了一地。
郭建木看向刑堂的方向,李常风转瞬即至,没有带起一点涟漪。
李常风的手紧紧掐着郭建木的脖颈,稍一用力,便能教郭建木魂归九泉。
“你可能搞错了什么,我和那魔教的半吊子秋水境,可是天壤之别。”
“你不敢杀我。”“为什么?”
“我有白北山护着。”“笑话,大长老凭什么护着你?”
郭建木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散出灵力。一个月,由小知入振羽境,确实是个很好的证明。
“你大可试试。”郭建木一双眸子紧盯着李常风的脸。
李常风眼里的凶光一闪再闪,片刻后,郭建木被他从树顶扔到地面。
郭建木使一式苍山飞玉,翻滚几圈,轻轻落地。
一道闪电把夜色击碎。
郭建木眼里仇恨的火光在闪。
然而郭建木什么也没说,似翩翩落叶,飞出了李常风的视野。
他之所以要来这一趟,是想告诉李常风,自己便是李常风头顶时时悬着的利剑,只要他一死,利剑便会落下。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深知,事实上头顶悬剑的并不是李常风,而正是郭建木自己。证据从来不在他手里,白北山也不会为他出头。李常风只要知道这两点中任何一点,郭建木就危在旦夕。
暴雨倾盆,郭建木在林间穿行。
荟英阁灯火通明,白北山在值夜。
“我想变强。”
“能吃得苦?”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