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七日,上海外滩发生太平轮惨案,举国震惊。三天后,北平和平解放,解放军进驻北平。
北平解放后,很多玉器行生意惨淡,商贾政客军阀遗老原是这里的主要顾客,开店的老板不管三教九流,来者不拒。因为市场冷清,不少玉雕艺人纷纷转行,很多玉器店铺面临倒闭,对于有着字号的玉器店老板来说更是忧心忡忡,一来无生意可做,二来担心被政治牵连。
紧挨着玉雕作坊所在的花市街,对面有个下三条胡同,原本是国统保密局的地方,潜伏着大量军统特务。
北平和平解放,保密局北平站也相应起义,特务们如鸟作散,一部分人逃离北平,一部分登记自首,一部分顽固分子仍然潜伏下来伺机行动。
不久,庄家店铺来了一个身着学生装的人,自称是沈若梅的表哥苏文,拿着一个磕裂的白玉龙凤手镯前来找庄齐。庄福一看,立刻叫来周义,果然是梅梅的手镯。这手镯两人盘过一段时间,印象很深,不会认错。两人很高兴,拉着苏文问起梅梅的近况:
“梅梅一家还好吧!”
“不是很好,现在上海也解放了,她爸爸是国民党军官,打过共产党,现在被关押起来了,所以我们变卖家产,就是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这能行吗,我听说共产党铁面无私!”
“这次回北平就是要帮他寻找当年他抗日救国的证据,以便将功赎罪,所以能不能在此借住一段时间?”
庄福一听,二话没说立刻答应下来。周义悄悄拉住庄福问:
“这事是不是先禀报师傅?”
“放心,父亲肯定会同意的,这又不是别人的事,梅梅可是咱妹妹,她父亲有难,还能不帮吗!”
有梅梅的玉镯,苏文的身份不再有人怀疑,他对庄齐说:
“这个玉镯是我姨妈苏怡交给我的,因为战乱不小心磕破了一块,她说您雕工好,如果能修复好,就帮她出售,现在各处打点都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庄齐答应了,这样自称梅梅表哥的青年顺理成章地在庄家住下了。
但苏文的行为很快引起了周义的怀疑。按说人命关天,苏文应该很着急才对,可是周义发现他似乎不着急,有时候很晚出去,很早又回来了。一天晚上周义起夜,悄悄走到苏文住的客房外,只听见客房传来滴滴声,他敲了敲房门,门开了,苏文穿着睡衣站在门口。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哦,就是睡不着,跟你说会话,我能进屋吗?”
“哦,太晚了,我有点困,要不明天吧!”
“没事,我带了一瓶酒,陪我喝点,睡得更踏实。”
周义不顾阻拦,执意进屋,被苏文一把拉进屋,他后脚刚进门,脖子上就被苏文抵了一把匕首。
“你干什么?”
“别动,再动我就杀了你!”
“你不是梅梅的表哥,你到底是谁?”
苏文没回应,将周义绑了起来,嘴里塞了布条,冷冷一笑说:
“我就是苏文,但不是沈若梅表哥,苏怡一家在去台湾的路上就溺亡了,太平轮事件知道吗?死了两千多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啊!所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命不由人,天意啊!”
看到激动挣扎的周义,苏文拍了拍他的脸: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个玉镯吗?有人在海边捡到了她的手镯,他卖给了一个商人,巧的是这个商人居然是你们帮苏怡卖玉器的人,想不到这么快老天就帮我想了个在北平落脚的办法,真乃天意啊!”
苏文掀开被子,指着一台发报机说:
“对!我是军统特务,我就是要赌一把,赢了,我就是党国的功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输了,也是命中注定,这个年头谁不是在赌命呢?老弟,你想不想跟我赌一把。”
苏文轻轻拿开周义嘴里的布条,自信说道:
“你想告发我?藏匿军统特务,就这一条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你好好想想,是一辈子做个工人,还是跟我赌一把?抓住机会改变命运!人活一世,与其碌碌无为,不如轰轰烈烈,即便死了也不枉此生!”
周义寻思着这个特务步步算计,正如他所言,揭发他必定连累师傅,只能将计就计曲意应承。
特务以为他被说服了,拿出特务组织的介绍函,逼着周义按下了手印。
“好兄弟,我们以后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为了摸清特务的底细,周义好几天与他形影不离,弄得庄福都嫉妒了:
“周义,你现在跟苏文走得很近啊?”
周义看着庄福,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问他:
“你想梅梅吗?”
庄福心思单纯,以为周义是想梅梅了才问的自己:
“当然想了,回头我们一起去上海看她怎么样?”
周义点点头,见特务远远看着他俩,朝特务招招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庄福离开了。
庄圆听着周老爷子的叙述,突然对眼前的老人多了几分同情,这个老人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秘密,一辈子宁愿装聋作哑,也不愿提及的往事,一定是隐藏了多少委屈和伤痛。聪慧如兰的庄圆愿意相信他,但还是有个疑惑没有解开。
“你为什么将玉镯调包?”
周老爷子叹口气:
“唉,不是我调的包。玉镯修好后,苏文骗过师傅说已经找到买主,让师傅给玉镯做了鉴定,拟了一份代售合同,苏文签字,但盖的却是店铺的章,我趁他去请买主的时候,将他屋里的发报机拿去悄悄处理了,返回的路上才知道苏文盗取了真镯子,又骗走了买主的钱,我抓了他准备将他扭送回去,没想到路上他却被人打杀了。我没找到玉镯,担心因苏文的特务身份连累师傅,只好逃亡,后来——!”
庄圆听周老爷子说完,接下去说道:
“后来大家以为是你打死苏文调换了玉镯盗走钱财,我太爷爷因此气得一病不起。奶奶也病殁了!家里后来赔得倾家荡产。”
“唉,是我害了奶奶,害了师傅害了庄家!我后来”
“您是为了摆脱我们家的嫌疑才有家不能回,是周爷爷您救了我们,后来我们因祸得福,因为家庭困难,我爷爷没考上艺专,后来去了国营玉器厂!”
“周爷爷,谢谢您,谢谢您的正直忠诚!”
“你相信我说的话?”
“我相信您!”
庄圆握住老人的手,周老爷子顿时老泪纵横。
“周爷爷,您想见苏奶奶吗?”
“苏奶奶,苏若梅?梅梅?”
庄圆点点头。
“她还活着?”
“她是那次海难的幸存者,后来去了台湾,上个月回国寻亲来了!”
周老爷子激动得握住庄圆的手说道:
“帮我联系她,我这就去见她!”
“这个——她不一定在国内,不过,您等等,我电话联系一下。”
庄圆看着周老爷子抑制不住的焦急,遂拨通了张阳的手机:
“张阳,帮我联系一下你苏若梅奶奶,就说有个叫周义的老哥哥想见她。”
“老哥哥?苏奶奶?哦!苏奶奶现在在北京呢,上次我跟她说了镯子的事情,她想马上飞到上海,后来因为身体不适没来成,现在在医院住着呢!”
周老爷子一听,更急了,立马要飞北京去看她,庄圆好说歹说安抚下来,又给二叔打了个电话,将周老爷子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二叔,就这样,你安排一下,周爷爷和我爷爷还有苏奶奶见面,具体情况我晚点跟你细说。”
三天后,老人们在孙辈的陪同下终于见面了,往事如梦,六十年弹指一挥间,再见面已是鬓染霜雪。但是人还在,那些曾经的误会疑团终于澄清了解开了,埋藏心底的那份关心也终于吐露了出来。
“哥,你受委屈了!”苏奶奶握着周义的手百感交集。
“是我没保护好你们,让奶奶让师傅失望了!”
“义哥,是我们误会你了!这么多年,你都怎么过的啊!”
庄福自责道,如果自己早知道早点认清苏文的面目,也就不会让周义一个人背负着压力了。
周义摆摆手:
“都过去了,我还有个养子,日子还过得去。梅梅,你还走吗?”
“不走了,我们都老了,落叶归根,早该回来了!”
周义拿出费劲辛苦找到的玉镯交给苏若梅:
“梅梅,我替你找回来了!”
苏若梅看着熟悉的玉镯,熟悉的人顿时泪流满面。
罗承功这时拿出母亲的玉镯,两块玉镯放在一起,镶龙嵌凤龙,白玉沁红,古色古香,煞是好看。
终于龙凤重逢,可惜世事沧桑,物是人非,父母不在了,妹妹也走了。
“母亲为了弥补当年北平将我丢下的遗憾,执意带我去台湾,留下妹妹和父亲在大陆,没想到这一去竟是永别!”
“总算回来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去老房子走走,去给师傅奶奶磕个头!”
周义在两位老人面前依然是一副大哥模样。苏若梅从衣领里拿出一个梅花玉佩,对周义说:
“我失忆了很多年,这些年才慢慢记起一些往事,这个玉佩是你送过我的吧?”
周义点点头,握住苏若梅的手激动说道:
“还留着呢,真好,还能见到你们我此生无憾了!”
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回想着过去的艰难岁月,诉说着这么多年的思念和牵挂,紧紧地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