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仙路
漆年目光深邃，视线穿透迷雾般的过去，记忆回到了年侯府中，落在那个半跪着，接领内阁行文的自己身上，弹指间，思绪万千，过了许久，眼中绽放出星光，双手拍了拍袖袍，星宿元神朝着神秘老者，恭恭敬敬执了个稽首。
“见过无量。”
答案很明确，他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无论是剥去他生籍的烛盏道人，还是这位寄宿在天魂的神秘老者，所有的都不是他能够决定，没有那个实力，也没有那个资本可以去违逆，他也依然相信，神秘老者这种境界存在，没有欺骗他的必要。
他要活着，活到成就无上业位，亲身去到未央道宫叩见圣人，问清前因后果，再恢复生籍。若是选择前者，对于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最为主要，这明摆是要违逆两尊无量大能的意愿，神秘老人不杀他，漆清盏必然杀他，这人可是能把他生籍都毫无理由给剥去，行事百无禁忌，不合常理。
“怎么，我感觉到你很无奈，非常憋屈，长生不死，超脱业位，这难道不是你最大的愿望，就没有一点的喜悦？”
神秘老者诡异地笑了起来。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一介凡人，何德何能得到两尊无量大能的‘青睐’。”漆年不喜不悲，语气十分平淡，“修行四要，财侣法地，缺一不可，除此之外，再有大定性、大毅力、大智慧、大机缘，才能成就无上业位，超脱生死束缚。别说你只是道法身，就是圣人言传身教，也不一定能把凡人培养成仙。”
对于修炼，他早就看得非常清楚，成仙的道路，就是凡人登天的道路，基台要一层层堆积，即便是有了这等境界存在从旁辅助，那只不过是把攀爬的道路变得容易点，根本的基石还是要自己去搭，风吹雨打、流金铄石、折胶堕指等等这些，也是要自己去承受。
更何况，这条道路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走，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天灵地宝、功法神通、神兵仙丹······各种各种都是要去争，不是等着从天上掉下，砸到自己头上。
要不然，西方世界灵鹫山下，满是佛陀，两界碑早挪进了大仪疆域内侧，成就超脱业位也太容易了些。
所以在漆年看来，神秘老者就相当于是弥补了身为皇子这重身份带来的好处，顶多教授些神通功法，指点修行道路上不足，少走弯路而已，一个法身需要寄宿在自己天魂才能存活的大能，还指望他能有其他什么逆天手段不成，醍醐灌顶？教人白日飞升？
“嘿嘿，小子，你大概还不知道，到了这个境界，但凡心里想，脑中念，口言语，只要是跟自己相关，都能感应到。”神秘老者冷笑连连，晓得漆年心里是在想什么。“你戴着那枚戒指，是正卿小儿给的吧，摘下来。”
“嗯——放肆！居然直讳圣名！简直无法无天！”漆年先是大吃一惊，然后勃然大怒，脱口说道。
当今圣皇的俗名，便是叫做漆正卿，光是直呼其名，就已经是胆大妄为，更何况还称之其小儿。
二圣开世，分坐两道，端承教统，诸天万界莫不尊敬，即便大仪曾经纵横肆虐，那最邪恶的妖魔，在五世临朝时，于午门刑台上伏诛前，见到圣皇也是三拜九叩。神秘老人的乖张，让漆年心中翻起滔天骇浪。
“怎么，不高兴了，嘿嘿，你这小子还想不想离开这方世界。”神秘老者继续说道。
“离不离开跟须弥戒有何关系，漆清盏把我送到过来，这方世界难道不是你的地盘。”不知不觉，漆年对烛盏道人也直称本名了，没有去在意，接着说道，“这枚须弥戒乃是圣皇亲赐下的灵器，你要打什么主意。”
“我的地盘？哈哈哈！这方世界是那妖婆从太天囚狱分割出，专门来禁锢我这具法身，你以为是能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神秘老者身体抖动，道簪从头上脱落，长发散乱飞舞，疯了似的大笑，恶狠狠盯着漆年，法身散发出强横到无边的气息，让十二万九千六百颗主星尽数颤抖，不受元神控制，朝着神秘老者传递臣服意念，但不知道为什么，给他的感觉，依然是平易近人。
“只有拿到圣人符诏，号令守狱神将，才得以进出。以前掌狱的是承君，无穷岁月以来，至公无私，尽忠职守，可反还受遭断天囚监，出来之后，居然皈依了人廷，着实唏嘘。现在掌狱的是妖婆，简直是为所欲为，无人束缚，那正卿小儿人性未散，便是最大坏根，如此要地，关系诸天万界，无数人物，岂是一个不修道果的丫头端得起大位。”
漆年直面神秘老者凶狠的眼光，没有说话，所说的这些，自己完全不知道，暂时也不想去知道，不过从话中可以听出，虽然同漆清盏定下了某种协定，但对于漆清盏，很是不满，便顺势说道：“呵呵，郡主为圣人成道前独女，深得厚爱，我看你也不是等闲存在，圣人都敢诋毁，还怕她？”
凭白剥去生籍，不满之意早已堆积在他心中，有个同样不满的，还是尊无量大能，漆年心情自然是好受了许多，愈发感觉这个机缘换的得，光是这点，就很值。
说完，他思索了片刻，慢慢摘下手中戒指，握在掌心，肉眼看了圈上下四方，无穷无尽的黑暗，什么也没有，神念飞出身外三尺，截然停止，这距离范围内的空间，便是这方世界唯一的东西，根本不知道怎么出去。
“怕它？你这点水平，还能激我，简直笑话，哈哈哈，我还要感谢它无法无天，没人约束的了，不然怎么会把你送来，让我有脱身希望。”神秘老者大笑，把漆年那点心思看了个穿，收起气势，重新插回道簪，然后一脸正色地说道，“佛流大势乃是天道所趋，妖婆要把这趟水搅浑，背后没有她老子的意思，估计也干不成，不跟你多说了，把戒指扔下去。”
“又是佛流大势，莫非烛盏道人剥我生籍是有什么原因，那又要把我赶尽杀绝，真灵都要毁灭要怎么说，不管了，还是先出去，等有朝一日上得未央道宫，亲叩圣人。”
漆年心想，握了握手中须弥戒，朝着脚下甩出。
戒指像是打进了水塘里，一下没了影，转眼间，周身三尺泛起了道淡白涟漪，裹成了圆球，紧接着，淡白光球消失，重感的牵引再次回到身体，来不及看清周围景色，拉着自己下坠。
“须弥戒呢，这还是在地下。”
像是在处溶洞里，昏暗且十分潮湿，镐锤凿石样敲击声音，掩盖了水渗下来的滴答，透过坚硬钢岩，从很远地方传到耳中。
地面很滑，几乎站不住根脚，漆年从空中落下来，差点还给摔了个跟头，抽出龙魂法剑，对着岩面插去，这才稳稳站直身子，然后将精神灌注在双眼上，仔细观察着四周。
借着洞中一些发出微弱光亮的浮虫，才略微看清溶洞，总体不大，利剑般的石笋，石柱杂草似的繁多，倒竖在岩壁顶，至于地面，却是一根都没看见，光溜溜的，比镜子还来的光滑，溶洞四面都有开凿过的空洞，趟过来湿风，冷到冻彻骨髓，饶是漆年肉身底子，也只能不停地运转气血驱寒。
“呼呼呼，风里蕴含灵气，这得多深，感觉血液都快给冻结。”
漆年哈了口气，居然能够显出白雾，飘了没多远，跟湿风混在起，化成了冰晶。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讳，怎么称呼。”
意识回到星宿元神，就看见神秘老者两眼无神，身体一动不动，仿佛是神魂出窍了样，连续叫唤了几声，依旧没有反应。
对于神秘老者，漆年始终感觉到有种是属于人的味道，有喜怒哀乐，不像漆清盏，完全脱离人的范畴，彻底成为了另一个存在，虽然说的是人话，但总感觉不到丝人情人味。
见神秘老者没有反应，漆年念头一转，停止运气行血，任由寒气侵入身体，心神被冷的一片清明，记忆慢慢从被赐封侯爵之位开始，回味到现在，止不住地苦笑。
“呵呵，还真是想什么就会什么，生籍一削，就再没有那个年侯漆清年，有的只是牧游仙宗弟子的漆年，倒也不差，倒也不差，至少还在世上。”
想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后又是一回事。
在那边的是威震诸天万界，统率亿万种族的人朝大仪，当今第九皇子，地位、身份、待遇、好处，那是很多人永远都得不到的，享受不到。而在这边，只是个求仙的凡人，前方道路晦暗不明，重重危险，充满未知，是条不归之路。
“我问你，什么是仙路。”
识海中，神秘老者突然“活了”，盘腿而坐，手中掐着最为正宗的净心法决，双眼浑浊，反射不到任何亮光，白长的须发伴随身上混黄道袍摇曳摆动，一脸正色看过来。
冷漠，淡然，又似乎夹杂着其他情绪，四目对视传递给星宿元神，声音直抵心神，短短八个字，却是如同在叩问自己神魂真灵，把漆年从回忆里拽到现实。
贴肤凝霜的寒意让他浑身颤抖，没有运转气血去抵御，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也不想运转气血御寒，所有意识被神秘老者发问勾在了一起，在肉身之中，在神魂之中，但又像是脱离肉身神魂，意识处了另外世界，仿若是在那对眸子里的浑浊，混沌无物，混沌万物，玄妙不可言喻。
“什么是仙路。”漆年开口，木讷地说道，好像不是自己在说话。
“我曾以为，仙，就是超脱，脱离生死，无拘无束，天地伟力归于己身，逍遥世间。”
“我曾以为，仙路，就是修炼，以大毅力，大智慧，大勇气，拔除一切障碍，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最终求证本心，证得业位的道路。”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在溶洞中撞出层层回音，漆年双眼，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精光，那是白金颜色。
“现在，我依然这般以为，不过，对于现在，以及接来下要走的道路——”
“仙，不再是超脱，只不过是脱离了生死。天地伟力归于己身，也不是逍遥世间，依然有因果纠缠。”
“仙路，是修炼，亦是磨砺本心，但更多，是不断把握住自己，自己的所有，性命、法力、境界、神通······等等等等，邪魔来犯，杀不死自己；念障重重，扰不了心境；那是自己的，收不走。”
“修仙，不为天地，不为他人，只为自己。仙路，是要证得无上业位，是要脱离束缚，仙路漫长永无止境，是要去超脱！”
漆年说完，满意地笑了起来。
明悟本心，他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心神舒畅，此时的自己才是真正自己。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溶洞，与最后“超脱”碰撞，叠成音浪，久久没有退散，在识海中，神秘老者缓缓闭眼，似乎忘记了问漆年的话。
“浑元教天，单称‘浑’字便可。”
