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洛书亭如约带着昨天用洗衣机甩干的外套来到教室,她到的时候,徐清行早早就坐在位置上。
他的外套并没有染上不干净的东西,但她还是认认真真给他洗了一遍,特地从家里面翻出一个看的过去的袋子,小心翼翼把洗好的衣服装着。
洛书亭拿着手里的东西,慢慢走到位置上,把袋子递给他。
“衣服我洗过了,嗯……钱我放里面了。”
这些都跟昨天的事故相关,洛书亭越发不好意思,把东西搁在他桌上就不再言语,自顾自坐下,打开一本书等上课。
徐清行目光放在袋子上。
是一个天蓝色带着细碎花边的布艺袋子,是小女生当下喜欢的类型,他的外套被整齐叠放,平整的仿佛被熨烫过,一张十元纸币静静躺在袋子里。
伸手拿起袋子时有一股隐隐约约洗衣粉的香味,清淡芬芳,和她衣服上散发的味道相同,很好闻。
似乎那件事过后,两个人的关系比之前好很多,像是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
她帮徐清行把衣服洗好,徐清行则赠她生地习题。
习题是徐清行根据她知识薄弱的地方自己出的,每天一张卷子,大概二十多道题,做完就改,然后记错题,隔不久就会拿出来练。
长此以往,等到五月中旬,她的生地成绩已经能上七八十分了。她的进步老师看在眼里,特地选在班会课上表扬她。
“洛书亭同学是大家的榜样,大家要向她学习,努力进步!”
掌声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回响,洛书亭有些不好意思,她还是第一次被老师在班上表扬,这种感觉,真不赖。
就好像自己辛辛苦苦栽培一株禾苗,给它浇水施肥,日复一日,终于等到收获。
而这一切,多亏了徐清行。
洛书亭悄悄偏头看他,少年倚靠在窗前捧着手里的书看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柔软的发梢上,格外温柔。
洛书亭认识他这么久见过最多的就是他看书的模样,别人下课在操场上乱跑,他看书;别人课间嬉戏打闹,他看书。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对外界满不在乎,平常除了跟她说说话,就是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谈心,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他看的书也比较杂,鲁迅的《朝花夕拾》,《狂人日记》,也有泰戈尔的诗集,还有中国四大名著。
记得英语老师有次在课上说,曹雪芹的《红楼梦》是一本很有底蕴的书,不同的人看它有不同的心得,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段看它,感悟也会不同。只不过随着年龄增长,更能理解书中的人物故事。
洛书亭对《红楼梦》的印象,不过是课本里有的《林黛玉进贾府》,让她印象深刻的是里面的王熙凤,还有多愁善感的林黛玉。
十四不到的徐清行捧着这本书看,她真想问问他,都看到什么了。
六月初,离生地会考还有十多天,班上从天儿降一位新同学,叫秦芷。
她的名字很容易让人想到倚天屠龙记里的周芷若,至少洛书亭是这样认为的。
刚来的第一天,秦芷穿着一身洁白的棉布裙子,刚到膝盖,毫无累赘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乌黑光亮的长发如瀑披在脑后,额前是不规则的一层薄薄的刘海,微卷还有点轻飘飘的感觉。很久之后,洛书亭才知道那叫空气刘海。
高挑纤细的个子往那一站,犹如仙女下凡。
那个年纪,大家对美已经有了一定的概念。秦芷这副装扮无疑是好看的,俗话说的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班上的男同学都眼巴巴盯着这位新同学,期待着自己也许会成为她的同桌。
秦芷带着礼貌的微笑扫过众人,精致的脸上不自觉露出得意的神色,微昂的脖颈像一只高傲的孔雀。
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大家好,我是秦芷,以后就是班上的一员了,多多指教。”
她的声音很好听,娇娇的却不会让人觉得做作,似乎她就该是这样子。
“好的,秦芷同学,你自己找个位置坐吧。”老师提醒道。
秦芷背着书包,一双大眼睛把整个教室环视一圈下去,最后目光落在了徐清行身上,嘴角扬着笑,高昂阔步走下去,最后停在洛书亭的位置边上。
“同学,我可以坐这里吗?”
话是问洛书亭的,目光却直直盯着徐清行。
洛书亭愣了愣,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喉咙里就像梗了刺似的不舒服。
“可以吗?”秦芷又开口问道,这会是看着洛书亭。
一张脸上布着盈盈笑意,语气放的更柔,一般人都不会拒绝,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似乎拒绝是件多么伤天害理的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这里,连徐清行也皱着眉头看向她。
洛书亭素来心软,又不会拒绝别人,该不会答应了吧。
徐清行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洛书亭却误会成他也想和秦芷成为同桌,一时间,委屈极了。
这明明就是她的位置啊,搞得好像是她抢来似的。
一咬牙,洛书亭面无表情道:“不可以。”
面色有些冷酷,再瞧徐清行,听到她的回答,眉头松展,似是觉得这事无聊极了,继续看他的书。
被拒绝的秦芷面色冷了下来,很快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顶着无辜的表情道:“可是我真的很想坐这里。”
“可我很爱我的位置。”洛书亭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众人看洛书亭的目光都不一样了,一副她仗势欺人的模样。
真是好笑,她的位置她还不能拒绝了?什么道理。
第一天,洛书亭就对这个新同学产生不了好感。
老师头疼的看着这两人,一个是书记女儿,一个是学校资助方女儿,两个都不好招惹。
最终,班主任出面解围。
“好了,这样吧,秦芷同学真的很想坐这个位置的话,考试考的好一点,班上的位置是按成绩选的,大家都一样。”
言外之意,洛书亭的位置是她靠自己实力挣来的,自己想坐哪自己凭本事。
秦芷虽有不满,还是乖乖道:“好吧。”最后选了角落的一个位置坐下。
这个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了。
上课的时候,洛书亭暗暗戳了戳徐清行的手,问道:“我刚刚是不是不该拒绝?”
“为什么?”
“我看你好像挺想和秦芷坐的。”
“那是你眼拙。”
“……”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宋词总算有时间跑来找她。
“洛书亭,看不出来啊,你还挺硬气。”宋词拍拍她的肩,又道:“哇,当时你真的是帅呆了!”
宋词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学着她当时的模样一本正经道:“不可以。可是我也很爱我的位置。”
说完,笑作一团。
“没有啦,就是怎么想就怎么说了。”洛书亭被她这么一弄,不好意思道。
“说真的,这事你做的不赖,那个秦芷,我看着就不喜欢,一副好了不起的样子,也不知道在神气什么。”
“不就在外面读过书吗,谁不能去似的。”宋词撇嘴,又道:“你刚刚那样子倒是有点像徐清行,那表情,那语气,简直了,诶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该不会真那么有用吧?”
和徐清行像吗?
洛书亭不清楚,还没等她说什么,宋词看到教室里大钟上的时间急忙道:“先不跟你说了,我爸应该过来了,撤了啊,姐们。”
一溜烟就没影了。
宋词跟她不一样,宋词家在农村,到镇上上学需要走半个小时的路,宋爸觉得那走路的时间太耽误女儿的学习了,就每天骑着自行车送她上下学。
宋词走了,教室里人影稀拉,除了几个还在写作业的,基本上都回去了。
今天不用补习,自然就不用留太久,收好自己的东西,徐清行正站在走廊上等她。
每回宋词过来找她,他就会自觉的走到别处,这样微小的细节无一不在告诉她,他的细心。
见她出来,徐清行收回放在远处的目光,跟在她身后。
“徐清行。”她突然叫他。
“你说秦芷在外面上学上的好好的,怎么会想着跑回来读?大城市的教育条件不是比我们镇上要好很多吗?”
他沉默了会,道:“她应该是要考本地学校,生地会考成绩要加进中考总分,在外面考的话,不算。”
“那外面的高中应该会更好啊。”
“没有那边的户口上不了当地公立学校,私立学校学费比较贵,而且教育资源也会差些。”
“这样子啊,徐清行,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洛书亭惊呼,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你当初为什么转回来啊?”
这下徐清行沉默了。
洛书亭心里一惊,她是想到什么就问了,说话多半不过脑子,可能一不小心就会说错话。
两人相顾无言走了一段路,他才开口道:“我爸生意出了问题。”
徐父他们那一代人比较有出息的,上过大学,年纪轻轻做过干部,和妻子结婚后辞了工作,下海做生意去了。
白手起家,成立了一家海外投资公司,徐清行四年级,公司运营出了问题,合伙的负责人把钱卷走跑路,一朝回到解放前。
徐父就带着一家人回了老家,颓了好几个月。徐国天和洛长里是大学同学,私交不错,花了不少时间开导他,还寻思着给他重新谋份工作,怕这么一块璞玉白白被耽搁。
徐国天不想从政,拒绝了洛长里的好意,振作过后自己只身一人去外地打拼,近些年有了起色。
据说,这次里镇整改项目投资方就有徐国天。
事业上的失利给家里带来的变化,大概是一段不美好的灰色记忆。
徐清行还记得,母亲总在深夜偷偷抽泣,只是心疼孩子,心疼丈夫,却从未有怨言。
父亲仍会给母亲买好看的旗袍,即使家里情况不复从前,无法承担他当时上的精英培育学校的费用,父亲一直自责把他的人生路转偏了。
初来乍到,他对父亲从小生活的地方极具陌生,打小一个人待惯了,不喜欢和人接触,也没有朋友,或者说,朋友这个词,在他生命中,陌生至极。
洛书亭的出现,是个意外。
“听说秦芷的成绩很好?”洛书亭换了个较为轻松的话题。
“嗯,还行吧。”他之前被老师叫去谈心时,老师有提到过,能排进年级前十。
这些他自然不会告诉洛书亭,把人吓到就不好了。
“那下次她要是考的好的话,我的位置不就不保了。”
要是自己考不过她,那同桌的事就此终结……想想就恐怖。
“下次选别的地就行了,靠窗的位置又不止那一个。”
洛书亭没理他。
徐清行沉思了会,道:“要不,让你坐里面?”
“……”
洛书亭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一想到秦芷可能看上的不是她坐的位置,而是看上了徐清行同桌的位置,心里堵的慌。
偏偏当事人还不知情,自己又不好意思说,免得他以为自己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她也没太多时间去管这件事,很快便投入到生地会考备考中。
花时间想那些,只会徒增烦恼。
六月十九号,晴空万里,蔚蓝的天空中布着洁白无瑕的云朵,在气流作用下缓缓挪动。
大好的天气似是好彩头。
中考刚过,校园里那没挂多久的横幅换了下来,激励的内容还在,空旷的校园里添了几分严肃。
进考场前,徐清行跑来找她,重新检查她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她和徐清行不是同一个考场,就在隔壁,也不算远。
考试座位都是随机打乱的,身边坐着的人也不认识几个,一间教室就三十个位子,相互间距离拉的很开。
卷子发下来后,洛书亭发现有不少都是徐清行之前出过的同类型的题,解题思路和方法差不多,做起来得心应手。
考试结束后,学校特地给他们放了两天假,让他们放松放松,这场准备许久的战争告一段落。
一出考场,就看到站在走廊上的徐清行,洛书亭急忙跑上去把自己填的答案念了一遍,着急问:“怎么样怎么样?有什么错了的地方吗?”
她急冲冲的样子像极了圆滚滚毛茸茸的小动物。
“没有。”
少年在阳光下嘴角噙着笑,很浅。
洛书亭不由自主看呆了。
原来,冷冻面瘫徐清行也是会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