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的霞光还未穿透窗户之时,夏雨薇就已经睁开了双眼。
准确的来说,她这一整夜都没怎么睡。
她不敢闭眼,她害怕看到曾经无限美好的回忆。彻夜未眠的眼睛中只剩下空洞。
“穗姐,这个时辰,他们该出发了吧。”
“我听老爷说半个时辰前就走了。再有一会儿就该出城了。”
“我有我的命,他有他的命。两条平行延伸的路,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夏雨薇苦笑着走到梳妆台前。铜盆里清澈见底的水轻轻荡漾着,一下一下,把她憔悴的倒影晃碎、拼合。猛地把脸扎进水中,如利箭般的刺痛让逐渐她清醒。
这场梦到此为止了。
……
根据北月律法,皇帝驾崩后三个月内,除必要国家大典外,不准办喜事。也正是因为这个道理,即便是大皇子帮忙操办夏雨薇的生辰宴,也未敢铺张。
对于他来说,夏雨薇过不过生辰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更何况是这办生辰宴。他肯主动提出来操办,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一方面可安定夏天云的心,另一方面也是要趁机宣布天云山庄的加盟。毕竟婚姻只是缔结盟约的媒介,喜欢与否,根本没那么重要。只要自己能登上皇位,这些阻止自己掌权的绊子再一一剔除就是了。
正午时分,一道藕色的身影闯入人们的视线。
嘈杂的大堂瞬间没了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缓缓前进的身影上:坠地的长裙将不高的身形修饰得苗条纤细;绸缎般的头发半束在头顶,并以简单的阴钿装饰,只鬓边嵌着芙蓉石的步摇格外俏皮,一步一晃,摇曳生姿。
夏雨薇的身段一台在官家小姐里都不是出众的,甚至因为前不久伤了膝盖走路不太稳当。真正引那些官员门客注目的,是他们的好奇心。
从前女眷们都传,夏家出了个丑千金。而今日所见,粉面含春、杏脸桃腮,着实是个可人儿!
“臣女夏雨薇,参见英王、英王妃。”
“不必多礼。”英王虚扶起夏雨薇,“这生日宴是为特意你办的,自然以你为大。入座吧!”
“谢王爷。”
也不知为什么,英王总感觉他眼中所见的夏雨薇同英王妃所述颇有差异。一个是俏皮的小姑娘,一个则是清冷的佳人。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除了皇后,他还是第一次在他人身上见到。
不过她又不是皇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掀得起什么风浪?他为自己杞人忧天的想法撇了撇嘴,随后转身举起了酒杯。
“今日是夏小姐的生辰,我先以英王的身份敬夏小姐一杯。”
夏雨薇浅笑着执杯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
“雨薇啊,在坐的叔叔伯伯都是你的长辈。这第二杯,就由我们来敬你!”
大堂之上,众人举杯共贺生辰之喜。
“叔叔伯伯们都带来了不少的贺礼,爹爹怕你在宴会上拆不过来,就都放在后院了!只是有一样,得在宴会上亲手交给你!”夏天云摇摇晃晃地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夏雨薇见状急忙迎了上去——她可是知道,爹爹是有多不胜酒力!从前和徐伯伯和唐叔叔一起喝酒的时候,还没二两就晕头转向的。这会子刚喝了一小盅,就已经满面潮红了。
“雨薇,这是你娘亲早在十年前就准备好的及笄贺礼。”夏天云红着眼睛将一柄小巧的匕首放在夏雨薇的手中,“刀鞘上镶嵌的金银珠宝,都是你娘的嫁妆。我原本不同意拿匕首给你当贺礼,但你娘用一句‘宁死不折’让我不得不妥协了。就像这句话一样,不管今后你在哪儿,过得如何,都不可以委屈自己。”
“爹……”
他小心地拭去夏雨薇眼角的泪水,轻声呵斥道:“不准哭,妆该花了!”
夏雨薇轻声应着,将那柄匕首揣进怀里仔细地藏起来。
“这第三杯酒。”英王蓦然起身,将酒杯举向夏雨薇的方向,“我要以夏小姐未来夫婿的身份敬她。”
什么?不是说以歌舞结束为号么?怎么着而早就宣布了?
夏雨薇眼神闪烁了一下,不自觉的瞄了一眼对座的英王妃。简短的眼神交流告诉她,这无疑是意料之外的。
可这并不影响计划的实行。
只要自己能离开这里,找不到人,自然无法执行这个婚约。自己的失踪即便是怪罪,也落不到天云山庄的头上。若是不想丢面子,硬是圆了今日的婚约,找人替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自己的样子已经在这么多人面前展露过,即便是长得再怎么相似,也绝对敌不过芸芸众口。
短暂的思忖后,她毫不惊慌地站起身来向英王回敬:“能嫁入英王府,是臣女三生之幸事。”
三巡酒过,宴席开始。
和满面欢喜的英王不一样,夏雨薇蹙着眉头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嘴里灌着酒。不止是执行计划必须要做的事,更是在借酒消愁。借酒消愁愁更愁,即便真的是定酊大醉,一觉之后还是要面对现实。
她曾经很讨厌酒这东西,可现在却异常喜欢。年少无忧,不必杜康解愁。现在虽依旧是少年,但诸事烦扰,酒这东西反倒成了一剂良药。
“穗姐,我也敬你一杯!”夏雨薇迷迷糊糊地举着杯酒递到钟穗手里,“希望有一天,你也能觅得良配,富贵一声!”
“欸……”看见小脸儿喝得红扑扑的夏雨薇一饮而尽,钟穗也不好拒绝,一口将杯中的酒咽了下去。
苦涩、辛辣弥漫全身。她是第一次喝酒,但这个味道却是那么的熟悉,像极了自己和母亲在小村屋里相依为命的童年。虚晃之中,她只觉得身子一沉,就被什么压在的底下。
“阿薇?!”钟穗看着到在自己怀里的夏雨薇有些不知所措。
“快扶小姐回房休息!”
夏天云急忙招呼人将夏雨薇送回去,同时安抚着英王和众人,让宴席继续进行。
他要为夏雨薇的离开拖延时间。
三日前。
“大人,英王妃回去了。”等收拾书册的小厮们散去,李侍从这才凑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只绣着枫叶纹样的浅蓝色锦袋,“临行前,她给了奴才一袋子赏银,说是让犒劳下头的。奴才掂量着这银子有点重,不敢私自拆开,还请大人过目。”
夏天云接过手去,掂量了几下。看来李侍从说的没错,整个袋子鼓囊囊的,手感沉重,至少是装了百八十两的银子。若非是这锦袋用棉麻做了层内衬,只怕早就给撑破了!
只是……哪怕是再阔绰的人,一下子给这么多打赏,也实在太夸张了些。更何况她是英王妃,王府的指出每一笔可都是要记在账上的。如此还敢明目张胆的送银子,是英王默许的贿赂?还是另有目的?
夏天云的手不断摩挲着棉麻的内衬:厚实且做工精细,包这么重分量的银子确实是再好不过的材料。明明这样就足够了,为什么还要费心思在外头弄一层丝织的料子?
突然,他快步走到案几前,将锦袋里的银两一股脑倒在桌子上。一只折得十分小巧的纸条赫然出现在碎银子的缝隙中。夏天云急忙展开,快速浏览后将其烧成了灰烬。
“若枫,啊不,英王妃让把银子打赏下去,你照做就是。但不是现在。”夏天云将银两冲印装回锦袋里扎好,放到李侍从手上,“生辰宴那日,听我号令行事。务必,把后院所有人都支开。”
夏雨薇蜷在被子里装睡已经有半个钟头了。窗外的负责洒扫的哑仆和守门的侍从来回行走,一直就没停下来过。时间拖得越久她就越是着急:歌舞应该快结束了,若不趁此时逃出去,只怕宴会一散,就没时间再出城了!
慌张之际,她突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眨眼间的功夫,窗外的人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轻手轻脚地靠近窗边,将窗子拉开一个缝隙。只见后院十数个从仆都聚集在一处,就连钟穗也音乐挤在人堆里。
夏雨薇没有纠结于他们在做什么,反而是将注意力转向了对面的角门。
没人。
一个人也没有!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快速扯下头上繁杂的装饰和身上坠地的长裙,将枕头塞进被子里伪装了一番,这才小心地溜了出去。
不过一墙之隔,夏雨薇却觉得外面的世界要比里面舒适太多。她站在角门外的巷子里,呼吸着每一口属于市井的气味。开阔、闲适,让她越发渴望离开。
“北面……”
夏雨薇记着英王妃的话一路向北走。民巷、土路,直至走到一片茂密的竹林前没有看到她说的马车。
疑惑之际,一道破空声在耳边炸响。下意识闪身,一只小巧的弩箭便剐断她耳边的碎发,钉进了眼前的竹子里。还没等夏雨薇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更多的弩箭朝她的方向密集地射来。
慌乱间,她闷头扎进了竹林里。蔽日的竹子一片片地从眼前划过,她跟本不知道自己在朝哪个方向跑,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会跑到何处。身后穷追不舍的脚步声和不断从身边划过的弩箭,让她不敢有片刻懈怠。准确的来说,是根本没有时间让她停下脚步。
由于平日里足不出户,还没跑多久,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眼看着竹林开始变得稀疏,缝隙之间的亮光越发明朗,夏雨薇咬了咬牙,闭眼向光亮处冲了过去。
原以为穿过竹林好歹能看到几条巷子、几户人家,却没想到睁眼竟是碎石遍布的悬崖!
不对。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夏雨薇的脑海。她的步子逐渐缓了下来,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变成了小声的喘息。
自己虽然跟着徐良学过一些防身的功夫,却也不过是能耍耍花枪罢了。以自己的身体素质,想要躲避那么迅猛的弓弩且一箭不中,简直是无稽之谈!然而自己不但毫发无伤,跑了这么久追击者们都迟迟未见踪影。可见他们根本不想要自己的命。
回想起从天云山庄出来的这一路,人烟稀少、极为安静,似乎就是为了引自己不停往这个方向探寻。
薛家姐姐……
夏雨薇突然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过于可笑,根本是说不通的事。
薛若枫可是名满京都的皇室女眷。在嫁给英王为正妃前,其诗词歌赋便在京都内小有名气,性格恬淡,引得诸多文人儒士、公子商贾倾慕。成为英王妃后,由在女眷中更是赢得一片贤良淑慧的美名。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一件未必有结果的事而妒火中烧,进而安排这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局呢?
具体是谁,与其自己在这里抓破头苦思冥想,倒不如问问他们来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