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瞪瞪地被一通摆弄,夏雨薇顶着只小巧的凤冠坐上了轿辇。
“快到回廊了,咱们先去见哪位太后啊?”
钟穗往轿子旁边靠了靠,悄声询问道。
“去……”
从洗漱开始,这个问题就一直在她脑袋打转。梳妆也想,更衣也想,甚至在轿子里闭目养神的时候都在想——这简直比抄书还难!
抄书至少还知道是先从字多的尾巴抄起,还是字少的开头抄起。这两宫太后一个拿捏着实权、一个是皇上的生母,先去哪边敬茶都不是!
“先去永泰宫吧。”
“去永泰宫!”
轿子刚着地,便有人迎了出来:“皇后娘娘万安。奴婢是东太后身边的温罗,太后早就备好了解暑的吃食,就等娘娘过来了!”
夏雨薇被温罗引着走到了永泰宫的正殿。开门的刹那间,身后燥热的风便将她推进了清凉的屋子,果香、茶香,扑面而来。
“臣妾拜见太后,娘娘万安。”
章太后急忙放下手中的茶盏,示意她平身:“起来吧。看你这样子昨天应该是累着了,快坐下消消暑歇会儿!”
夏雨薇努力睁开眼,除了暗骂自己这藏不住的困意,只得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轻声应着坐了下来。
“去过昆玉宫了没有?”
“还没。”
章太后看她坐得板正,甚是拘谨,浅浅一笑:“宫里的确规矩多,但也没你想得那么拘束。喝口茶、吃个果子,自便就好。别的不知道,在本宫这儿你只管随性,不会有人怪罪的。”
“诶。”她接过温罗奉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清凉的甜意顿时充斥在胸口,“嗯!好甜啊!”
“甜吧?你看,小孩子都喜欢吃甜的,昭阳也是。”章太后骄傲地看了眼温罗,口吻中尽是得意,“这果茶是江原道府新送过来的,本宫不喜甜食,所以叫昭阳尝了,觉得好喝这才给你喝的。果真你也喜欢!临走的时候多带些回去,想喝多少都管够!”
“多谢娘娘关爱。”
夏雨薇略略回想,便记起“昭阳”是章太后所出的五公主。似乎是因为先帝的病拖了许久,一直没给封号,外头都只是称作嫡公主。
她鼓起勇气接着话茬同章太后攀谈起来:“听闻皇姐和娘娘住在一起,今早怎没见皇姐过来?”
“她平日里被本宫惯得实在懒散,这会儿只怕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娘娘别这么想。正是因为娘娘的宠爱,皇姐才能安枕无忧地睡到天亮。”
“你倒是会说话!”
章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虽然夏天云这个人不怎么样,可好歹是养了个好女儿。算了,早前的事就不计较了,自己也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
“想来西太后这会儿也从纯阳殿回去了,你也去昆玉宫请个安吧!”
……
“娘娘,皇后在外头跪了好久了。日头那么大,又快到中午了,怕是会中暑!”
“我还没看完呢,再等等。”
徐芹给林太后重新倒了杯茶,眼睛还是止不住地往窗外瞟——夏雨薇在外头跪了约两个时辰了。再红的口脂也遮不住干裂的嘴唇,本就抹了不少妆粉的脸更显得苍白。
眼看着茶水又凉了一盏,徐芹没有换掉,而是径直走到林太后跟前跪了下来:“还请娘娘开恩。”
“你这是做什么?!”林太后扔下奏章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我说过,谁都可以跪,唯独你不可!本宫只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多跪了两个时辰而已,你至于如此打我的脸吗?”
“娘娘喜欢沈家的姑娘,奴婢心里清楚。可皇后所属已成定局,娘娘就算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也无法改变!皇后住所一事已经惹恼了永泰宫,加之昨个儿娘娘去得迟了,那边虽也没说什么,心里只怕是已经记下了。政权还未归还于皇上,娘娘也是暂代垂帘之位,真正的权力还在她的手上,切不可急功近利啊!”
林太后醍醐灌顶一般地频频点头,她确实因为沈喻的帮助太过自满了。
“更何况,娘娘从未接触过皇后,又怎知她不及沈家姑娘呢?刚进宫的新妇就受了这些罪,就算皇后自己心中没什么怨言,皇上在夏大人面前也无言以对。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好好一姑娘刚嫁进来就受这么大的罪,做父亲的又怎么安心于朝堂呢?而且奴婢听说,皇后出阁前同许多官女子都要好,这要是身边有丫头多嘴传了出去,只怕娘娘会平白背上个恶名!”
“我若是得了恶名,只怕是那些人眼睛瞎了!谁是真正的恶人,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吗?”她忿忿地说道,“我也是奇怪,虽说你们徐家曾经受过夏家的恩惠,可你早就和徐家断了关系,照理不该帮她说话。”
徐芹见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轻声笑道:“奴婢永远是站在娘娘身边的。”
“姑且听你一言吧。”
“诶!奴婢遵旨!”
徐芹小跑出去,连忙招呼着几个婢子把夏雨薇搀扶起来。
“皇后娘娘受累了!太后刚忙完公务,耽搁了不少时间,还请娘娘进去多坐一会儿,吃点茶水。”
“娘娘公务繁忙臣妾自然谅解。”
夏雨薇嘴上说是谅解,可膝盖的肿痛却是令她暗地里叫苦不迭。从昆玉宫回去的时候差点下不来轿子!得亏钟穗平时操持后院的活计胳膊十分有力,好歹是把她捞了起来,搀回了宫中。
“啊疼疼疼疼疼!”
夏雨薇龇牙咧嘴地叫唤着,双手死死地攥住床上的褥子。
“好了。”
钟穗手脚麻利地给她包上布条,便急忙别过头去。
“穗姐,我还没哭你怎么先哭了啊?”
“有吗?没有吧?我又没受伤,怎么可能哭嘛。”
“你就是哭了。不然眼睛怎么这么红?”
“风刮的。”
“瞎说!今天这么闷,哪儿来的风?”
夏雨薇把钟穗拉到床边,用自己肉肉的小手轻轻裹住她干瘦的手,眼睛里不觉蓄满了泪水。
“你怎么也哭啦?是不是药效发出来太疼啦?”
“穗姐。”她意味深长地地抬起头,两行热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宫里没有爹爹,也没有李叔。所有的人,所有的话,我都没办法无条件的相信。我只剩你了……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离开我。我不会抛弃你,你也别抛弃我,行吗?”
“你这是……”
钟穗呆呆地望着哭得依旧是毫无形象的夏雨薇,一时间不知该回答什么。对于从前的自己而言,只要是她的话,自己一定会无条件的去履行。可是现在……她不再是养在后院的大小姐,自己也在无形中背上了责任的枷锁。自己总有一天要嫁给陈顺,也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皇宫去追求自己的人生,那么这个诺言,她还有必要去答允吗?
她抱着夏雨薇陷入了许久的沉默。每抽泣一声,她的心都会不自觉地颤抖一下——也许自己的身体已经告诉了自己该如何选择,总有些东西,是要放下了。
“嗯,我答应你。”
……
每次等夏雨薇离开,章太后才会叫人把冰鉴挪到外屋去。
才六月初,天气刚刚燥起来,根本没必要弄上冰鉴。永泰宫每日份例的冰块,大都是给昭阳住的清凉殿用,正殿里除了正午太阳上来的时候降降温,基本用不上。
这会儿宫人刚把它撤出去,屋内的寒意还没散,她便随手扯了个毯子搭在腿上,半倚着剥起橘子来。
“听说皇后几乎每天都在昆玉宫吃闭门羹?”
“倒也不是,西太后只是多让皇后在外头等了会儿,也没传的那么荒唐。”
“宫里向来是人言可畏,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她也是愚蠢,可是让人觉着自个儿熬出了头,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折腾正宫皇后,她算个什么东西!”
温罗没敢言声,只麻利地把章太后吃剩的橘子皮扔进墙角的瓷缸里。
“皇上有说什么吗?”
“咱们的人远远听着,似乎只是和西太后吵了几句,叫她不要太过难为皇后。至于和皇后那边……奇怪了,皇后不抱怨,皇上也只口不提。”
“这才哪到哪啊?等着吧,林氏小家子脾气改不过来,迟早得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她撤了毯子,就要去更衣,突然觉着外头异常的安静,“昭阳还没起么?”
“没听见动静,应该是没起呢。”
“晏东运过来一批鲜活的水产,今儿中午让人做了给她送清凉殿去吧。你说她也不甚聪慧,怎么就偏爱吃鱼虾呢?对了,顺便跟她说,多去皇后那儿走动走动。她们年纪相仿,平日里也好有个伴儿。”
“这话,该娘娘自己去说。奴婢可是清楚,娘娘费了这么多心思让皇后进宫,可不只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
“你可别想着猜我的心思。”章太后嗔怪地朝温罗一笑,“没那么多考虑,只是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