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时间推移。
夏白苓带着希望穿梭于各个城市,于是三小只也一起见证这世间的悲欢。
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多的是温暖人心的故事。
他们看着来自荆国各地的医师们抱着一颗赤子之心救国救民,看着父亲道别儿女,妻子泪别丈夫。
夏白苓带着他们从一座城赶往另一座城,连带着一批优秀的医师从一个重灾区奔赴另一个重灾区。
大概这就是人间的温暖吧。
雨雪听天命而来,却有人高举着火炬,不惜燃烧自己也要温暖一方。
但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这般温暖的。
比如现在,徐子墨和赵子明陪着慕雪走在街头,突然一个浑身衣服打满补丁的瘦弱男子冲了过来,拉住赵子明就开始剧烈地咳嗽。
“大哥……可怜可怜我……给点钱买吃的吧……”
赵子明被那人吓了一跳,旋即心里就很疑惑。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好像倒霉的总是我?
慕雪心思单纯,以为那男子感染了瘟疫,就要唤出药石来。
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然后一只手就横在了她面前。
是徐子墨。
于是慕雪也愣住了,懵逼的表情和赵子明如出一辙。
呵,徐子墨懒得解释。
你看这人,咳嗽起来中气十足的,丝毫没有呼吸苦难的样子。甚至刚才那跑过来的速度,那都比得上饿虎扑食了。
感染瘟疫?
开玩笑,徐子墨敢打包票这是个健康人,如果不是,他倒立拉屎宝宝!
想讹人?
徐子墨心里冷笑,感觉自己不发功有些人就不知道他是谁。
于是徐子墨反手就抓住了那个男人。
懵逼的人又多了一个。
男人尝试着缩缩手,徐子墨拉着他动都没动一下。
有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这个男人心头缭绕了。
好像摊上事了……
徐子墨先是轻轻咳嗽了几声,就好像努力在忍但是没忍住一样。
“你……你也染上病啦?”
眼神里三分真诚三分悲伤三分窃喜,还有一分害怕失望的怀疑。
那人脸色当时就变了。
“没……没……我……”
徐子墨突然就咳嗽得特别厉害,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咱们都是苦命人啊!”
咳完以后,徐子墨虚弱地拉着他诉苦。
“染了这个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没了啊!”
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那人双腿一软就跪下来了,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大哥,大哥我没病,求求你让我走吧,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他一边说一边挣扎得厉害。
徐子墨顺水推舟就把他放走了。
赵子明持续懵逼中。
那人有病?徐子墨有病?那人又没病了?徐子墨也没病?
到底是谁有病?
慕雪到好像是看明白了。
她有一点点犹豫,但最后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徐子墨怎么可能关注不到慕雪的表情呢?
“他只是来讹诈我们的,没必要可怜他。”
慕雪回头看看,又瞅瞅徐子墨。
小声说,“可他说上有老下有小……”
徐子墨叹了口气。
人们年轻的时候总是抱有善心,那是因为还没有经历过欺骗,没有见识过为了钱,一个人到底能昧着良心做什么样的事情。
小时候大家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以兼济天下,却不知道不管人活到什么时候,独善其身就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了。
慕雪的心还小。
“他只是说说而已,走吧。”
徐子墨说着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那个男人还没有走开,不远不近地望着他们,犹犹豫豫。
两人的眼神相遇,他下意识就想跑,可是又强行忍住了。
他凑过来,没敢挨得太近。
“你……真的没病?”
徐子墨没好气地说了一声,“没有!”
“哦。”男人面露难色,扭头走了。
过了一会儿,徐子墨发现他还跟在身后。
男人又一次犹犹豫豫凑了过来。
“你真没病?”
赵子明看着那人,感觉挺欣慰的,原来不是只有我没搞清楚谁有病。
但徐子墨就很蛋疼了。
这时候他才认真打量这个陌生人。
浑身都是补丁的衣服,但出奇得干净清爽,看上去已经有些老态,大抵还能算是中年,腿好像有一点跛,真亏刚才为了拉赵子明的时候跑那么快。
“我真没有,你为什么非缠着我啊?”
徐子墨很无奈。
他也只是想作弄一下对方,结果自己也摊上事儿了。
出来混果然都是要还的。
“家里有老婆孩子。”那人还是将信将疑,“你要是真得病了,我就不能回去了。”
赵子明插了一嘴,“那你拉着我干嘛啊。”
“我……”
那人支支吾吾的,好一会儿才说。
“我平时走街串巷卖糖葫芦,可现在已经没人买了,城卫也不让我推车卖东西……家里已经快没粮了……”
徐子墨听到这话,有些惘然。
我们都以为治疗疾病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却忘记了对于很多生活在底层的百姓而言,生活本身就是重担。
慕雪掏出自己的小荷包,拿出几张灵元。各大门派推行灵元做为流通的钱币,一张纸而已,但万元一灵石,颇似金本位制。
那人感恩戴德地走了,徐子墨没有再说些什么。
这不是谁的错,那个男人有千方百计养家的责任,徐子墨也有保护身边人的权利。
如果真的有错的话,错的大概就是这个世界,这场瘟疫吧。
他摸摸了慕雪的头,最后还是说了一句。
“慕雪。”
“嗯?”
“我们现在可以选择善良,是因为我们有能力善良,但没有能力的时候,可以不那么选择的。”
慕雪仰起头,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
“可那时候,你没有修为,不还是救我了吗?”
徐子墨讪讪的偏过头去。
这我怎么说嘛!要不是你家护卫刀架在我脖子上,当时我可能就跑了!
至于说后来……
徐子墨不知不觉嘴角带笑。
不亏的呀。
……
这次徐子墨一行出门,是听说青州的医师团队支援到了这座城,当初大家也算相熟了,便来看看。
临时搭建的医馆里嘈嘈杂杂。
“庸医!你这个庸医!”
王大栓吼得声嘶力竭。
一旁的人都拉着他,却有点奈何不了这个身为猎户的汉子,他的修为已经接近筑基,比周围人高一大截。
另一边,李莲心抱着血流满面,被砸破头的林辉,一言不发。
林辉的意识有点模糊,他其实比王大栓的修为更高,不是打不过,只是不想打。
因为王大栓的爹是在他的照顾下死的。
看护和医疗并没有出什么问题,只是疫病凶险,病人年纪又大,撑不住了。
他尽力了,只是没有换来好的结果。
虽然作为医师已经很多很多年,但有生命在自己手上流逝的时候,还是一阵又一阵愧疚。
所以被打就被打吧,随他去了。
但王大栓骤然挣脱了双手!
他拿起地上承装药丸的玉瓶冲着林辉的头就砸了过去。这一下他丝毫没有留力,玉瓶在空中划过响起尖锐的啸声。
李莲心还没有动手,一道气剑就在空中将玉瓶截落。
出手的是徐子墨。
这些天他一直没有停止修炼,日日都有进益。
当初熊孩子系统指导下的那一剑为他指明了一条应用灵气的方向,压缩,迸发,现在他并指便可以释放颇有冲击力的气剑了。
他心头都是火,这场瘟疫带来的阴霾让他的内心也很焦躁。
“别人千里迢迢来救你们!这就是你对待他们的方式吗?”
徐子墨怒气冲冲地走上去,他的修为已经练气九层,不信打不过王大栓。
赵子明也紧随在后面,脸色不善。
“算了。”
林辉叫住了他们。
徐子墨回头看去,林辉脸上的血迹流过眼睛,却没有淹没他眼睛里饱含的东西。
“你们来了,疫病能治了吗?”
夏白苓出手治愈着林辉的伤势,无声地点了点头。
渐渐恢复元气的林辉站了起来,徐子墨看到他握着李莲心的手。
“那教教我吧。”
林辉说,“让这场瘟疫散去。”
医者仁心。
徐子墨没有回应林辉,还是一脚踹了出去,王大栓倒在地上,又被周围的人拖着往外拉。
临时搭建的医馆里依然嘈嘈杂杂。
王大栓的吼声,众人的劝解声,散落一地的杂物碰撞声,回响在屋子里的是属于久处在疫情下众人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但沉痛的历史,终将翻页。
……
一行人的最后一站是遥远边疆的石林防线。
从阵法里走出来的徐子墨被浓烈的烟雾呛了个正着。
迎接他们的是徐老爷子的二儿子,徐君野。
他面无表情,脸上有一些沧桑。
“你们来晚了。”他说。
徐子墨挥散眼前的浓烟,看到远处一片被隔离开的营房在烈火中燃烧。
慕雪凑上来,捉住了徐子墨的衣袖。
荆国的内陆有医仙降世的传言在民间回响。
但问天宫对瘟疫的研究成果,昨天才正式发出公告来,发布确切可行的专用治疗方法。
夏白苓只是先行者,她和慕雪所做的不是治愈每一个病患,而是缓解他们的病情,给久处阴霾的人们带来一点希望,等待问天宫的确切方案。
那时候徐君野已经下了命令烧营,第一把火已经熊熊燃烧。
无人知晓这位名将世家的后人心里背负的东西究竟有多么沉重。
边境的疫情其实还没有荆都严重,因为边境战士普遍身强力壮,感染瘟疫的只是一小部分,但是仅仅这一小部分也让他左右为难。
时间一天天过去,能撑过来的都撑过来了,撑不下去的只能躺在集中营里,身体一天天恶化,静静读秒,等待倒计时归零。
士兵的遗书堆满了一件小屋。
有人说,将军,我陪不了你再上阵杀敌了,给我个痛快吧。
有人说,我无牵无挂,不给兄弟们拖后腿了,将军替我多杀两个武军吧。
有人说,抚恤交给我的家人,这事将军办我放心。
有人说,来世还在石林防线从军。
有人说,我走了,我儿子还会再来。
……
“我们没有等到你们,所以我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徐君野讲述完事情的经过就没再管徐子墨等人,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原来这就是现实。
徐子墨咬着嘴唇,咬到嘴唇发白,又重新变得红润透亮。
他只是个普通人,从来没有站在一个时代的前沿看过这世间的炎凉,重头再来的人生,让他像鱼儿跃出水面一样,看到了一点点不属于普通人的天空。
没有实力就保护不了身边的人,一只咸鱼最多独善其身。
他看着身边的慕雪,小小的个子,悲憷的眼神……突然就很怀念她的笑。
那天做的噩梦,不就是被眼前人的微笑拯救的吗?
他回头看着赵子明,傻头傻脑,现在却有一脸不甘心,每次有危险不也是他冲在最前面吗?这样脑袋不好使还饱含着正义感的蠢货,早有一天被人卖了还要替别人数钱。
熊孩子助手很久都没有说过什么了,但徐子墨记得,它说,天元界将面临灾祸。
如果眼前的一切还算不上灾祸,那真正的危机究竟长什么样子?
徐子墨从前并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无牵无挂,最好不过,这样来去自由。
但现在他有牵挂了。
……
烧营的消息乘着一纸文书躺在荆王的书案上,另一边躺着小医仙降世的民间传说。
王宫总管司徒忠一侧立在他的身旁,他自幼便侍奉荆王,是荆王最为信任的人。
“忠一,去告诉天下,那是朕的女儿,是荆的公主。”
司徒忠一有些犹豫。
“王上不是希望她平凡度过此生吗?公主生来天妒……”
荆王扫落了桌上的文书,起身慢慢走到门前的阳光下。
“朕知道她时日不多,以前希望她能平凡地活着,是希望就算一生只有三十载,她也能体会到人间的快乐。”
荆王突然笑了起来,让司徒忠一有些无措。
“但她毕竟是朕的女儿啊,生来就是不平凡的,她有站在青史的资格,后世须知她的名号,况且……”
荆王的嘴角越发上扬。
“天女体质,朕也会相信奇迹啊。”
司徒忠一领了命,转念又说,“那徐君野将军怎么处置?”
“无功无过,不赏不罚。对了……”荆王也想起了什么,“青州外刺杀慕雪的是什么人,还没查清吗?”
“还没有,应该和武国有关系,这几年武国的内部似乎有些变化,很诡异,武王的心思越来越难琢磨了。最近还有探子报,武国有一些魔族余孽活动的消息。”
魔族余孽,这个词让荆王的好心情消散了大半。
他皱着眉头不说话。
世人大多都忘记了千年以前的仙魔战争,但他从小学习天元史,那场两界战争的恐怖之处到现在都让他难以相信。
千年以前,天圆地方,只有一片大陆,世间没有国家,门派才是掌握权柄的存在,世间多为凡人,有修为的人万中无一。
千年以后,天地崩裂,门派所存无几,不再干涉凡人的事情,臻国为首,带领四国割据五国大洲,崩散的大地分割出九歌大洲,布棋小洲,还有武国南方的落星海群岛。
能够让天元界四分五裂的魔族又要出世了吗?
“武国年前突然来犯,确实有悖常理,只要臻国在,我们打的再厉害,也是没结果的。”荆王皱着眉,阳光照在身上也不显得暖和了。
“暂且不管他们,疫情过去,荆国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武王的议和呢?”
“议和?!”荆王顿时来了脾气,“他们管那叫议和?那就是土匪来打劫!看着我荆国灾祸临身,就来敲竹杠!”
荆王发着脾气,司徒忠一小心翼翼地说好听话劝慰。
其实荆王的心里也很清楚,从瘟疫爆发至今,荆国百废待兴,武王着实挑了个好时机找他的麻烦,关于议和,没那么容易结束,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他也只能忍在心里。
人的心情多变,只有阳光始终如一地散落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