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海德和宋胤成对视一眼,正要宣布退朝之际,礼部中突然走出来一人。
“臣礼部侍郎张丰年有奏。中秋将至,祭月之礼本该由中宫皇后主持,而现如今掌管后庭的权力在西太后手中,是否今年由西太后操办?”
宋胤成这些日子心烦意乱,把中秋祭礼忘得是一干二净。算来不到半月就要中秋了,母后还在调养身子,她又不可能把权力假手于人,总不能又让章太后把这活揽了吧?
真是件伤脑筋的事!
“这件事虽一直由张大人负责,但臣身为礼部尚书也不免要插两句嘴。听闻两日前西太后落水受惊仍在修养中,祭礼一事需得劳心劳力,臣建议还是交给皇后或东太后操办。”
“西太后并未落水,皇甫大人何出此言?”
“这!坊间都传遍了,说是西太后落水,幸得沈大人家千金相救方无大碍。还有……”
“还有什么?”
“说是皇上救母心切,慌乱中在水里和沈家姑娘纠缠在一起,有了……肌肤之亲。”
他脸色一沉,匆匆撇了眼躲在帘子后面听政的章谦,也不敢大怒,只咬牙切齿地咒骂道:“胡扯!坊间谣传皇甫大人竟也相信?!”
“臣是不信,可臣不能阻止旁人不信啊!”
“皇上得感谢皇甫大人。”章谦冰冷的声音又一次从脑后袭来,“若非是他关心西太后,皇上就不会知道坊间有这等谣言。”
“皇甫大人若真是关心西太后,便不会说出这些话。”
“皇上。”
他噤了声,愤恨地看着皇甫钰在下面做戏求饶,然而自己除了恕罪,又能做什么?
“皇甫大人一片真心,朕替西太后领了。既然大人消息这么灵通,也请大人转告那些传谣之人:朕从未和沈姑娘有什么肌肤之亲,将她从水里捞上来的是那些御前太监,朕感念她的恩德已经赏了钱财和皇室赐婚,若还有人诋毁她的清白,朕大可依法惩办!退朝!”
“皇上!人言可畏啊!”
沈喻慌乱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伏倒在地上。
“沈大人,朕已经解释过了,这还不够吗?难道非要朕颁一道圣旨,昭告天下,说‘朕和沈姑娘没有肌肤之亲’?”
宋胤成转过身来大声呵斥道。
“沈大人,这样只会越抹越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理,你该懂!”
皇甫钰拍了拍沈喻的肩膀想让他认了,没成想他竟小声呜咽起来。
“朕已经允诺了皇室赐婚,沈大人还有什么可发愁的?”
“如今小女已经两日闭门不出,深受谣言困扰,只怕再这么下去……恐有性命之忧啊!”
他突然直起身来跌坐在地上,不住地用宽大的袖子抹着眼泪。周围的官员纷纷围在他身边一个劲儿的安抚,朝堂上一片混乱。
嘈杂的声音像那花丛里的蚊子,令人厌恶抓狂,宋胤成就想扔下这么个烂摊子一走了之,却不偏不倚对上了章谦看戏的眼神。
他怒吼一声,将喧闹硬生生压了下去:“够了!不是人言可畏吗?不是要救人吗?那朕就如你们所愿,把沈氏纳进宫来!你们满意了吧?”
还没等宋胤成走到门口,朝堂便充斥了贺喜之声。这一路往宫门口走着,一路有高高低低品阶的官走到沈喻身边道喜,他本人也不拒绝,仿佛从未在朝堂上撒泼打滚一样,欣然地接受了众人的道贺。
“夏大人!”
和左右丞相几乎并行的夏天云闻声转过身来,见沈喻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跑了过来,出于礼貌还是揖手点了个头:“沈大人。”
“夏大人气色很好,想必是仕途通达,皇后娘娘也时常照顾着吧?”
“皇后在宫中需要伺候两宫太后和皇上,无心管我这个老头子。气色好是太阳晒的。”
沈喻被他噎了一句,多少有些尴尬,但他还是舔着脸凑了上去:“这以后小女进宫可以和皇后娘娘分担了,大人也就不必担心皇后娘娘顾不得自己的父亲了。”
“我不担心,我担心什么啊?每个月我都可以进宫享用家宴,父女之情未曾疏远。不过这个恩准是老祖宗定下的,只有皇后才有。所以该担心的是沈大人您啊!等女儿进了宫,只怕这辈子就相见无望了。”
“夏大人说笑了。这规矩是人定的,只要皇上太后一点头,也是没准儿的事儿。”
“啊,是吗?那大人可得再努力一番了。”夏天云环顾四周,加快了脚步,使得沈喻也紧跟了上来,远远把闲杂人等甩在了身后,“在刀尖儿上杂耍,小心脚滑掉下来把自己扎死。”
……
以这种方式逼宫,沈喻再开心也难以掩饰心里的小疙瘩。
果不其然,他迈进家门的那一刹,就听见一帮女人拉拉扯扯哭喊成一团。
“像什么样子!要死要活的,你爹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你倒是先觉得丢人了?”
他遣散了劝解沈宓的婢子,一脸没好气地坐在太师椅上。
“你自然不觉得有什么,那是我的清白!若是今日没能成事,我‘沈宓’就是那过街的老鼠!”
她恨恨地扔掉梁上的白绫,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这事不是成了吗?还寻死觅活的装什么,做给外人看的吗?”
“老爷,您少说两句吧!宓儿可是您的亲女儿,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沈夫人抱着沈宓一阵抹泪。
她自是知道这父女俩的脾气,气性涨起来,几头牛都拦不住。平日里沈喻政务繁忙,基本没管过一双儿女的种种,里里外外全是自己张罗。她拦不住沈喻教训他们,只能暗暗心疼。可别的也就罢了,这女子的清白可是无价的!没了清白,就是没了命,触了这条底线,她是怎么也不能忍的!
“你闭嘴!去后屋看安儿去!”
“我不!平时你教训他们我不管,今天这事我必须管!”
“你管,你管得了吗?我都管不了!我心里也憋屈,我找谁说去?现在不管用什么名头,让她进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就够了!安安稳稳的进宫去,别再整什么幺蛾子了!”
“娘,你别哭。”沈宓转过身去帮沈夫人抹掉泪水,脸上勉强挂起一丝微笑,“你看,我马上就是皇上的妃子了,您也要当上诰命夫人了,是件高兴的事。”
“可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您放心,所有我失去的总有一天会让他们原封不动的奉还给我。不,不对,是加倍奉还。”
她瞪了一眼眼神躲闪的沈喻,拉着沈夫人便夺门而出。
宫里的人办事麻利,当天中午接到圣旨,下午就有六局的人过来准备进宫的事宜。
“两尺六、一尺七、一尺五……”
沈喻不敢坐着,也不敢向沈夫人那般靠近,只远远地对量体裁衣的司衣司的宫人指手画脚:“我听说这宫衣形制多样,一年四季衣裳件数也不同,大人为什么不拿你箱子里的旧衣裳比划,非得量这些复杂的东西?”
那宫人白了一眼沈喻,面容冷峻地收拾起自己的皮箱子:“大人有所不知。本来是带了一身前朝嫔妃的衣服给姑娘试穿,奈何临出门前,有人来知会咱们,说衣服给错了,这衣服品阶高,姑娘穿不得。”
“我女儿进宫是要封妃的!除了皇后贵妃的衣裳,还有什么是她穿不得的?”
“本是要封妃的,可皇后娘娘说,按祖制姑娘顶多位列昭仪。我们拿的妃位衣裳,自姑娘是穿不得。”
“皇后的话能比得过圣旨?真是新鲜!”
“沈大人说这些没用,咱们也是按上头的话做事。”
沈宓强忍着眼泪粲然一笑:“爹,万一是宣旨的太监读错了呢?”
“沈姑娘提点的是,大人还是看看圣旨上是如何写的吧!别冤枉了咱们忤逆圣旨。”司衣司的人福了福身,拎着箱子头也不回。
“什么东西!还皇后说的,真把自己当她的走狗!”沈喻朝地下啐了一口,转过去问查看圣旨的沈宓,“圣旨上是不是明明白白写着封你为妃的?”
“宓儿!”
沈夫人急忙捡起沈宓丢在地上的圣旨,匆匆看了一眼,一脸慌乱:“老爷,真的没有!上面只写了‘择良辰吉日入宫册封’!”
“他奶奶的!敢糊弄我!”
“老爷,现在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忍着!”
“光忍着有什么用,你这个当父亲的总得做点什么呀!今儿下午那些宫人的嘴脸你又不是没看见,以宓儿的气性,指不定以后进了宫又要受什么委屈呢!”
“哭哭哭,就知道哭!”
他最讨人女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样子,除了会哭,能成什么事!
“你不心疼,我心疼!”
“他也是我沈喻的女儿!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凭什么让别人加倍奉还!”
“老爷、夫人。”
香玉怯怯地缩在门外福了福身。
“香玉,宓儿怎么样了。”
“回夫人,小姐和少爷在树下荡秋千呢。”
“你看,这不没事吗?我早跟你说过,我沈家的女儿不会差的。”
沈喻歪着头瞅了眼门外,一副“马后炮”的样子。
“小姐让奴婢转达:这两日她要好好学习宫中的礼仪规矩,请夫人不必探望也不必挂怀。至于老爷……小姐说,此事就此作罢,她不再追究个中得失,只请老爷务必记着这个教训,往后就不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而是为了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